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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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福兮,祸兮(3)

晌午,堂会戏打腰台。寿星的家人,看戏的宾客,唱戏的戏子,一同打点心,吃寿面。张钰龙和林世宇惊奇地发现,那佯装身子不舒服的三姨太,竟在伙房里忙活了起来。在堂会戏的后台,他们还得见,筱碧玉亲手把一碗寿面,端送到了康喜春的跟前。康喜春因为下午还有戏,只是脱了戏服,脸上的妆没有卸。筱碧玉朝寿面呶了呶嘴巴,康喜春便赶紧用手接过。送过寿面,筱碧玉便匆匆离开了后台。康喜春做着吃寿面的样子,悄然离开了戏场。他去到了后堂的一处杂屋里,戏班的歇息之地。适才筱碧玉的示意,是表示这碗面里头有名堂。康喜春蹲下身子,用筷子在面碗里挑了挑,果然挑出了一个小红布包。他四下张望着,在确信无人之后,便急不可耐将红布包挟出,打开,那里面包着的是一粒南瓜子和一枚金戒指。康喜春懵了。他那只平摊着的手板,连同上面的南瓜子和金戒指,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晕晕乎乎,不知所措,连杂屋里进来了两个人,悄悄儿站在了他的身后,也全然没有发现。

“怎么样?是龙家的哪位太太、小姐邀你‘打瓜金’?”张钰龙弯下腰,在康喜春的耳边压低嗓门轻声说。

康喜春一怔,回过头来,见身后站着张家和林家的两位大少爷,不由得脑壳“嗡”地一声,顿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呵!是二位大少爷。”康喜春连忙起身,身子有些儿颤抖。极会做戏的旦角师父,这时也笑得不那么自然了。他心存侥幸,不相信这两个伢儿会懂得戏班的“言子”,会明白“打瓜金”的含意。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嘻嘻……二位大少爷……你们也晓得‘打瓜金’?!”

“我们怎么不晓得!”张钰龙说:“莫忘了,你的杜凤麟老师父,也是我爹爹的教戏师父。若是论辈份,我该叫你一声师叔。戏班里的‘言子’,我晓得的也不算少。‘打瓜金’又叫做‘翘撒’,就是相邀悄悄儿‘走路’的意思。三姨太放在寿面里一粒南瓜子,一枚金戒指,合起来不就是‘打瓜金’吗?”

“康师傅,你说对也不对?”林世宇拍着康喜春的肩膀,又加问了一句。

“对!对!二位大少爷讲的全都对。”康喜春得知事情败露,顿时就慌了神。他两腿一软,便跌跪在了地上,昂起那依然化着妆的头脸,可怜巴巴地哀求着:“二位大少爷,高抬贵手,放我喜春一马。这事若是讲了出去,我的小命就没有了。我丢了小命不打紧,还会要连累三姨太。她可是个千良百善的好人呀!她邀我这么做,也是出于万般无奈。这些年来,她一直是打着活单身哪!”

“康师傅,快起来!”两个年轻人的四只手,一同把康喜春搀扶了起来。

“师叔不必惊慌。”张钰龙改变了对康喜春的称呼。他说:“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搞你的路子的。我们是来告诉你,若是有哪样事情要我们帮忙,你只管讲出来,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张钰龙的话,叫康喜春摸不着头脑。他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连忙说:“喜春不敢,喜春不敢。喜春做出了这等不该做的事,要打要罚,任凭二位大少爷。只是请二位高抬贵手,救喜春一条小命,千万莫把事情讲出去。”

“怎么?康师叔不相信我们?!”张钰龙说着,向康喜春问道:“我来问你,龙永久不逢整数,又不逢本命年,为哪样要搞这大的场伙做生日酒?”

康喜春说:“我也搞不太明白,只听说是龙家和镇上的刘家打对头,刘家出事了,龙家人高兴,要显威风,才发癫办的这场生日酒。”

张钰龙说:“那我再来问你,这龙家的仇人,在辰州城里坐班房的刘金山,是我的什么人?”

康喜春回答:“是你的舅爷。”

张钰龙接着问:“那被龙永久害得上了鸦片烟瘾的刘士达,是我什么人?”

