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外公陆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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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永远的外公(4)

那时,我父母亲正住在我弟弟赖章荣家里。中午,我打电话把弟弟叫了过来,我将外公去世的消息告诉他,并商定,先不将外公的死讯告诉母亲,因为母亲必去北京奔丧,路途遥远,母亲身体不好,带着悲伤的情绪走上旅途,怕她承受不住。所以还是先瞒着她,到了北京再说。因考虑到晚上中央电视台会播出讣告,我要弟弟注意避开新闻联播节目。

然后,我与福建长汀的小定舅舅电话联系,商定了赴京的时间。

第二天,我才对母亲说:外公生病了,我们去北京看望他一下。接着,我又加了一句:外公这次病得较重,90岁的老人了,大家要有心理准备。我这样说,是为了让母亲到了北京知道实情后不会感到太突然,有个心理承受的缓冲过程。

从母亲的神态看,她虽然听了心里很沉重,但是相信了我说的话。

10日,小定舅舅和他的女婿廖梅士来到赣州。

11日上午,我们乘机到厦门,下午19点10分,又从厦门乘机前往北京。

20点20分,抵达北京。

宋广渭伯伯在机场接我们。他与司机膊上都戴着黑纱,母亲警觉起来。上了车,母亲问我:他们怎么都戴了黑纱?我考虑还在车上,便装糊涂,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车子把我们接到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第二招待所。刚进了安排我们住的房间,母亲就又追问我:是不是爸爸他……

我想没有必要瞒她了,就说:叫宋伯伯跟您说吧。

当宋广渭伯伯将实情相告,母亲恸哭起来,一直哭到深夜……

第二天下午,我们与唐义慧姨姥姥及其子女、女婿等,来到了北总布胡同外公的家里所设的灵堂吊唁外公,献上花圈和花篮。望着墙上黑框中外公的遗像,我们哀伤地痛哭起来。

在这里,陆德舅舅向我们介绍了外公病逝的情况。

早在1994年,医院就检查出外公患有肝癌,并将情况报告中央。江泽民总书记得知这一消息后,于1994年3月16日来到医院看望外公,并对治疗工作作了指示。

1996年4月24日,外公起来上卫生间,未叫看护人员,摔倒在地上,造成左腿胯骨劈裂。经治疗,起初情况还不错,三天后就想下地。但自5月4日起,病情恶化,产生并发症。后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经治疗无效,5月9日5时45分,外公的脉博停止了跳动。

5月20日,我们护送外公的遗体到八宝山火化。

起程前,我们在北京医院见到了躺在透明的水晶棺中的外公。想到外公就这样永辞人世,他再也不能与我们谈笑风生地说话了,再也不能用慈祥的声音叫我一声“傻瓜”,我的心像揪着般痛疼,泪水像潮水般涌出,并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火化前,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各界人士数千人前往八宝山送别。在送别的人们中,有不少我不认识的人悲痛流泪,甚至失声痛哭。

在新华社5月20日颁发的《陆定一同志生平》中,称外公是“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我党宣传思想战线的卓越领导人”;在介绍了外公的生平经历后,给予外公以高度的评价:

“陆定一同志忠于党,忠于人民。在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他努力学习、研究和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他具有高度的党性,顾全大局,一切服从党的安排,把毕生精力奉献给党的宣传思想和教育文化事业。他尊重知识,爱惜人才,对知识分子热情关怀,对党外人士坦诚相待。他担任两届全国政协副主席,为人民政协事业和党的爱国统一战线做出了贡献。他作为早期从事青年工作的老同志,始终十分关注共青团的工作,对青年一代寄予了无限希望。

“陆定一同志对革命和建设事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呕心沥血,忘我工作。他认真执行党章,严格遵守党的纪律和政治生活准则,坚决贯彻民主集中制,维护党中央的权威。他始终以人民的利益为重,光明磊落,襟怀坦白,廉洁奉公,生活朴素,不争名利。他作风民主,平易近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爱护干部,维护团结。他对子女和身边工作人员严格要求,表现出人民公仆的本色。

“陆定一同志的一生,是为共产主义奋斗的一生,是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奋斗的一生,是为建设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奋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光辉的一生。”

伴着外公火化的,是一支毛笔,一把莆扇,一根手杖,这些都是外公生前所用的东西。外公是一介书生,做了高官他依然是一介书生,平生不喜钱财,不贪名利,爱好的是书卷和文墨,信守的是正气和清风,“质本洁来还洁去”,“留得清白在人间”。

