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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红嘴相思鸟(2)

良久,周兆明说。

他们向幽静的富民路深处走去。

走到周兆明的家,榕榕有点不知所措了,她脸通红了。

雨大了起来。周兆明看着天对她说:

“进去吧。”

榕榕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一丝愧疚,随即一股极强的欲望在她心底产生。她扑进周兆明怀里,喃喃地说:“抱我进去……”

3

夜特别宁静。坑道里,大家都在静静地享受这宁静。偶尔的流弹划破这静谧,破坏情绪。

凌寒在坑道外把烟头放在啤酒罐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07高地。他在思索着作战方案,怎样才能拿下这个高地呢?这已是他到前线来的第三次战斗,而且这一战至关重要。拿下07高地对整个战局都将产生巨大影响。凌寒清楚地知道这一战关系到他以后的前途。将军之路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对这场战斗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但是他还必须周密地思考战斗中可能出现的每一种情况,战斗的每一个过程,他要做到万无一失。07高地已经让他的弟兄付出了太多的生命。

“连长,弟兄们叫你。”

通信员小高悄悄地走到他边上说。

“什么事?”

“你去就知道了。”小高笑笑说。“他们想看看大嫂的照片。”

看照片?凌寒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哀。他从来也没有流露半点他家庭的不幸。凌寒有一个美丽绝伦的妻子,他在作战部时军区机关私下里就有人议论,熟悉他的都用羡慕的话语说着他。他们甚至还调侃他:“你要当心,老婆太漂亮了别让人盯上。”刚开始凌寒还很自信,但自从开战后,这种自信慢慢地远离他去。可他却把这痛苦深深的埋在心底。对一个军人来说有什么耻辱比失去老婆更丢人的呢?他调到三连不到两个月,连里就传开了。几个战士更加放肆,一定要凌寒拿出照片来,嘴里还嚷嚷着要有福同享,说要饱饱眼福。凌寒不耐烦,想发火,可又不能发出来,尤其是在这开战之前。他只得从包里拿出一本影集。里面全是三年前凌寒为榕榕照的。当时就有人惊呼“简直就是大影星葛丽泰.嘉宝。”榕榕有一张照片模仿嘉宝演安娜.卡列尼娜的剧照拍的,简直和安娜没什么区别了。

噢,安娜,就因为榕榕像安娜,使凌寒在追榕榕的过程中自尊心荡然无存。他爱榕榕简直心都快碎了。噢,榕榕,我们怎么会这样?我们有过那时刻吗?就是彼此深深的……都那么多年了,你还是从我身边走开了,留下不尽的孤独和悲哀……

“连长……”

小高在一旁叫了一声。

“乱弹琴!明天都要打仗了,还不好好休息?”凌寒愠怒地说。

小高悻悻地走回坑道。

“回来!”

忽然凌寒叫住小高。他从上衣兜里拿出榕榕的照片专注地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小高。

小高一下子高兴起来,蹦进坑道里。

坑道里立刻传来了战士们的嬉闹声。赞美榕榕的话重迭着传了出来。

“连长真幸福啊!大学毕业,高干家庭,还有那么个仙女样的老婆……”

噢,幸福。你幸福吗?你有优越的家庭,美丽绝伦的妻子,光辉灿烂的前途……可是你的心灵都是荒凉的,像撒哈拉沙漠一样见不到绿洲,见不到希望。……你活着,想去干件事情,想去干一件有益的事情,你并不奢望什么,并不想索取什么,你只想去奉献,去实现自己的价值,从此灾难和不幸便包围了你,没日没夜地向你投下使你随时走向死亡的炸弹。你的心灵枯竭了,你的生命河已开始干涸,只留下那几滴凝滞的血和已经变成盐的泪……

第二天拂晓。三连的全体人员在坑道口集合完毕。阒寂无声,每个人都死盯住凌寒。

“弟兄们!”凌寒急促而有力地低声道:“马上就要进攻07高地了。这是个相当艰巨的任务。一团快拼光了没拿下来,一连也没拿下来。但是我们要拿下来!一定要拿下来!副连长率一排的一二班从07高地的背后,从峭壁上爬上去,你们成功与否决定我们这次战斗的胜利还是失败。指导员率二排到07高地的西面切断敌人血线。三排和一排三班正面攻07高地。但绝不能强攻,拿出百步穿杨的本事来。一旦一排偷袭成功,立刻强攻。周文良、童林、你们两个去切断敌人的电话线。我再次提醒大家一定要杜绝任何鲁莽的勇敢。要用我们的智慧打仗。我们每个人一定要活着到达07高地!”

凌寒停下,看着大家。他看到两个新兵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他心里有些不好受。他知道,这两个兵都是独子。他和他们聊过,他们的父母都是非常有钱的,让他们出来当兵是想让他们锻炼锻炼,没想到遇上战争。

“今天进攻07高地是一场特殊的战斗,不是仅凭勇敢就能完成任务的。记住,在任何时候都要冷静,都要用脑子,用你的智慧去完成任务。出发!”

