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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红嘴相思鸟(4)

7

确切地说,凌寒的心境从开始爱上榕榕后就没有好过。刚开始,榕榕对凌寒态度很不错,很有些好感。榕榕认为这个才华横溢、俊美、魁梧、富有个性的干部子弟值得去爱。可是没多久,凌寒由于对榕榕的强烈的爱而抹掉了自己的个性,跪倒在榕榕的面前,这到反而使榕榕反感了。从此爱的痛苦,追求的痛苦就一直伴随着凌寒。他当时不明白,可能到现在还不完全明白,榕榕并不欣赏失去个性的男人。榕榕对他若即若离,似爱非爱的态度,榕榕同时周旋于几个男同学之间的做法把凌寒折磨得快疯了。他痛苦到了极点。他对榕榕使出了全部招数,倾注了十二万分的诚意,情书几乎天天不下三千字。可榕榕很少回信,对他的态度依然如故。他愤怒,他痛苦。而榕榕却对他说:“你知道昙花一现这句成语吗?”凌寒不明白榕榕对他说这句成语是什么意思,是指他对她的热烈追求如昙花一现吗?可是他怎么能够克制住对如天仙似的榕榕的热烈的爱呢?年轻的凌寒并不懂得克制,年轻的凌寒并不懂得欲擒做纵的道理,并不懂得爱情哲学,并不懂得姑娘的心理。凌寒把他的痛苦,嫉恨全转移到他对学习、踢足球和训练上去了。他玩了命的学习到深夜,每天拼命地踢一场球,以发泄他心里的悲愤。他所有的军事训练科目都是优秀。可榕榕对他的感情非但没一点升温相反还比以前更冷淡了。那天晚上他坐在黑魆魆大操场中央,望着满天的星星流下了苦涩的泪水。后来榕榕对他说:“你什么时候不爱我了,我就有可能爱你。”凌寒被搞得痛苦万端。他这个高傲的,从来没有注意过一个姑娘的男人坠落到一个难以自拔的深渊。但他那自信的天性,充满毅力的性格,使他顽强地坚持追求下去。凌寒还是一如既往。大学毕业那天晚上,申江畔,凌寒忍不住掉泪了,但他的脸色表情还是刚毅的。这次榕榕动心了,她让凌寒吻了她。抑或是因为凌寒变得成熟了,抑或是凌寒长达六年的追求使她感动了,抑或是凌寒的才华横溢、使她感到了他的价值,抑或是周兆明对她感情的淡化,使他感到怅然和充满失落感,抑或是凌寒的英俊、魁梧、家庭地位再次萌动了她埋在心底的虚荣心,她答应了凌寒的爱情。凌寒疯狂了,变态了。这二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心里流了多少血多少泪。那天在家里他砸掉了两个杯子和一个热水瓶。忽然一个念头在他心底里闪过,要报复榕榕!学院毕业一年后,他们结婚了。新婚之夜,凌寒粗野地对待了榕榕。榕榕哭了,榕榕那悲惨的嘶叫使凌寒感到了一丝快慰。同时,他也哭了,他知道他太愚蠢了,他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他在榕榕的心灵上刻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以后凌寒开始用全部的感情和爱去治愈榕榕的伤痕,但徒劳无益。

这时军区要参战了。极度的兴奋让凌寒暂时忘却了心里的忧伤,他的精力全部放到了对战争的精神准备和预案上了。他重点看了克劳塞维兹的《战争论》。他清楚,他要去打的这场战争还是常规战争。所以他还看了在陆军军官学院读书时的那些教科书,那些经典战例他都细细地研究。从知道军区要参战的那天起,凌寒加大了每天的运动量。他清楚,一旦投入战斗,体力和耐力是第一要素。他要抓住在这和平年代难得有的战争机会,为他实现当将军的理想打下坚实的基础,他要在战争中实践他的战略思想,他要指挥部队去打仗,打胜仗,打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胜仗。他不顾榕榕的坚决反对,坚决要下部队。本来榕榕就对这场战争不理解,她坚决反对凌寒下部队。凌寒却一定要下去。他们经过了一场规模不小的争吵后,榕榕骂凌寒是“疯子”。凌寒用带血的眼睛盯住榕榕,然后愤怒地离去。这样他们刚刚好了点的伤口又裂开了。结婚不到一年,榕榕和凌寒分居并提出离婚。从此凌寒坠落了一个黑暗的痛苦不堪的深渊。

“连长,三排长呼叫。”

凌寒接过话筒。

“连长,这样下去可不行,张帆牺牲了,还有三人受了伤。强攻吧!我们离高地只有七十多米,我肯定……”

“不行!再给你两个排都拿不下来。你记住,现在让你正面进攻,只是做个样子,让他们放松警惕,为实生顺利从07高地攀上去。”

凌寒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现在已三点啦!”三排长大叫。

“我知道!你就给我那么坚持着,等实生的进攻!”

