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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红嘴相思鸟(5)

榕榕没再说话。她的思绪又飞到周兆明那去了。她惊讶自己都已二十八岁了,怎么还像个初恋少女一样。只和周兆明离别六天,她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潮。

“我走啦,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儿。”林敏敏走到门口,忽然停止:“噢,差点忘了来干什么的了,喏,两张舞票,星期天晚上七点。”说着在榕榕脸上亲了一下,走了。

榕榕巴不得她早点走,她想静下心来,静静地想周兆明,静静地打扮自己,静静地做着自己的梦。尽管思念使她焦急,但同时榕榕感到非常幸福。时间才四点,怎么过得这样慢呀。平时,周兆明是很自由的,到了下午就可以出来。但今天稿子急着下厂,他在做最后的校对。他说要晚些时间才能来。榕榕当时听了周兆明这么说,心里的失落让她有点难以忍受。

她走进浴室,泡进了热水里。她闭上眼睛。这时,榕榕思想里突然跳出了凌寒,跳出了枪炮声不断的战场。这是自凌寒真正进入战场以来的第一次。凌寒要去夺回07高地前给榕榕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马上就要去攻占一个已经让他们牺牲了一个团和两个连的高地了。凌寒在电话里说得很平静。当时榕榕心里一惊,问,你能活着回来吗?凌寒说,能!榕榕已经感觉到了凌寒疯狂和坚决。她心里马上生出一丝厌恶。他怎么会变得嗜血成性呢?你要当心。榕榕轻轻地说。

榕榕放下电话后再也没有想起过凌寒。现在她却清晰地看见了凌寒走了过来。但此时榕榕却没有一点厌恶的情绪。相反她第一次产生了担忧。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呀!若战争结束后活生生的凌寒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没有再想下去,但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凌寒你为什么要这样?到底是谁发动了这场可恶的战争!泪水随着榕榕的愤怒更多地滚下来。榕榕让泪水流了很长时间。她也不清楚自己这眼泪是为凌寒还是为别的。但她清楚现在她心里烦得要命。后来榕榕在热水里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榕榕醒了过来。她洗了洗全身便从浴缸里出来。然后看着镜子,欣赏着自己的体形。之后她往身上洒了些香水,是周兆明从纽约带回来的,叫“唐娜卡兰(DonnaKaran)”。他说,唐娜卡兰香水属于提纯香型,1993年获得了纽约菲菲奖的最佳女用香水奖,美国的白领很喜欢这种香水。榕榕用过后也非常喜欢。尽管榕榕是个喜欢消费名牌的女人,但当她知道了这瓶香水的价格后吃了一惊。

榕榕洒好香水后,披上一件自从她爱上周兆明后买的像蝉叶一样透明的睡衣,外面又披上一件绒睡衣。她把头发披散开来。她知道,周兆明最喜欢她这样子了。她把床铺好,坐在床上倚着床架,看着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托尔斯泰的这本书榕榕已经看了好几遍,从她上大学开始,这本书就成了榕榕的案头书。每当高兴和烦恼的时候,只要看了《安娜.卡列尼娜》,她就会烦恼立即消失,而高兴时就会更高兴。但现在她却没看进去,耳朵在细细地听着门外有没有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榕榕又变得心绪不宁。她站了起来,一股焦急烦躁的欲望折磨得她几乎不能自己。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内疚还是不人道,她在心底里疯狂地呼唤着周兆明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在凌寒打仗的时候等着情人,上帝会不会惩罚她?

忽然锁响了。她眼一下子亮了。血往上涌,心突突地狂跳。当周兆明刚跨进门掩上,她就飞扑过去。令榕榕吃惊的是,她在感觉幸福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到了恐惧,感到了罪恶。当周兆明疯狂地亲吻她时,榕榕并没有回应他,而是麻木地承受着。并且泪水不断地流下来。

周兆明激动地把她抱起来……

一个古老而原始的销魂的梦。但对榕榕来说她还是感到了地狱。后来榕榕无数次想到,周兆明这么个细腻的人,那天怎么没感觉到她的恐惧?

“榕榕,我真爱你,我真想哭。”他冲动地说,语调都变了,一股极强的激动冲击着他的心房。

榕榕平静地看着他,良久她说:

“明,我怀孕了。”

“什么?”他一下挣脱出来:“怀孕了?”他不知是喜还是忧,直愣愣地看着她。

“对,怀孕了。”

她盯住他。

“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有点急。

“我想要这孩子。”

他没吭声,手从她乳房上移开,静静地躺在边上。

她看着他的情绪变化,她心里有点害怕。她怯怯地问:

“你不高兴吗?”

“没有。”他淡淡地回答。“只是觉得这样太被动。”

“这有什么被动?这样可以使他下定决心离婚。”

此时榕榕也不清楚她这样做是不是正确。

“可能事情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若起诉,这就是证据。”

他慢慢地说,竭力想说得轻松些。

“这有什么好起诉的?我不爱他,他不同意离这本身就不道德。”

“但是军婚受法律保护!”他有点愠怒地说。

“那怎么办?做掉?”她有点急了。

“我绝不会让你做掉。那样太伤身体。听天由命吧。”

榕榕没说话。她背脊上透过一丝冰凉。

忽然,周兆明翻身盯着她说:

“你千万记住:我绝不允许你去做掉。我情愿坐牢也不愿拿你的生命开玩笑!拿我们的爱情结晶开玩笑。”

榕榕心潮涌动,心里酸痛,眼泪流了出来。她多情地看着他周兆明,他是多么爱她啊!榕榕越来越觉得对不起他。她冲动地搂住周兆明,吻着他,嘴里喃喃地说:

“我爱你,我爱你。有你这么爱我,就是我明天死了,我也够了……”

