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秦岭论语
18809700000033

第33章 秋天的彩蛋

秋天,我从少陵原走过。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彩蛋,坐落在舒缓的高坡田园上。人们见过鸟类和家禽的卵,知道它是孵化新生命的物体,而从仿生学演绎到建筑文化,眼前这巨型彩蛋,是现代城市人类下的蛋,是人为的,同时也是蕴含人文意味的。彩蛋启开了壳的一角,将我们迎进去,便置身于蛋壳的内部,走入了一个绚丽迷恋的居住环境的梦境。理想中的巢舍雏型正在孵化,秋的暖阳,心灵的徜徉,母体的羽翼一样给它生长的力量。

少陵原彩蛋的出现,让人想到庄严而谐趣的自然生态景观。鸟类的巢舍,是用喙衔来草枝或泥土,合着唾液构筑而成。它的形态、结构和疏密程度,各有千秋,无论粗糙或精致,都让人叹为杰作。我见过的土蜂类的巢,外壳呈球状,表面粗朴,内部细致,构造为多层,分割成规格的菱形,功能分布合理。人类建造的鸟巢鸟蛋一类大型公共设施,得益于借助自然界生命的生存方式,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人的灵长类优势,只是在巢舍的构建上更丰富更复杂,物质与精神的欲望更强烈更迫切。

可以想像,蛋形的建筑物体一般与天文有关,与宗教、历史、文化有关。如天坛、佛塔,如巴黎荣军院和佛罗伦萨的圆顶建筑,从内到外有一种天穹的感觉。天圆地方的古老概念,在浑沌意识中挥之不去。地球是圆的,太阳是圆的,月亮也是圆的,天体似乎也是圆的。在少陵原上,当庄稼院的人们在某一天清晨荷锄而立,第一眼看见这个硕大的彩蛋降临在庄稼地的一角时,他们的表情也许是惊愕的欣喜的。彩蛋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天外之物,疑为外星人之举,是现代乡村城市化之梦,是生长五谷的土地上生长出高楼大厦之梦,是对农耕文明的依恋和阵痛,是向往新生活的躁动和狂欢。我想,在不远处的半坡遗址,拱形的屋脊下是仰韶文化时期的土穴和柴舍。梦断千年万载,巢舍的文明演进没有走出眼前的方圆天地。原畔的土窑洞,在被人们逐渐遗弃的命运中不肯瞑目,半个世纪多的厦屋也显出老相而陆续翻新。乡村在坚定而沉重地走向城市,是眼热于城市的生活质量和花花世界,同时在建设自己的家园,改善属于自己的清贫而舒心的日子。

面对彩蛋,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的一个人,是那位叫做杜甫的少陵野老。唐诗中他的那首《茅屋被秋风所破歌》,其叙写的情景是令人寒心的,诗意却是优美的。这首诗写于成都的草堂,而此前的诗人正是应试落第,困居少陵原。他买了十亩田、一头耕牛和一所小房,巢居纸窗竹屋,庭前药草肥茂,又有小溪临门,南山在望,景色清丽。生活起居既胜于前,夫妻情爱又厚,日常对月赏花,迎风修竹,颇多乐事。诗人的诗才终究没有卖出好的价钱,落得个四处飘泊,流寓一生。按说,杜甫祖籍原是京兆长安杜陵,也就是少陵,这儿就是他的故乡。因他十三世祖晋代名将杜预的曾孙杜逊于东晋初年迁居襄阳,故史书上说他是襄阳人。实则从他的曾祖已迁居于河南巩县,杜甫是生在巩县城东二里的瑶湾。自他远祖杜预以来,文武仕宦不绝,他的外祖崔家更是曾和皇室通婚的大士族。他虽然生在这样一个一脉相承的士族家庭里,他的祖父杜审言也先后任过膳部员外郎和修文馆直学士,但是文人习气很深,中间又经贬滴,并未留下多少家产。父亲正当兖州司马,又是一个小官,俸给有限。他婴年失母,幼时多病,有相当长一段儿童时期寄居在洛阳建春门内仁风里的二姑家中。诗人在人生之途的困顿中表现出的那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和“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忘我精神,千百年来一直令人感动不己!当然,也不难看出这茅屋是很不结实的。

当然,杜甫当初是下不了这个彩蛋的。如今,这个秋天,在长安少陵原上,它真正有“眼前突兀见此屋”、“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杜甫的诗意。杜老先生,安息吧!

《西安晚报》2006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