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演说经典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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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换眼看幽默和雄辩:“他圆其说”和“逻辑错位”(1)

一、交流之难和万物之灵的局限

幽默和雄辩在社会生活中,属于人际交流范畴。人需要交流,是人的本性决定的;交流之难,也是人的本性决定的。

关于人,自古以来,有许多定义,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把人定义为“无毛的两足动物”。这个定义挺好玩。两足动物很多啊,所有的鸟类,鸡啊,麻雀啊,猫头鹰啊,天鹅啊,都是,但是,它们都有羽毛。没有羽毛的,就只有人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动物的形态的定义,并不深刻,没有把人的伟大表现出来。马克思把人定义为,能够制造工具,有目的的劳动者。这个人就比较伟大了能制造工具,人就强大了。本来,人在动物界是比较弱小的。和狮子老虎没得比。就是和老鼠比,那繁殖力也大大不如,好家伙一年能生好几次,每次又不是一个,常常是几个甚至十几个。(笑声)但,因为有了工具,就给马克思主义者一种信念:改造世界,甚至创造人本身。而当代西方文化哲学家,卡西尔在《人论》中认定,能够使用象征符号,是人的最大特点。这话说得太文雅,好像有点神秘、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人会讲话。其他的动物都不会讲话。狗会吗?不会。它只会乱叫。它那个叫声,为什么很难听?既没有声母,又没有韵母,又不押韵,(笑声)有人说,鸟会讲话。这话可能有道理、鸟叫比狗叫好听多了,而且可能是押韵的,有音乐的旋律,怪不得有鸟语花香的说法呢,甚至古书上还说,孔子的女婿公冶长听得懂鸟语。但是,我们说人会讲话,其功能是交流,也就是人与人互相听得懂。人家听不懂,就不能交流。交流是很伟大的功能,因为能交流,人才会改造世界。才有科学研究,才有电灯、汽车、原子弹等等。鸟可能有语言,肯定很简单,交流有限,因而,它会唱歌,但不会发明五线谱啊什么的。(笑声)

人讲话的声音,肯定没有鸟那样好听,鸟的呜叫,是比较自由的,随意的、而人的语音作为象征性质的声音符号,不是随意的,是社会认同的结果,约定俗成的。因而是听得懂的。照理说,有了社会认同的声音符号,人与人之间交换思想,情感,应该是很顺利的,很充分的。但,事实上,人与人交流,虽然语词是共同的,但交流却经常是困难重重的。这是因为语言不仅仅是交流的工具,而且是文化价值传统价值的载体。而这种意义,不仅仅来自传统,而且来自个人的经验,对于同一个现象,有不同的看法,不是由于一时的原因,而是长期的实践和文化经验的熏陶。一个人的思想,不但是自己多年的经历形成的,而且是多少世代的文化传统的积淀构成的。就是同样的话语,在不同语境中,也会产生不同的意义,比如,我们口头上常用的“同志”这个词,意思就很多,最初是国民党把党内的仁人志士,叫作同志(在党外叫作先生),后来共产党,就把这个词扩大到广大群众之中,表示在政治立场上认同。而在英语中,同志comrade,又有同性恋的意思。又如宣传(propaganda),我们听来无碍,在美国看来,简直就是谎言。

正统阶级斗争的学说,认为人与人交流不畅,是因为人属于不同阶级什么藤结什么瓜,什么阶级说什么话,不同阶级没有共同语言。阶级立场,实际上是一种群体的利益立场,出于不同利益,就有不同的语言。举一个例子:我国副总理吴仪和美国人进行商务谈判。美国揪着中国存在着盗版现象不放,想给吴仪来个下马威,开场白便显现出来者不善,“我们是在和小偷谈判”。在外交上,这是很粗野的,吴仪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我们是在和强盗谈判,请看你们博物馆里的展品,有多少是从中国抢来的。”美国代表口中的“小偷”,概念是扩大化的,实际上是把所有的中国人,包括中国政府的代表,都包含在内。而吴仪则针锋相对,把“强盗”的概念扩大化,把美国代表说成是强盗。

用阶级和群体利益来解释人们缺乏共同语言,这种说法,固然,不能说错,但是不够严密。因为,明摆着就是同一个阶级,甚至同一个家庭,也往往因为难以沟通而激烈冲突,而吵得一塌糊涂。于是,又有一种学说进一步解释说,人与人之间不能顺利交流,是因为文化价值观念不同,这在国际上看得最为明显。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本来是邻居嘛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近邻呢,应该是,更加乐乎但是,近邻却最容易吵架,这似乎有了共识,甚至一种国策,叫作远交近攻越是近越是不能沟通、为什么这样,越近就越要吵,要打,炸弹飞来飞去。就是因为近邻之间,交流很方便,但是沟通很少。口头上、书面上,老是不能沟通,就是只能靠拳头了,拳头的延长就是导弹了这不仅是在国际上,在国内也一样。就是同样文化背景的人们,如巴勒斯坦人自己,也经常闹得血肉横飞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困难,不能简单地归结为集体的因素,无可回避的是,还有人的个体因素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困难,是和人的本性有关的钱钢在《唐山大地震》中写道“在灾难中,那些失去自己亲人和财产的人们,互相帮助,互相体贴,无私地共享有限的牛活资料,一旦情况好转,有了私有的可能就打起来了,亲密关系就崩溃了”。