她有点歇斯底里了。

此时此刻,刚才留存在榕榕心底里的恐惧、内疚和罪恶感已荡然无存。

11

指导员张庆国率领二排回来了。阻击战比较顺利,全歼敌人十六人,缴获各种弹药、食品十六箱,我无伤亡。凌寒让全连赶修工事。炊事班抓紧时间开饭。凌寒清楚,07高地对整个战役的重要性。他们一定会面临一场艰苦的守卫07高地的战斗。

这时团长张良田又在要凌寒通话。

“凌寒吗?我是团长,高地是拿下来了,但仗打得时间太长了。”

凌寒的头发竖了起来,眼睛直冒火。

“现在好好休假整一下。”

废话!凌寒在心里恶狠狠地说。

“07高地是个战略要地,对整个战役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敌人肯定会反扑。我要求火速增运弹药、食品、急救用品。”凌寒冷冷地但坚定地说。

“这些我们会考虑的。”

“不是考虑,而是现在马上就应该做,敌人随时都可能反扑。”

凌寒再一次不等张良田说话就把话机扔给了报务员。他嗅到一股呛人的腐味。

天上又下起了雨,烦人的天气来了。凌寒走出坑道,往山里走去。他望着晚霞中的茫茫群山,心里涌满了苍凉的情绪。07高地拿下来了,可他的几个朝夕相处的弟兄永远埋在这里了。他们可是连什么是生活还没明白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管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有多苦难,他们也有权去承受这苦难。但现在他们连这个权力也没有了。那时他们还叫着以后一定要去看看榕榕,看看天底下竟然还会有这么美丽的女人。可他们却这么轻易地走了。还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以后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痛苦!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啊!

忽然,凌寒发现旁边有动静,他迅速拔出手枪。凌寒向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当他刚发现有一个人躺在前面三米远的地方时,却看见那个人手持已经拉开引线的手雷,凌寒立刻卧倒。凌寒在倒下的一瞬间感到他的下身和左大腿被重锤狠狠的击了一下。立刻,一阵巨痛伴随着下身的麻木从下身向周身漫延。随即,他昏了过去。

当凌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师战地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有一枚针。他有些茫然。渐渐地,凌寒回想起了在07高地上受伤的经过。他立刻掀开被子,看到自己的大腿和下身全包着。一根导管从包扎的白纱布上引出来。他意识到他的伤有些严重。他的心脏突突地急跳起来。他要知道自己的病情。他摁下了呼叫铃。

一名漂亮的护士走奔进来。

“凌连长,你醒了,太好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寒看着小护士,笑笑:

“你叫什么?”

“我叫凌云。”

“哪个凌?”

“和你同姓啊?”

“是吗?我们凌姓家族的姑娘看来都是漂亮的女孩。”

“谢谢凌连长。”

凌寒又恢复了严肃表情:

“凌云,能告诉我伤情吗?”他看着凌云,“告诉我真话。”

凌云看着凌寒,表情有点难过,她没说话。

“凌云,请你相信一个经历了战争的人,经历了生与死的人是能够承受任何灾难的,告诉我真话好吗?”

凌云看着凌寒还是没说话。

“凌云,告诉我实情,不告诉我真相那才是真的残酷,懂吗?告诉我,我能承受,而且,我不会失控让院长知道而影响你,告诉我吧凌云。”

“凌连长,你的大腿伤了一块大肌,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你还伤了下身,”凌云说到这儿停住了,她看着凌寒,“不过,正在医治,”

凌寒脸白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伤到什么程度?”

“一个睾丸让弹片剔了,另一个也受了伤。不过医生说只要有爱情,会慢慢养好的。听你连的同志说,你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爱人,你们感情很好,那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凌寒猛地一拳砸在床上,一把掀掉被子。

凌云冲过去把凌寒抱住:“凌连长,凌连长,你别这样。会好的,肯定会好的。我们大家都爱你,你千万不能这样。”

凌云把凌寒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滴在凌寒的头上。

或许是凌云青春的胸脯温暖了凌寒,或许是凌云博大的爱心感动了凌寒,他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凌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后来,在医院养伤的两个月里,凌云对凌寒进行了精心的护理。下了班一有空就来陪凌寒,度过许多难熬的时光。凌寒的病情恢复得很好。凌云又拿来许多爱情小说让凌寒看。凌寒不愿意看那些破玩意儿,让凌云去找些战争的书。凌云却一定要让他看。凌云脸红着对凌寒说,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凌寒看了凌云半天,才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病情的严重程度。

12

凌寒回到了连队。没多久,军区发布通令,凌寒被授予二等功。开完简短的立功授奖会后,凌寒立刻想到了在医院时精心护理他的凌云。凌寒觉得,他这枚二等功奖章应该送给凌云。他的身体的部门复苏,完全是凌云精心的护理、无私的爱和高尚的道义的帮助。他怀着无限的感激来到了师医院找到凌云。

当凌寒把二等功奖章拿出来表明自己的意思后,凌云吃惊地看着凌寒,说:

“你应该送给你爱人。”

一股浓重的忧伤一瞬间漫过凌寒心里。他看着穿着军装美丽清秀的凌云,心里涌满了强烈的一定要保护她的欲望。他顿了顿说:

“你不是我妹妹吗?我送给你了。”

他说完把包塞给凌云。包里还有一辆凌寒用弹壳做的坦克。凌寒走出很远在拐弯的地方回过头来,他看到凌云还在看着他。凌寒向凌云挥了挥手。凌云向凌寒挥手的情景后来很多年里成为凌寒温柔而幸福的回忆。

部队又在准备新的战役。凌寒全身心地进入了战斗状态。他暂时忘却了病身的痛苦。

那天,凌寒正在训练,指导员走向他递过一份电报。凌寒拆开:

父病重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