外公去了,化做清正浩然之气,徉游于高天青云之上。

外公去世的第二年,即1997年10月,我与小定舅舅又一次赴京,为得是实现外公生前的一个夙愿。

外公生前在“预立遗嘱”中写道:他的骨灰的一部分“葬汀州唐义贞烈士墓里。以我的骨灰代替烈士的。因烈士的尸骨未找到,墓已建成。不要另换墓碑。不要把我的骨灰放入墓内。也不要搞仪式。把我的骨灰撒在墓旁地上就行。”

经中央有关部门批准和福建省委省政府指示,龙岩市委和长汀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于1997年10月31日将外公部分骨灰撒放长汀唐义贞烈士墓上。

与我们一起赴京迎接骨灰的有龙岩市委副秘书长卢先发同志和秘书江春辉同志。

10月27日上午,在国家开发银行一间办公室里,进行了一个简单而又庄重的骨灰交接的小小仪式。参加交接仪式的有宋广渭伯伯、卢先发副秘书长、陆德舅舅、小定舅舅和我。

首先由陆德舅舅将外公的部分骨灰装入骨灰盒里,然后卢先发同志将龙岩市委备好的党旗复盖在骨灰盒上,接下来由陆德舅舅将骨灰盒交给宋广渭伯伯,宋伯伯又把骨灰盒交给卢先发同志,卢先发同志再把它交到小定舅舅手中,然后,小定舅舅与我捧着骨灰盒,大家一起留影纪念。

10月30日,我们回到了长汀,随同护送骨灰到长汀的还有跟随外公多年的秘书宋广渭伯伯和外公生前的警卫王鑫同志。

在车子进入长汀县境的那一刻,我捧着外公的骨灰盒,在心中默默地说:“外公,到了!这里就是您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就是您梦牵魂萦的土地,这里的青山掩埋着外婆的忠骨,您与外婆就要相会了!”

10月31日上午9时,龙岩市和长汀县党政领导和各界代表、以及外公的亲属六十余人,胸佩白花,聚集长汀县城西门罗汉岭瞿秋白烈士纪念碑下。

这里是瞿秋白烈士的英勇就义之地,解放后,在这里建起了巍峨高大的瞿秋白烈士纪念碑。瞿秋白当年告诉外公“党内有斗争”,这是外公第一次知道,所以他尊瞿秋白为“老师”。1955年瞿秋白烈士的安葬仪式上,还正是外公代表中央致辞。“瞿秋白烈士纪念碑”碑名也是外公亲笔题写的。这两位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战友生前共同战斗过,死后又相聚为邻了。

我们排着队缓缓走向左侧的山岗上的唐义贞烈士墓地。大家在墓前献上花圈,然后鞠躬、默哀。

接着,我们把拌着鲜花的骨灰撒在外婆的墓上,撒在墓旁生长青松翠柏的山岗上。

外公与外婆的英灵相聚了!

“同穴窅冥何所望”——

外公,您的夙愿终于实现了,您与外婆永远同在,不再分离!

松涛阵阵,似在轻声歌吟,赞颂这一对革命爱侣的生死不渝情。

金菊绽放,传送醉人的芬芳,像是在祝贺外公与外婆实现了比翼连理愿。

不远处的瞿秋白烈士纪念碑,也似在阳光下含笑,投来默默祝福的目光。

闽西的群山呀,也像在涌动着,且为这一对忠魂翩翩起舞……

外公魂系汀州的故事,在闽西这块红色的土地上传送开来,老区人民无不为之感动,文人墨客们也纷纷著文赋诗。请看一首《蝶恋花.新梁祝》:

比翼双双镰共斧,

开辟荆榛,

热血青春谱。

罗汉有情英杰抚,

青松无语相思苦。

彩蝶迢迢追伴舞,

连理枝头,

细把衷肠诉。

哪怕化身尘与土,

忠魂奏响新梁祝。

还有文写道:

“这位用自己的行动,写下为祖国奋斗70年历史的共产主义战士,在90年生命之旅的终点,仅有一点点的要求:让他灵与肉的一部分,与他一生相爱却倍受磨难的亲人团聚。”

“1934年10月,他们为革命一别成永诀;1997年10月,他们为爱情相逢到永远。”

外公、外婆,您们双双安息吧!

第五节外公是一座山

有这样一幅油画:

一群人紧紧集合在一起,背后是一座高耸的山。他们似乎是在山的梯坡上一排排站着,队形沿着山体上升,他们也就站成了一座山的形象,与山同高。

他们一个个都象峭岩般刚强、挺拔、峻逸。

每一张辉映着曙色的脸庞都透着喜悦、信心、豪情、坚强……

这幅油画题为《迎着曙光》。

画中人物是中国共产党在西柏坡召开的七届二中全会的出席者们,他们的名字听起来一个个都铿锵有声、如雷灌耳——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陈毅、贺龙、叶剑英、邓小平……

共和国的朝阳就要在神州的东方喷薄而出!