凌寒歇斯蒂里大叫。他的精神快崩溃了。汗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三点,离天黑没几个小时了。天黑之前能拿下来吗?他的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07高地吐出来的火舌哒哒哒地穿透了凌寒的心。他感到黑暗,心里隐隐地流一丝绝望。

噢,绝望,你有过这悲惨的感觉吗?有过,从开始追求榕榕开始这绝望,这悲惨的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你。你还记得吗?那天下午,你刚上完“战役理论课”,你爬到了八层的教学大楼楼顶,你俯瞰着学院,俯瞰着申江市。你在楼顶上无数次的徘徊。极度的绝望几乎使你走向但丁的地狱。可是你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战胜了绝望。你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理想。你的事业在部队。

噢,绝望,你现在能战胜它吗?

报话机又急促地响了。

“凌寒,”王石只叫了一句,什么也没再说。

“营长,五点07高地再拿不下来,就强攻。”

凌寒生硬地说,把报话机挂了。他又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在焦急地等待着刘实生的动静,真想让报务员再和刘实生通话,但还是克制住了。他清楚现在或许是刘实生最困难最关键的时候。凌寒一口接着一口一支接着一支吸着烟。

报务员又叫凌寒说话。张良田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凌寒顿时生起一团火。

“凌寒,我已跟师长保证,下午五点前一定拿下07高地,你到现在还按兵不动,你知道要受什么处分吗?”

凌寒没有回答。

“我现在命令你强攻!”

张良田狂怒地叫道。

“请你别干涉我!天黑之前拿不下高地,按军法论处!”

凌寒把话机扔了。

“通信员,通知所有的人,准备好进攻!”

凌寒的语调充满了阴冷,他的心里充满着死亡的感觉。他望着07高地的后面,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了。实生啊我的好兄弟,你可一定要攀上去啊!

“连长,副连长攀上07高地了。”报务员兴奋地大喊。

凌寒飞步跳过来,抢过话筒,贴住耳朵,他的手都在发抖。他听到了三声鸟叫声。凌寒对报务员说:

“给我叫通三排长。”

报务员迅速把话机递给凌寒。

“老李,实生他们已全部上了07高地的背面。等敌人的机枪一哑。我们立刻进攻。”

听筒里能听见三排长的喘气声。

“太好了!”

凌寒对部下说:“所有人员作好强攻准备!”

8

仪表局的团干部轮训刚搞完,榕榕累得晕头转向。作为团委书记,榕榕自然是最累的一个。她既要准备讲课,又要安排联欢,组织舞会和旅游。这为期一周的集训班使她一下子掉了几斤肉,脱了一层皮。可她心境却是愉快的。她想起联欢和跳舞及旅游的时候,许多小伙子都围绕她转,纷纷邀请她跳舞拍照,她俨然成了皇后。她心里充满甜蜜与喜悦。那疲劳、那辛苦早已荡然无存。她浑身充满着青春的朝气和光辉。她的眼睛更加明亮,她觉得她只有十八岁。她发现她很难得有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她把凌寒带给她的苦恼彻底忘掉了。

一个星期没见到周兆明,她的心焦渴难忍。尽管轮训班还有许多扫尾工作,还有轮训总结没写好,可这天下午刚从况湖回来,她就兴冲冲地给《社会科学》编辑部打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请找周兆明编辑……兆明吗?我是小榕,我回来啦!想死你了!”

“Excellentdarling(太好了,亲爱的)!”周兆明戏谑了一句。

“晚上等你,早点!”

她满脸兴奋地挂了电话,脸上红朴朴的。微带凉意的春风吹来,她感到凉爽适意。温和柔静的春天的下午,暖融融的太阳照着几乎使她陶醉。或许并不是害怕孤独,但整整一下午的等待却太漫长了。她感到时间过得太慢。她回到家里,心神慌乱。她在书桌旁坐下,想写轮训总结,可写了“轮训总结”四个字就怎么地写不下去,周兆明的形象不时地出现在她脑中。她心里阵阵冲动,充满喜悦。忽然她感到肚子里一阵骚动,她激动得泪水流了下来。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希望,一个灵魂正在她体内孕育。这是经过多少年坎坷和磨难后得到的结晶啊!她眼里涌满的泪水滚了下来,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泪水拍哒拍哒地滴在衣襟上。生命,是美好的,希望,是美好的,她要为周兆明培养一个博士,培养一个中国的巨人。兆明你不是说过干什么事情都要干得最好,我定会把这个小生命最健康地生下来。以后要把我们的孩子培养得比你更有出息!榕榕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他收到了《理论》杂志的通知书,他的论文《机制探索》发表在该刊上。榕榕兴奋地为他欢呼,而他却显得那么平静,甚至于还有点忧郁。他说了句当时使榕榕摸不到头脑的话:“你知道布鲁诺吗?”现在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周兆明的心境,明白了为什么他时常那么忧郁、沉重。她理解了他,一瞬间榕榕感到周兆明更加高大了,充满了智慧,充满了力量。她这才理解周兆明说过一句狂言:地球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小了。她又回忆起那个寂寞的她心里充满绝望的黄昏。她万念俱灰,正准备葬身于申江底。他来了,她得救了。他们谈了好长时间,忘了时间,忘了寒冷。就在那天晚上,周兆明用他颤抖的手搂住她,笨拙地吻了她。她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她觉得她已不值得再被他爱了。眼泪像刀一样割着她的脸颊。他把她送回家。在家门口,他们又长吻了。风吹着两个揉在一起的身躯。终于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依在门边,泪水流落下来,直到他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中。那晚上,她失眠了。以后,他们坠落在爱的深渊里。

