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韩愈与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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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段秀实进门落座,没有客套,开口就说:“兄长,圣上把邻州这一方百姓交与你治理,你就应该当好他们的父母官,让他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才不负皇恩啊。可是现在,你眼见着他们被奸人欺诈、残害、痛苦不堪,却缩在州府里不管不问,这如何使得?长此下去,若闹出了乱子,官逼民反,一方百姓揭竿而起,你可有何颜面向圣上交待?”

白孝德面有愧色,好一会儿才说:“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可是郭唏是郭子仪的公子,那郭老英雄功高盖世,我怕弄不好会辱没了老将军的名声。今天,你既然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什么好办法了。快说出来,我愿意听听你的意见。”

段秀实道:“我现在做泾州刺史,事情不多,倒是可以帮你做些事情。我实在是不忍心再看着百姓没遭战乱却遭杀戮,以致坏了圣上的边关大事。你若是肯派我当此地的都虞侯(军队中的执法官),我就有办法替你平息军中之乱。”

“你要当都虞侯?”白孝德大吃一惊。

“不错,我必须要有执法官的权力,否则如何治乱?”

白孝德点头,段秀实要帮他平乱,当然要有执法的权力了,他岂有不支持之理。再说,他早就想惩治一下这些兵痞了,只是怕炸营。段秀实若真有良策代他平乱,他何乐而不为呢?可话又说回来,这段秀实果真能有妙计替他降服这群兵痞恶魔吗?白孝德很是怀疑。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了段秀实的请求。死马权当活马医,也许这一回瞎猫真能碰上只死耗子呢。

第二天,段秀实从容走马上任了。

刚代理都虞侯一个月,郭唏部下又有十几名士兵寻衅闹事。他们闯进酒肆抢酒喝,还刺伤了酿酒师,打碎了酒坛子,使满肆的酒水流淌成河,流出了酒肆,流进了街边的水沟里。街市上,酒气冲天。过往的百姓个个面如土色,争相逃避。

段秀实闻讯,立刻带兵赶到。他面无表情,当场下令逮捕了那17名兵士。兵士们起先还直眉瞪眼,破口大骂,扬言他们是行营节度使的部下,谁敢造次,让他灭门九族,死无葬身之地!段秀实不听这一套,只是让士卒将他们重重捆绑。

随后,段秀实把这群暴徒拖到街中心示众,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段秀实当众声讨了恶棍们的暴行后,不等行营节度使到来,就下令将他们全部斩首。17颗人头血淋淋地滚了一地。段秀实又让人把这些人头全部插在长矛上,高高地竖在了城门楼两侧,以诫众人。一时间,百姓欢呼,人声鼎沸,大街小巷呼喊着大快人心事!

可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段秀实如此大开杀戒,一下子像捅了马蜂窝。郭唏的部下顿时炸了营盘。时隔不久,他们便全副武装,操刀持枪地来到城门下,沸沸扬扬地高喊着,非要把段秀实的头剁成肉酱不可!

这一下可吓坏了白孝德。他惊慌失措地跑到段秀实处,心急火燎地说:“你惹了大祸,他们要杀你,这可怎么办?”

段秀实道:“不要紧,我这就去军中劝说他们!”

“你还敢去军中?不要命了?他们可都是些亡命之徒啊!”

段秀实微微一笑:“亡命之徒只是少数,多数人还是懂道理的。”

白孝德百般阻止不住,准备派几十名随从保护着段秀实前往。

段秀实摇摇头:“你太多虑了,这些侍卫我一个都不带!不仅如此,兵器我也一件不带,用不着的。”说着,他真就解下了身上仅有的佩刀递给白孝德。

白孝德目瞪口呆。

恰此时,一个瘸腿的老兵正巧来给白孝德送饭。

段秀实指着老兵说:“能不能让他跟我走一趟?他可以帮我牵牵马匹j”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睁睁地看着段秀实骑上马,镇定自若地随着腐腿老兵步出营门,慢慢悠悠地向着那郭唏的军营走去。一个个吓得瞠目结舌,木乃伊一般。

段秀实刚走近郭唏的军营,呼啦啦,一群全副武装的军士立刻把他团团围住。将士们个个凶神恶煞,舞刀弄枪,杀气逼人。

段秀实下了马,笑着对众人道:“何必呢,杀个老兵岂用穿铠甲的?我这不是带着人头送上门来了吗!”

军士们都愣了,持枪呆立着,望着笑眯眯的段秀实,不知如何是好。

段秀实又道:“怎么回事?难道节度使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们?或是副元帅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用寻衅闹事来败坏郭家的名声呢?”

众人无言以对,面面相觑。

段秀实挥了下手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替我通报节度使,请他出来听我说话。”

郭唏其实早在营中听到了动静,只是不愿出来,他要坐在大帐里看热闹。他要让世人都知道,谁敢斗胆惹他郭家的兵,不把他郭唏放在眼里,就绝没有好下场。段秀实又怎么样?敢杀他的兵,就让他有来无回!郭唏并不怕营中死个把个州官,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州官激的,兵士的情绪所致!到时候,他有的是托辞。正想得得意,兵士来报:段都虞来见!郭唏无奈,只好正衣扶帽,出帐迎接。

段秀实随着郭唏帐中落座,他打量了郭唏好一会儿才道:“原以为副元帅满门忠烈,可谁知也会出此不孝子孙,可悲啊可悲!”

郭唏闻之色变,厉声道:“段大人,此话怎讲。”

段秀实道:“不是吗?副元帅功勋顶天立地,你做儿孙的就是不能为他的英名增辉也不要玷污才对呀。可是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你放任士兵行凶作恶,涂炭生灵,长此下去,激起事端,引起一方骚乱,坏了圣上的边关大事,这罪责谁来承担?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恐怕连副元帅都会连带治罪呢。你毁了他一世英名,不是不孝子孙又是什么?”

