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韩愈与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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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既然是县令,就要有听差的。韩愈四处寻找县吏,可是找了很久,却毫无踪影。他好像到了一个无人的世界。好不容易大海捞针似地遇上了一个幼童,可是幼童见他就跑。韩愈哪能放了他,便紧随其后,穷追不舍。跑了很长一段路,待韩愈猫抓耗子般地追上幼童,早已是大汗淋漓了。但他终于看见了几个人影,不由得大喜过望。

韩愈在江边的荒草丛中,找到了几个穿皂衣的小吏。他冲上前去,自报官衔。不料,那几个长着宽额、阔口、高颧骨的皂隶,说起话来尖声细语,鸟语一般,他一句也听不懂。无奈,他只得掏出皇帝的诏书向他们展示,小吏们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位北人装束的人,原来是新来的县令大人。但是,他们并没有毕恭毕敬,个个都像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韩愈发愣。

终于有个明白点事的,蹲下身去,用小木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县令大人,欲知何事?”

韩愈没法,只得学着他的样也在地上写道:“县衙有多少衙役,县城有多少人家?”

小吏点头,又写道:“4个衙役,200多户人家。大人还有何吩咐?”

韩愈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叹口气又写了起来。他明白,今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权力都要靠这根小木枝去行使了。来时他还真没想到,光说话就会有如此的麻烦。可他来了,就必须要入乡随俗,必须要尽快适应这里的一切,否则怎么活呀?

回到衙府,韩愈吃了一惊。绛桃到底是个吃过无数苦难的女子。她好像比韩愈适应得快。只不大的工夫,韩愈的那间寝室就被整理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那间泥坯土房内,虽然还散发着潮湿的霉气,但已是十分清洁整齐了。床上的被褥方正齐整,斑驳的案几纤尘不染,几卷书册、一只笔筒、一方石砚顺序井然地码放有序。更令韩愈豁然开朗的是,案几上的一只土罐内竟伸展着一丛艳丽的花朵,红、黄、绿、紫,煞是可人。

韩愈看着绛桃,充满喜悦。

绛桃嫣然一笑,款款出门。俄尔,端来一盆清水,请韩愈洗面。

韩愈感到一阵温馨。绛桃,的确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礼物。

转眼,韩愈到阳山半年多了。

穷乡僻壤使韩愈虽然惧怕“须臾之穷”,但也不得不忍受“须臾之穷”。他写道: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

但入乡必须要随俗。渐渐地,韩愈还是慢慢开始适应这里的环境了。他发现,这方水土虽穷僻,但民风纯朴,安定宁静,因而自有许多清新自在之处是京城所无法比拟的。再说,身边还有绛桃这般美丽动人、温柔体贴、心灵手巧、胆大心细的女子同甘共苦,就更使他感到生活中的确还是有许多乐趣可言的。

县衙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干,于是,韩愈也沿袭旧规,放衙役们回家打鱼、种地、养孩子,让他们安闲。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样韩愈自己也就更加安闲起来。于是他就读书、访胜、交友、授业解惑,随心所欲,干一切他想干的事情。

天高皇帝远,韩愈的日子一天天过得悠哉游哉。

红颜知己,绿袖添香是文人墨客不可缺少的精神佳酿。绛桃的温柔使韩愈在穷乡僻壤里灵性大开、文思泉涌。于是,一首首好诗便如春泉迸发,溅于纸上。这日,他写了一首小诗,十分得意,念给绛桃听。《县斋读书》

出宰山水县,读书松桂林。肖条捐末事,邂逅得初心。哀狈醒俗耳,清泉洁尘襟。诗成有共赋,酒熟无孤斟。青竹时默钓,白云日幽寻。南方本多毒,北客恒惧侵。谪谴甘自守,滞留愧难任:投章类缟带,伫答逾兼金。

绛桃笑道:“大人果然是神来之笔,出手不凡。前天在同冠峡出口成章的那首也很好,清新幽雅、辞丽音佳,不如一并写出,复再欣赏。”

“同冠峡是绝妙胜景,人间仙境,随口吟诗当然会有仙人神助了。不过当初吟的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这让我如何写得出?”韩愈笑着看绛桃,故意这样说。

“我喜欢那首诗,所以依稀记得,让我吟来,大人听听可是有误。”绛桃说着随口吟道:今日是何朝,天晴物色饶。泄乳交岩脉,悬流揭浪漂。落英千尺堕,游丝百丈飘。无心思岭北,猿乌莫相撩。

“好!”韩愈不由冲口赞道。

想不到绛桃这样一个贫贱女子,竟会有如此好的记忆,如此高的品味。韩愈心中一阵热浪翻滚。聪明的绛桃、美丽的绛桃、智慧的绛桃、侠义的绛桃、勤劳的绛桃,这样出色的女子怎可以长期让她做婢女呢?就是收了做妾室也是委屈了的。韩愈想着就不由得探身握住了那双绵软的手,人拉在身边坐下来,不觉就闻到了一股幽香。

韩愈轻抚着绛桃如云的鬓发,绛桃娇嗔地低下头,步摇微颤、面若桃花……突然,有人来报:“有远道儒生来访,已快到县衙了!”韩愈发愣,继而欣喜万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韩愈立刻宽衣、沐浴,让绛桃准备菜蔬、把酒盈樽,接待贵客。对朋友,韩愈从来是以礼相待,像对张署、李伯康、王仲舒这些贬官他向来如此,更何况是这种窘况下的远方来客!来人是谁?韩愈心下猜测着,大步流星,迎出县衙外半里有余。

来者姓区,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器宇轩昂。

韩愈一见即从心内喜欢。他请区生从宾阶登堂,待以厚礼。

进得厅堂,区生深深施以大礼,谦谦言道:“久慕韩公才名,今特驾小舟从南海(广东)而来,拜师求教。岂料韩公竟亲自出门远迎,晚生受宠若惊,请再受晚生一拜!”说罢,再次伏下身去连拜不止。

韩愈连忙还礼,心想,庄子说:流亡在空谷旷野里的人,听到人的脚步声就不禁心喜。更何况像区生这样伟岸识体的翩翩书生呢?

俩人宾主落座。区生性情爽朗,他开门见山,张口就向韩愈请教于道。

韩愈亦不谦让,直言不讳地解释道:“普遍施爱是仁,行事适理是义;通过仁义而进是道;而自我充实而不赖外则是德……”

区生目不转睛地听着,他被韩愈深入浅出的语言,谦和热烈的气度迷住了。他感到韩愈真的是名不虚传,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儒!一个难得的良师益友!他此番涉海而来,原是想了解一下韩愈到底是何人,因为当今圣人,名过其实的假圣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人不辨真伪。没想到不虚此行,他见到了真圣人!于是,他想正式拜韩愈为师,他觉得做个韩门弟子是很荣耀的事。想到这,他又站起来,深深地给韩愈施了一礼道:“晚生想在府上多打扰几日,拜韩公为师,听从教诲,不知方便可否?”

韩愈大喜。身为贬官,且在穷乡僻壤,如此境遇,竟还有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前来拜师求教,虔诚地听自己“坐以论道”。不用说,这一定是个真心求知的年轻人。如此说来,他韩愈虽远离了京都,却还如此被人看中,亦是天大的喜事,哪有不应允之理。

于是,韩愈便吩咐绛桃焚香,他和区生在县衙内,郑重地举行了接拜、行师之礼。

后来的日子,韩愈和区生像多年故旧一般,一个悉心地教,一个虚心地学,教学之中情更深、谊更浓,于是谈天说地,饮酒赋诗,溪边垂钓,其乐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