榕榕又想到了凌寒,她忽然感到内疚,感到对不起他。凌寒可是整整追求她六年啊!他在她面前流过泪,那种真诚的爱和悲伤交织在一起的泪。他在她面前跪下过,降下了他那颗自尊极强的心。他爱她,流着带血的泪爱她,怀着极度的痛苦和绝望爱她。可她却一直没答应他的爱情。她总感到凌寒身上缺少些什么。可最终她怎么会答应他的她至今还感到恍惚。她答应他的爱情的那一时刻,她至今没有忘记,她肯定这辈子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在公园的长椅上,她对他说:“你有权力吻我了。”当时凌寒楞楞地看了她半天。猛地抱住她抽泣起来,那哭泣声使她从来没为他心酸的心也酸痛了起来。她拉他起来,可他怎么也不起来,嘴里喃喃地说: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你好好爱你。很长时间,当她再次拉他起来时,他用深沉忧郁的眼睛盯住她良久。她永远记住那眼光,那直钻她心的使她颤栗的眼光。凌寒吻了她,长长地吻着她。以后凌寒问她要了照片,还是发疯一样地爱她。有时疯了似的跪在她面前。榕榕的心里灌满了痛苦和内疚。可这痛苦和内疚瞬间又荡然无存。那个残酷的使她怎么也无法忘怀的晚上,她的心灵被深深地砍了一刀。从此她绝望了。

9

当07高地的守军还没想通他们背后怎么会出现这些兵时,他们已倒在枪口下了。首先歪在枪口下的是近旁的几个机枪射手。两个组的战士按照刘实生的布置迅速地往两边堑壕进攻,一个组封死敌坑道。

敌人的机枪一停止射击,凌寒和三排长李国章分两个攻击组向07高地进攻。没有半小时三连就占领了07高地。坑道里的守军见大势已去,也停止抵抗,一个个慢慢走出来。

凌寒让刘实生率大家打扫战场,自己站在坑道的隐蔽处监视着坑道内的动静。果然不一会儿,有两个守军从坑道里钻出来。凌寒没等他们举枪就一梭子击毙了他们。几个战士迅速往这边跑来大叫:

“连长!”

“你们守住坑道口,没我的命令不能撤退!”

和营指挥所的电话接通了。

“营长,07高地已拿下。击毙敌人七十四人,俘敌十九人,我亡五人,伤六人,指导员那里还不清楚。”凌寒说。

“战斗持续多长时间!”

“三十分钟!”凌寒烦躁地叫道。

凌寒不等王石再问就扔下话筒。他朝坑道口走去。几个战士还在坑道口守着。

“张辉,进去看看。”

张辉朝里扔了一颗手榴弹,炸声刚过便一下子窜了进去。一会儿张辉大叫:

“连长,里面有几个挂彩的。”

凌寒和几个战士一下子冲了进去。清理完坑道后,凌寒向牺牲的战士走去。

10

“呀,你终于回来啦!”

榕榕刚打开门,林敏敏便一下惊叫起来,把榕榕拥在怀里:

“你可把我想坏了!”说着林敏敏在榕榕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去你的,谁想你啦?”

“那当然啦,你还想我?那位大编辑早已使你神魂颠倒了。你心里还能装下我?”林敏敏揶揄地说,朝床边走去,顺势往床上一躺:“哎,真累死我了。”

榕榕走向梳妆台前。她有点扫兴,刚听到敲门声,她还以为周兆明在跟她开玩笑,她心里都准备好了,如何迎接他。

“萨特的《理智之年》看了,也不过如此。”

榕榕没答她的话,继续梳理着头发。她在思考晚上梳一个什么样的发型让周兆明大吃一惊。

“哟,看你那样,情夫要来到底不一样。”林敏敏从床上跳起来:“来,我给你梳,非让你那童男子吃一惊不可。”

“哎,敏敏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找一个?”

“我就看上你那位童男子了,你再慢了,我可要抢了。”

“没个正经,我好好问你呢!”

“我没好好回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