郭唏听得脸色通红。

段秀实又道:“现如今一些泼皮无赖混到你军中挂名吃粮,还到百姓家中巧取豪夺,无恶不作,你如不及时制止,早晚会出乱子。这乱子从你部下而出,别人会说你是倚仗副元帅的权势横行于世。这样一来,郭家的名声还能保存吗?这不是不孝子孙又是什么?”

郭唏听得浑身冒汗。他到底是个明白人,不待段秀实再说,便连忙站起身来冲着段秀实深深地施了一礼道:“多亏大人把道理讲得这么透彻,至理名言,如雷贯耳,真是感激不尽。”

“光感激又有什么用?今后你准备如何去做呢?”段秀实问。

“今后之事,愿听大人指教。”郭唏说。

段秀实一指帐外。

郭唏会意,他快步走出大帐,呵斥围聚的军士道:“你等快快解下盔甲,散回营帐,若再有敢滋衅闹事者,斩!”门外的兵士顿时消停下来,很快就作鸟兽散了。

段秀实笑了,不紧不慢道:“忙了半天,我还真有点饿了,能否在此借用便餐?”

郭唏不敢怠慢,赶紧差人去备饭。

饭罢。段秀实又说:“我老毛病犯了,头昏脑涨,想在你军中宿上一晚,可好?”说着,不等郭唏回答,就叫牵马的老兵先回去,明早再来接他。然后他安然地宽衣解带,一头躺倒,就睡在了郭唏的床上。片刻,竟响起了重重的鼾声。

郭唏紧张极了。他想不到段秀实竟有如此胆量,敢宿在他的营中。万一哪个不省事的兵士寻起事端,杀了他可怎么办?没办法,郭唏只好亲自布置重兵,守护着段秀实安歇的营帐。自己则衣不解带,剑不离身,紧张兮兮地如临大敌般地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早,段秀实带了郭唏来到白孝德面前。郭唏低头认错,保证即日整顿军队,严肃军风,再不给百姓添灾,给州府惹祸了。从此,邰州地方果真就比较太平了。

酒保说:“从那以后,我这酒肆就再也没人敢来闹事了!”

柳宗元不由脱口感叹道:“真想不到,这段大人竟如此有勇有谋啊!如在世,我定会拜其为师!认真讨教的。”

不久,柳宗元从一位田间老农嘴里,又听到了段秀实的另一个感人的故事。

老农说:“你听说过有把人羞死的事情吗?那个段大人善啊!他生是把个贪官给羞死了。”

“羞死贪官?这怎么可能?”柳宗元显然是不信。

“家喻户晓呢!”老农抽着烟扯开了话题,故事随着淡淡的轻烟漫漫而出……

段秀实在泾州任营田副使时,泾州大将焦令谌强占了百姓十顷农田,转手又租给当地的农民种,从中谋利。他与农民事先说好:庄稼熟了,一半归他。可偏是不巧,那年大旱,田地生烟,寸草不生。农民无奈,只能向焦令谌求情,请求免租。谁知焦令谌不但不肯,反而加紧逼租。农民无奈,就去向段秀实告状。段秀实接下状子,当即派人给焦令谌送去,并亲笔附上一封信,委婉地向焦令谌求情。

不料,焦令谌见了状子勃然大怒。他立刻召来那个农民破口大骂:“难道我一个堂堂的泾州大将,还怕他段秀实吗?”随即把段秀实批的状子揿在农民的背上,狠狠地打了他20大板。人被打得奄奄一息后,焦令谌又差人将他抬到段秀实的庭院里去示威。

段秀实见状大哭一场。他亲自打水给农民洗伤、敷药,还撕了自己的衣服给农民包扎伤口。一连几天,他让农民住在自己家,每日三餐亲自给农民喂饭。最后他卖掉了自己的马,买来谷子替农民交了焦令谌的租子。

驻泾州的军帅尹少荣听到这件事,就跑去找焦令谌。他指着焦大骂:“你还像人吗?泾州的田野干得像火烧过一样,百姓都快饿死了,你还逼着人家要谷子,还用大板打无辜。段公是个无人不晓的仁慈守信长者,你不敬重他不说,他仅有的一匹马贱卖了买谷子交租给你,你竟会毫不知耻地收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无视天灾、冒犯长者、拷打无辜、还拿忠厚长者的谷子,使他堂堂一个地方官出门竞没有马骑。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焦令谌虽然平时强横霸道,但听了这番话也不禁惭愧得脸上冒汗,竟连饭也吃不下了。他喃喃自语道:“我没脸见段公了,再也没脸见段公了。”一夜间,竟悔恨而死。这件事一时间传遍了周边十几个州县。

段秀实的故事很多很多,柳宗元都把它们详细地记录下来。

柳宗元想:只要有机会,一定要为段秀实作史!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把段秀实的这些故事整理好交给史官!他觉得军营一行,收获极大。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段秀实的大智大勇、刚直不阿、守正为心已经成了无形的楷模。

回长安后,柳宗元把段秀实的故事讲给韩愈听,韩愈也为之感叹不已。

这天,柳宗元兴冲冲地来到“祈福”客栈。想把自己整理的有关段秀实的文章拿给韩愈看。不料,韩愈却独自在那喝得酩酊大醉,一副穷愁潦倒的倒霉相。柳宗元知道他这几年因为“博学宏辞”科的考试连连受阻,心情不畅,也不便多问,就坐在一旁陪他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