忽然他心里涌起一股酸痛的激情。榕榕,我爱你……或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4

星期天,不容易放了晴天。林敏敏大早上来敲榕榕的门了。

“哟,你还没有起来呀?”敏敏一下子就把榕榕拥在怀里。“是不是昨晚上又和周幽会了?我可告诉你,你可是个有夫之妇。”说着她脸上佯装嗔怒。

“没有。”

榕榕精神萎糜地说。

“没有?那怎么还没起来?看你眼圈黑的,快从实招来,昨晚上干什么了?”

敏敏说着掏着榕榕的胳肢窝。

“快别闹了,敏敏,你来的正好。我真有好多话和你说说。这几天正憋得难受。”

敏敏松开手,在一旁坐下。榕榕语调那么认真。她的态度也认真起来。她看着榕榕,榕榕迅速钻进被窝。她靠着床架坐着,两眼平视前方,目光呆滞,脸上充满着迷惘,同时夹杂着淡淡的忧伤,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忽然蓉蓉问:

“敏敏,你觉得凌寒怎样?”

“虚伪。”敏敏脱口而出,她一点也不顾榕榕的反应,“你已经和他分居两年了,那他就没有理由不同意离婚。某种意义上讲他和卡列宁一样虚伪而讨厌。”

“他不同意离婚是因为爱我。”榕榕轻声地反驳说。

“爱是双方的,互相的,你们两个人在一个房里住着,却没有性生活。这不仅他痛苦,你也痛苦,这样的生活太虚伪了。”敏敏说着站了起来。“跟你说,榕榕,你若再不果断处理,我可要进攻周了。”

榕榕微微一笑没说话,随即又恢复了沉默。

良久,榕榕悠悠地说,仿佛是自言自语:

“都是这场该死的战争啊!战争让他想去连队,战争让他不想转业,战争让他一定发了疯似的要去战场上送死,去完成他所谓的理想,还说,现在是和平年代,突发这场战争是上帝对他的恩赐,”榕榕说出了她反复想过一百遍的想法,榕榕说着使劲摔了一下手巾。她忽然改用一种温和悲伤又有些愤怒的语调说:“他根本不顾及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我真的很恨他,”

林敏敏同情地抚摸着榕榕的背。

“真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要去冒让自己这么个漂亮妻子失去丈夫的风险去杀人,对,就是去杀人。他实在太自私了!对,就是太自私了,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要让自己的妻子去痛苦一辈子。”

林敏敏这时也仿佛被榕榕的情绪感染,心里充满了对凌寒的愤怒,好像凌寒不是榕榕的丈夫而是她的老公。

“这个社会怎么了?现在的政治家们都疯了,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呢?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的生命和血白白地流淌呢?”

“是的,现在的人都疯了,都疯了。”

榕榕的语调像一只小猫轻轻地叫。

“好了榕榕,我们说点高兴的。我发现你越来越美了,简直让人嫉妒死了。”说着,敏敏过去亲了榕榕一下,“我们的校花怎么不会老的呀!是不是爱情的缘故?”

“去你的。”

榕榕打了她一下。榕榕这么说了后思绪却游离了。不会老?你怎知我这颗痛苦的心哟。我的心已经苍老了十年,二十年。噢,敏敏你真无忧无虑。真羡慕你。

榕榕淡淡一笑。她没心思开玩笑。

“怎么啦,又想他了?你觉得周到底怎么样?”

榕榕抬眼看着敏敏,眼睛变得水淋淋的。

“他非常真诚善良,非常值得爱。”

榕榕说得十分庄重。林敏敏用羡慕而又有些嫉妒的眼光看着榕榕。榕榕看着敏敏,思绪又飘走了。

他是值得爱:坦诚、执着、善良。但你还配谈这个?榕榕心里哀叹。她苦笑了。真诚,他是够真诚的。十年,整整十年了,为了获取真正的爱,他没迁就,没有轻易地去找一个,他说他一直在等着她。他认为那个大兵一定不是她真正要找的爱人,她总有一天要离开他的。事实是让周兆明说对了。但是,她离开凌寒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周兆明想的那样:凌寒不是她榕榕真正要找的爱人。而是因为他一定要去战场。榕榕现在真有点后悔当初对凌寒的选择。

噢,那时我为什么那么虚荣呢?家庭、地位、1.8米,英俊……可是爱情更需要的不是这些。

“榕榕,他吻你了没有?”

