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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红嘴相思鸟(3)

周兆明轻轻地把她抱起像奥斯瓦尔多抱叶塞尼亚一样,他的心里溢满柔情和激动。谁都没有说话,谁都觉得此时说话纯属多余。她的双眼泪水涟涟,满是柔情,他的双眸,炯炯生辉,充满火热。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他们身上的血液凝固了。

还记得中学那次跳高吗?我越过了一米八四,我狂跳着寻找你,可你却冷漠地走了……你还记得那天早上吗?你刚走进校门,我抖抖瑟瑟地递给你一封信……你回信了,是我那封被你撕碎了的信的碎纸屑……还记得吗?那次郊游我带的是饭,而不是点心,你嘲笑了我。你还记得吗?……那次数学竞赛,我证明出那个极难证的三角公式,得了110分,第一名,可我却哭了,因为我收到了你那封信……你还记得吗?……

忽然榕榕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出来,她别过头去,一股温暖的夹杂着愧疚的爱情浪潮冲击着她的心。她想起了周兆明那时写给她得诗:

我智慧的小船高扯着帆。

航船行在平静的海上把那苦恼的海抛在后面……

把悲惨的诗篇收起换一个调子吧,神圣的诗歌女神呀我早已委身于你请你帮助我使我的性格高尚而优美借我以悦耳的声调……不再有回复原状之希望的声调……

5

战斗进行得相当艰苦。尽管凌寒反复告诫全连官兵一定要保护自己,活着攻下07高地,但正面进攻的三排和二班还是有不少人倒在敌人的火舌下。部队五次进攻都失败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凌寒焦急地看着手表,两眼死死地盯住07高地背面副连长刘实生和一排的动静。

通往营指挥所的电话响了:

“营长,我请求炮火,请求炮火覆盖07高地,炮火覆盖07高地。“凌寒的圆润响亮的声音在坑道回荡着。他想通过正面炮火吸引敌人,使一排偷袭成功。

“轰轰轰。”

猛烈的炮火立即在07高地上炸响。呼啸叫声刺向四面八方。凌寒的话音被彻底压碎了。

他急步走到坑道口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07高地周围,心里焦急火燎。

十分钟后,炮火停了。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凌连长,情况怎么样?”王石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还没拿下,07高地背面还没动静。”

凌寒回答,脸上渗出汗珠。

“不行的话只得强攻了。”

“我明白!”

凌寒狠狠地说把电话挂了。可他知道强攻肯定还是和一连一样的命运。

正面的进攻又开始了。枪声不是很激烈。三排和二班的人员各自在掩体后面,和敌人对峙。三排两挺最新式的RP机枪猛烈地射向07高地。07高地的机枪声从暗处突突地响着。

“连长,这样打下去不行,还是强攻吧!我保证拿下来!”

三排长的嘶哑的声音在凌寒耳旁回响。

“报告伤亡情况。”凌寒阴沉地问。

“李保贵、王福生、田爱国牺牲了,轻伤了五人。”

噢,李保贵,你才二十一岁啊,你怎么死了?你不是说等战争结束后还要到我家去玩,去见见我父亲吗?你说当了这几年兵,连自己的军长都没见过。王福生田爱国上次你们的父母来部队还对我说,让我严格要求你们,锻炼你们,让你们以后回到地方有能力去干任何工作,可是我却让你们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崇山之中。我愧对你们的父母啊!你们不是说还要见见榕榕,你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噢,榕榕,别人都以为我很幸福,可是,榕榕……

“连长!你怎么了啦?你说话啊!”

三排长大声地责问。

“不能强攻!还是这么打,我们还有时间。”凌寒猛地叫道。

凌寒在坑道里来回踱着步,忽然他抄起TT冲锋枪。他怕三排长出什么意外:

“通信员报务员!跟我走!”