“是你的老表。”

“这位也是我的老表,林家的大少爷林世宇。”张钰龙接着把林世宇介绍给康喜春。

康喜春说:“我晓得,我晓得。是他的双胞胎姐姐嫁到了刘家。你们这三家人,是亲上加亲。我虽不住在浦阳镇,刘、龙两家的过节,我也是晓得一些的。过去的事情且不说,就说这次,龙永久设下奸计,让刘家大少爷倒在了鸦片烟枪之下,也真是够歹毒的。你们都是刘家的至亲,是绝对不会向着龙家的。”

林世宇注意到康喜春说的一句话,问道:“康师傅,你刚才说筱碧玉一直打着活单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嘻嘻……嘻嘻……”康喜春笑着说:“两位大少爷都是成了亲的人,应该晓得这种事情。还不就是那龙永久已经不……不行了。”

“这样的情形,有多久了?”张钰龙问。

“有五年了。”康喜春回答。

张钰龙说:“这筱碧玉也真是怪可怜的。我听说,师叔娘过世已经两年多了。既然是你们两下里有情有意,‘打瓜金’也未尝不可,就一同远走高飞,去寻找你们的世界吧!”

林世宇接着说:“康师傅,事关重大,你们二人一定要小心行事。若是败露,后果不堪设想。有哪样需要我和钰龙帮忙的,你只管说话。”

康喜春在一场虚惊之后,又为自己的幸运感到高兴。适才间,他对于筱碧玉提出的“打瓜金”,赡前顾后,一时还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就在这进退维谷的时候,他有幸遇到了张、林两家的大少爷,得到了理解、鼓励和支持,他便不再犹豫,不再傍徨了。这时,他们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好大一阵。直到下午戏又打起了闹台。康喜春才离开杂屋。

下午的戏,一直唱到点灯挂酉的时分刻才歇台。生日酒的桌席,摆满了窨子屋的前厅、后厅,连回廊上也都摆上了八仙桌子。龙永久特意开打地窖,取出了封存多年的包谷烧。美酒的醇香,飘散在人头攒动的窨子屋的每个角落。这样的生日酒席,在浦阳镇上是并不多见的。特别让龙永久得意的是,在前厅正席的上方,坐着赵通判和方千总。为了把刘家的对头送进大牢,他曾把一份密报,再加上两饼宫保烟,送进三府衙门,交给了此刻上坐在正席上的通判大人。如今,他的一切愿望都实现了。那大牢里的刘家掌门人,不死也要脱一层皮。酒量本来就好的龙永久,兴致一上来,便什么都不顾了,在觥筹交错之中,一杯又一杯地吞咽下烈性的包谷烧。正巧,那千总衙门的方千总,是一只装不满的酒桶。他和龙永久你一杯,我一盏,喝了个棋逢对手。

方千总朝天一仰脖子,一杯酒喝得精光;龙永久手颤脚颤身子摇晃,一杯酒撒了一地。

“大哥,你不能再喝了。”长疤子急忙上前,一把扶住龙永久。

龙永久一手将长疤子甩开,嘴巴不关风地说:“什么……不能再喝……我一点……都没有醉……方……总爷……你说……是……不是……”

“龙老板海量,是不会醉的。”方千总拍了拍龙永久的肩膀,带着醉意说。

酒席是男人的世界,女人是不能挨边的。筱碧玉胡乱地吃了几口饭,心里惦念着那个面碗里的红布包,正要回房去,在天井里遇着了张钰龙。钰龙挨近她的身边,悄声说了一句:“准备好,半夜‘打瓜金’。”

就这样,筱碧玉得到康喜春的回应。她不去细想,张家大少爷怎会成为传递信息的人?便急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暗地里收拾衣物细软去了。

这时,正席边走来了两个年轻人──张钰龙和林世宇,他们每人的手中,都端着满满的一茶杯包谷烧。

张钰龙说:“赵大人!方总爷!还有在座的各位长辈,请原谅钰龙没出息,没酒量,我就不能给各位敬酒了。今天是龙伯的千秋寿诞,寿星的这杯酒,我还要敬的。”

林世宇也说:“各位长辈,我也和钰龙一样,是特意来给寿星敬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