他们沐浴在曙色微熹中。

他们自己又是驱逐黑暗、托起太阳的人。

在他们中间,站着一个人——他中等个,身穿简朴的军装,帽檐下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消瘦的脸庞露着矜持的笑容,看上去书生味很重。

他站在他们中间,不显山,不露水。

他常说,他是平凡的一员,一名普通的党员。

他就是我的外公陆定一。

画中的人们站在一起,是一座山。

其实,他们每个人,就是一座山。

外公,也是一座山。

外公是一座山——

有山一样的丰饶:他的才学、他的阅历,实属难见;

有山一样的胸怀:吐纳天下风云,心系人民大众;

有山一样的坚忍:历经严酷,笑傲狂暴,巍然不屈;

有山一样的坦荡:心底无私,天广地阔。

他在晚年语重心长地说过:

“一个党员的模范作用,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一辈子,难就难在这里。在一生中,将遇到多少次诱惑、多少次障碍、多少次的困难和多少次可能牺牲生命的关头?”

他自己这一切都遇到过了,但他没有因此而丧失一个共产党员的品格。他把一个最“难”的事情做下了,用自己的一生在做。

嗟乎伟哉!他是一座山,而把那些虽然也挂着“共产党员”的名号,却利欲薰心,不惜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见利忘义的腐败鼠辈们与之相比,他们只不过是一堆不足以挂齿的狗屎罢了。

他在他83岁时写下的“预立遗嘱”中这样说:

我生于1906年,今年83年,已是高寿。

我为共产主义奋斗一生。“出入几生死,往事泣鬼神。”回想过去,大至政治主张,小至个人品质、个人道德,都没有什么遗憾。古来志士仁人,老来都有“悲慨”,我没有这种悲慨,因为我亲自参加的革命,推翻了两千年的封建统治,和一百年的帝国主义统治,把中国扶到富强的道路上,那还有什么“悲慨”可言。我怀念革命中牺牲的无数有名无名的烈士们,相信中国人民将会永远怀念他们。

我已老迈,不能为革命和建设作更多的贡献。相信必定后继有人。共产主义的实现,是千年的事业。一百年只能使中国富强,而共产主义则是解放全世界人类的事业,是更伟大的事业。这个事业必定胜利,但它又必须经过长期奋斗才能实现。“长期”,是一千年而言。

…………

这是一位革命老人用自己的一生向党交待,向人民交待,他敢于说:没有遣憾,没有悲慨。因为,他在用一生写这“坦荡”二字。

白头老翁丹心在。尽管世界风云变幻,发生了苏联解体、东欧巨变的历史事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处于低潮,但外公以一个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正确立场和坚定的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坚信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针对那种资本主义可以统治世界的观点,他予以反驳,说:“资本主义要是能统治世界的话,那么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它就统治了。因为那个时候全世界已经被资本主义列强瓜分完毕。就是说,那个时候资本主义已经统治了全世界。如果资本主义那么好,就不会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会有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不会有社会主义,也不会有一百多个国家搞民族独立……现在帝国主义不能统治全世界了。再要统治全世界办不到。如果谁还要相信资本主义那么好,一定要统治全世界……那是幻想,办不到的。它如果要统治老早统治了。它统治不了。”他说: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这是历史的客观规律。就算共产主义很遥远,我们也要朝着这个方向走,决不能向资本主义道路走。我们这一代看不到共产主义了,子孙后代一定能够看到!

嗟乎高哉!外公是一座山,一座高耸云霄的山,他的脊梁担着远大的信仰,所以坚不可摧。

我与外公相处过,交流过,但对他依然是知之甚少,对他的人生、观念、情感、品格的理悟是十分肤浅的,也许还会是幼稚可笑的。因为外公是一座山,他的高度,是非吾辈所能轻易企及的。

外公是一座山,我对他永远景仰。

“高山仰止”——

一个世纪的历史风云在这里翻涌;

一代共产党人的高风亮节在这里展示;

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一腔浩然正气在这里激荡;

一幅幅未来的壮美图景在这里构画……

外公已逝矣,但那一颗丹心不变,永远向往着、追求着灿烂的未来——

中华民族的未来!

世界和人类的未来!

永远的外公,一座永远的山!

(全书完)

1999年8月18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