凌寒和通信员小高迅速冲出坑道。机枪声在周围刺耳地响了起来。他们猫着腰飞快地向三排长的阵地跑去。突然,凌寒感觉头盔被重重地击了一下,耳旁立刻是一阵清脆的巨响,他脑袋一晕倒在地上。他意识中最后一个想法就是:我中弹了。

“连长!连长——”

当通信员小高和报务员小李把他叫醒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他看到通信员小高的眼里盈着泪花。他笑了:

“哭什么,老天不会这么快要我的命,起码要到我们收复了07高地。”

凌寒拿下头盔,头盔的顶部被子弹穿了两个洞。他心想,他捡了一条命。

“连长,你的头发焦了。”

凌寒摸了一下头发。

“走。”

他的脑中出现了一百次刘实生爬悬崖的情景。07高地背部的悬崖他已经仔细侦察过了,崖壁是非常陡峭,但并不是攀不上去。怎么一天了都没动静呢?进攻07高地从早上到现在已过去七个多小时了。可情况毫无进展。他心里隐隐出现一种灰暗的阴影。一瞬间,他怀疑起自己,怀疑起这场战斗究竟能不能打胜了。他猛地站定,使劲地摇了摇头,怎么对自己的战斗方案动摇了呢?你不是一直很自信吗?你所经历的那些你认为你能赢的事情你不是都赢了,包括你追求榕榕,尽管那么痛苦,但你最终不是得到她了吗?你今天你怎么啦?凌寒用阴隼一样的目光盯住07高地,牙咬得咯咯响。

“妈的,你等着。”

“报务员,副连长那联络上了没有?”凌寒问。

“还没有。”

刘实生你怎么回事?遇到难题了吗?你的攀崖技术不是一流的吗?怎么也不来个消息呢?

“连长,团长找你通话。”

那个使凌寒讨厌的声音响了起来:

“凌连长吗?情况怎么样?”团长张良田问。

“后山还没动静。”

“那必须正面强攻!”

张良田的声音急促了起来。

“不行团长!在后山还没有得手之前,强攻是白送命,而且对夺取07高地毫无作用。”凌寒坚定地说。

“但现在是你没拿下07高地!现在我命令你强攻!”

凌寒一听,心里顿时窜上一团火,他想起了那次战斗,由于张良田不顾及他的意见的强迫命令,他的一个排全部牺牲了。他在心里大叫:张良田,你这狗日养的,你又要拿弟兄们的生命为你乌纱帽当血祭吗?凌寒怒火中烧,但他克制着:

“团长,我保证在时间内拿下07高地。”

凌寒避开了团长让他强攻的命令。

“凌寒,你知道不知战场纪律?”张良田的声音强硬了。

“团长,我保证按时拿下07高地”

凌寒不等张良田再说话就关了话机。他在心里狠狠地说,你张良田还欠我三十四条人命。

凌寒的心里变得狂躁了。07高地没拿下,再加上他拒绝团长的强硬命令,凌寒清楚在战场上违抗命令的严重后果。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他对张良田的怒火使他真想找人打架。自他下连当连长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对张良田的为人、品质鄙视到了极点。这个虚荣心极强、沽名钓誉、好色贪婪、溜须拍马的家伙,怎么当了团长的?凌寒对张良田早已有了看法,再加上上次由于张良田的瞎指挥导致了凌寒的三十四个弟兄阵亡。一想到他的死去的三十四个朝夕相处的弟兄,凌寒心里的火便烧得他心壁焦痛,进而对张良田的仇恨把他的胸腔充满得快要爆炸。要不是战争,他凌寒早就找张良田算帐了。

“回去一定要找曲司令员!”凌寒对自己说。

6

太阳被稠密的云层遮住,天上下起了细密的春雨,道路变得泥泞起来。刘实生率领的一排在07高地的山脚下艰难地走着。他们寻找着可以攀登的地方。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已经试攀了五个地方都没成功,而且还牺牲了一个战士。

“都回来。从这里上。”

刘实生停住,看着07高地背部的山壁。大家已经走到了前面,没有注意这里还有可能上去。刘实生发现这片山尽管非常陡峭,但近二十多米以上就有很多不小的树,而这些树完全可以成为攀上07高地的阶梯。问题是如何攀上这近二十米高没有一颗树的陡峭山壁。但刘实生心里马上就有了主意。

大家回来,看着这光秃秃的陡峭山壁,疑惑地看着副连长。刘实生对一个很壮实的战士说:

“大家注意,一定要注意安全。大李王可,你们俩人靠山壁蹲下,一百十斤以下的人上。”

大家明白了。大李王可迅速行动。他们像杂技演员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上。刘实生叫三个壮实的战士一边一个架住大李和王可。一个战士上来替刘实生。

“旁边再上一排人,每一个人从边上的人梯上,尽量让大李王可少受点重量,哪怕少一分钟也好。”

已经有五个人爬上了人梯。大李王可咬着牙,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从俩人脸上流了下来。刘实生看看大李和王可,走到他俩跟前,狠狠地说:一定要坚持住!就是死了也给坚持住!