榕榕抬起头来,盯住敏敏,笑了。是那种幸福流淌周身的微笑。

“他第一次怎么吻你的?你肯定知道你是不是他第一个接吻的姑娘。”

林敏敏的语调急速,迫切想知道更多榕榕的爱情细节。

榕榕只顾笑,她的心被喜悦冲击着,脸变得红朴朴的,美丽异常。

第一次怎么吻的?这深刻的第一次她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月色朦胧,天气异常柔和。他们坐在申江畔的一条石椅上,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想吻你。榕榕一惊,心里一阵激动和颤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的?榕榕问得莫名其妙。我就是想吻你。她坐在那里,心突突地急跳。她就像个初恋少女朦朦胧胧感到要被人亲吻一样激动和不安。她仰靠在椅上,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事实上榕榕的潜意识中在等待着周兆明的动作。良久,周兆明没有动静。噢,他太诚实了,也太幼稚了。因为他没有得到她的允诺,他居然不敢亲吻她。多好的小伙子啊!看到他坐在一旁双手捧着脸痛苦异常的样子。她真想主动吻他,真想说你吻吧。可她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话:早点回去吧。榕榕这么说的时候却用小腿踢了他的腿。事后榕榕无数次觉得自己踢他那脚真如同妓女一样的贱,一样的不知羞耻。周兆明仿佛猛地清醒,突然转过身,颤抖而有力的手用劲搂住她。他用颤抖的嘴夹杂着急促的呼吸不知所措地吻着她,嘴里喃喃吐着听不清的我爱你。榕榕像个初恋少女第一次被人亲吻一样激动得心发痛,松软地坐在那里,浑身发酥……“是的,他从来没有吻过别人……”

榕榕痴痴地说。

“和那个虚伪的家伙比,哪个使你更激动?”敏敏调皮的问。

榕榕没回答。她的思想还停留在刚才的遐想中。她没听清敏敏问什么。

“敏敏,当时我真像个从来没有恋爱过的姑娘一样紧张激动。”

“呀,真让人嫉妒。快,让我亲一下。”

林敏敏说着扑倒在榕榕身上要亲吻榕榕。榕榕用力反抗着。林敏敏用打网球的有力手臂握住榕榕的双手,把榕榕拥在床上。

忽然榕榕心里涌起一股异常的感情。一种渴望在心里泛起,她浑身松软发酥。她推开双臂,两眼发烫。当敏敏亲吻她时,她心里产生了一股极强的冲动和愉快,凭任敏敏在她脸上嘴上亲吻,甚至是法国式的接吻。

林敏敏走了好一会儿了,榕榕倚在床上一直没动,懒洋洋地躺着,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吃。她就在等待周兆明的到来。那个长相平平,把地球看得越来越小的怪杰已使榕榕变得神魂颠倒,像个神精病患者一样。随手翻着俄罗斯的《丘特切夫诗集》。她正好看到丘特切夫写于1833年的那首著名爱情诗《给》

你的唇上带着亲切的笑意,你少女的面颊上红晕飘拂,你的目光有如火星般闪烁——

一切都充满着青春的诱惑……啊,这目光激起热情之火给爱情插上了轻盈的翅膀,它神奇的威力把一切征服,让心灵甘当它美妙的俘虏。现在不是已经证实了?

那时她也收到过这样的爱情。但心高气傲的她都没有理会,一一让这些爱情从她身边滑走。这其中就有周兆明的爱情。那时,榕榕收到很多周兆明的诗。榕榕却没有当回事。那天周兆明到大学找到榕榕,在同学来来往往的路上,他表情严肃地对榕榕说过:“只有我才能使你幸福!”当时榕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起感动。榕榕为周兆明执着深深的感动。那时她抑或是年青,抑或是那虚荣心在作怪,抑或是凌寒疯狂而执着的追求,她拒绝了周兆明,并没有因为感动而接受他的爱情。在凌寒长达六年的追求之后她接受了凌寒的爱情。一年后,当凌寒粗暴地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处女膜后,榕榕意识到她犯了一个相当大的不可挽回的错误。她发现结婚前和结婚后的凌寒完全是两个人。凌赛的将军梦,凌寒的强烈从戎意识和对战争疯狂的迷恋,凌寒对社会、对爱的看法和她大相径庭,使她痛苦万端。她需要爱,需要温暖,需要感情,需要真实的生活,而凌寒需要的是部队,是前线,是当将军。她认为凌寒极端自私并不爱她。她哭了,绝望灌满了她的心。凌寒第二次休假她就和他分居并提出离婚,凌寒不同意,他说他爱她简直五脏都碎了。从此还不到三十岁的他们就过上了极端痛苦难忍的日子。

凌寒说,她不理解军人。你理解我吗?你理解现在的社会是怎么回事吗?你知道现在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吗?你真是个傻大兵白痴!榕榕在心里恶声骂道。

有人开锁,榕榕心里狂跳起来,脸顿时充满了红晕,两眼闪出光芒。当周兆明进来掩上门时,榕榕就飞扑进周兆明的怀里,眼泪喷了出来哭着说: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