“快!后面快点上。”

人梯已经排了七个人了。离山崖一第一个落脚点还有三四米。刘实生看着大李和王可有些坚持不住的神情,当即决定:下面一个人带绳子上去,直接把绳子甩到上面的树上。刘实生扫了一眼队伍,眼睛停在张国海身上。

“张国海,带上绳子,一定要当心,把绳子甩到那颗树上。出发!”

“是!”

张国海把绳子扣在腰上,从旁边的人梯上往上爬。开始还比较顺利,但速度很慢。下面十几双眼睛盯着张国海。他一点一点地往上移,下面的十几颗心突突地跟着跳。刘实生见张国海已经爬上了最高点,重重地吐了口气,心里流过一丝慰藉,他觉得这次要大功告成了。他点燃烟慢慢地吸了一口。他抬腕看了一眼表,时间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现已是十二点半了。山对面的机枪声突突地叫着。刘实生的心阵阵惊跳。是不是连长等不及了,改变方案强攻了?他心里仿佛燃了一颗气油弹一样。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刘实生又坚决地否定了。他是了解凌寒的,凌寒对自己相当自信,而且考虑问题极其周密,尽管有时不失急燥。他决定了的事情,在没有充分的论据推翻之前,是不会改变的。这就是学院派。他心里忽然产生了隐隐的嫉妒。但他很快自责起来,谁让自己没考上大学的呢?

他看了看依然浓云密布的天际,雨已经停了,但风却大了起来。07高地正面的枪声不断地传来。他心里一阵紧张。他又看了看时间,可他并没有看清到底是几点。他想凌寒没得到他的消息一定非常焦急。在第一次攀崖时,报务员不小心把机器摔坏了。

“报务员,机器修好了没有?”刘实生问。

“报告副连长,还没修好。但是快了。”

“抓紧时间。”

这时,有战士大声惊叫:“张国海!”

刘实生心里一惊,抬眼看到张国海从上面摇了几摇,手在空中挥着掉了下来。刘实生脊背上一阵透凉,冷汗立刻从额头冒了出来。刘实生大叫快把他接住,急步跑向张国海落下的地方。战士们都跟着跑。

但刘实生并没有完全接住张国海,张国海只是稍微减缓了下落的速度,头还是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大股的血立刻从张国海的头上涌了出来。

“国海!”一个战士哭叫着。

“别乱叫!”刘实生制止道。“快拿绷带。”

刘实生迅速给张国海包扎伤口。可是血还是从厚厚的绷带洇出来。刘实生的眼里喷出了泪花。

“副连长……我没……完……成……”张国海虚弱地说。

“快别说了。”

刘实生明白,张国海的脑壳碎了。

“别……包了……我……”

张国海没说完就断气了。旁边响起了轻轻的抽泣声。刘实生默默地向张国海敬礼!其他人也庄重地举起了手。

“王景!”刘实生道。

“到!”

王景的声音低低的但铿锵有力。脸上露出阴沉。

“你是老兵了,要胆大心细,刚才张国海是在甩绳子的时候掉下来的,你千万要小心。”

“是!”

“上!”

王景的脸色发青,表情严肃。

凌寒站在那一动不动地,双臂抱在胸前,死死盯住07高地。他心里狂躁得难以忍受。“哒哒哒”的机枪声如万箭穿心一般。他把牙咬得脆响,直到牙根发痛发酸为止。他眼睛瞪得滚圆,犹如射出火一样。他极力在克制自己的焦躁,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能赢!

“连长!副连长接通了。”

报务员沙哑的喊声一下子让凌寒跳了起来,他一箭步冲过来,抢过话筒:

“找副连长!实生,报情况。”

“还没上去,张国海、王景都牺牲了。”

凌寒心里一凉:

“被敌人发现了?”

“没有。”

凌寒重重地出了口气:

“那好,实生,无论如何一定要爬上去。正面强攻是没有赢的可能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现在已经一点。离天黑没几个小时了。”

凌寒的语调都变了。

“我明白。你放心,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能上去。开始进攻时,我对话机学三声鸟叫。”

“好!我等着!”

凌寒心里充满着黑暗。他参战到现在,心境一直处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这种黑暗,这种痛苦不堪的心情折磨得他透不过气来。不仅是战场上的,还有他的后院失火。噢,榕榕你为什么要提出离婚?过去的情份你都忘了吗?那两滴带血的泪你也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