我在这里,顺便讲讲演讲的问题。

我国是个会议大国,每逢开会必有演讲但是,在我看来,大多数当事人,不会演讲,也就是说,不懂得演讲是一种交流我有当十几年演讲评委的经验,大量的演讲者都是用抒情的,非常美妙的语言,非常诗化的语言,像朗诵一样的,甚至还带着舞蹈动作不过有的准备得很充分,有的准备得就不充分,有的就突然忘词了在那儿呆着,眼睛往上翻,还有的就吐舌头就更糟糕,有的没有信心就下来了。实际上这就拉大了听众与你的距离,我在那儿做评委,每逢有人打扮得很漂亮,我一看这样的人上台我就怕,因为她准备得太充分,演讲是一种交流啊,你所有的东西部准备好了,你就很难交流,你的思想成果都有了。如果今天我演讲,我也拿这个稿子来念,你们早走了。演讲、谈话或者交流是互相的、是双向的,包括你们之问都要交流的,那么我这样全方位运作,除了我的动作、我的眼神、我的身体语言、我的有声语言以外,还包括我用语言的情绪,还包括我一头想一头形成的观念,一头表达,又一头寻找最恰当的词汇这个过程,都跟你们在交流,都不是一个现成的东西。而如果一个演讲者上来以后,让我感觉到他是在背一个现成的讲稿,虽然他没有拿稿子念,但是我能看到透明的玻璃在他的眼前,我可以看到他眼神里的恐惧,他最怕的某一段的某一行会忘掉,他还没到那个地方就怕了,结果到那儿真的就忘掉了。

美国有一个卡耐基的演讲书说道,演讲必须准备,但演讲不能完全准备!你们看布什演讲,他是有稿子的,但一开头他就开玩笑,他在清华大学演讲,他开头就说:“我的夫人和我的国务秘书相处得很好,”底下哄堂大笑起来。像克林顿在北大演讲,同学们就提出来一个问题说:“我们江主席到了你们美国,你们美国就有了示威,如果你在北大演讲的时候,我们有人示威你怎么办?”他是马上就要反应出来的,不可能事先有所准备,克林顿讲:“至少让我感到不孤独。”你看他多幽默、如果所有的演讲者都事先准备得好好的,只能阻断交流,整个演讲是交流的过程,是观念形成的过程,是思想形成的过程,是情绪积累的过程,这样才能和你们形成一个互动的、互相创造的氛围。现在我们如果不懂得这一点,就会经常发生一些很奇怪的想象,大家都会上来背稿子他们以为稿子写得很美丽,我听起来都是陈词滥调所以演讲者上台,成功的要义就是要创造一种互动的、交流的氛围。

我曾经有幸听过大演讲家的演讲,我曾经听过苏加诺——印尼的国父——的演讲是1956年,在清华大学听,他当时风头很盛,进了清华大学校园就很热闹。许多大学牛就涌上去,我们是北大的,我们就坐在那儿不敢动、那个时候比较开放,安全系统不像现在那么严密,好多人一起涌上去握手,车子就开不动了。要知道一个国家元首的车停在原地五分钟不动是很危险的事。当时外交部长陈毅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我看出来了就躲在边上、而清华大学同学,尤其是女同学非常热情,几百个人拥上去,有的握不到,就摸他的衣服,甚至有很虚荣的女生摸摸他的衣服看看是什么料子的。(大笑声)但在保安的护送下,他终于去参观清华大学的图书馆了,我们就回到广场上。这一下坏了,陈毅的脸上阴云密布,当时的中央委员、高等教育部长叫杨秀峰,把我们臭骂一顿等到苏加诺一上台,底下都傻傻的,都给骂懵了,我们头都低低地坐在小凳子上,苏加诺就看出来了,这个不好交流,在演讲开始以前通过翻译说:“我有个建议,建议你们向前走一步,因为我愿意生活在青年中间。”我们看陈毅把手举起来鼓掌,那我们就向前走一步,然后往下一坐,又傻了苏加诺说:“我建议诸君笑一笑,因为我们面向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们就笑,气氛马上轻松了。这是大演讲家他能创造一种交流的氛围。他虽然用外国语讲话,但当时他给我的印象太深了,这么大的一个开国元勋跟我们这样平等交流,就缩短了心理距离,创造了一种和谐的欢乐的氛围。

我还听过郭沫若的演讲,他念稿子,很难听。还有宋庆龄的演说,她不会说普通话,完全是上海话,只有我听得懂,周围的人都听不懂。也听过茅盾讲话,像女孩子样的。胡耀邦的讲话就比较精彩,完全没有架子,像红小鬼那样的,非常调皮。他有一次在北大讲话,差一点跌倒了,但是演讲非常生动。今天没时间了也不举例子了。我听过克林顿的竞争对手原来的加州州长叫杰列·布朗的演说,正好6月份,他每天要做八到几次的演说,喉咙都讲哑了,我们那个大学,等他来演说,真是等到半死,原汁划是10点钟,但等到11点还没有来,迟到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布朗到了以后,已经没有时间跟任何人握手了,但是他想向在太阳下晒着等他的忠实支持者表示一下,他本来要一个一个握手的,但如果这样下去,他下一场演讲又要迟到了。他从前面走到后面第三排,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布朗跟他握了一下手,所有的听众马上就鼓掌,大家马上就理解了布朗太忙了,不能一个个人握手坐着轮椅的人令布朗特别尊重,跟他握了就等于跟大家握了。然后布朗拿起那个喇叭来说:“后面听到没有?”后面说:“听不到。”他就把声音放大一点儿,就说:“前面怎么样?”前面说:“太吵了。”他说:“我开始黄金分割了,”于是马上就开始演讲,气氛就缓和下来了。本来大家都很愤怒,等了半天你才来,虽然他抱歉的话都没有说一句,但是氛围就这样缓和了。

后来我听克林顿演说,克林顿没有他那么幽默,但是克林顿很热情,出口成章,稿子都没有,而且他就讲“美国的大学生学费问题”,因为当时美国的经济衰退,政府的拨款削减,他就讲如果上台,如何减轻学生负担,以及如何贷款,用来为社区劳动来服务来偿还等等这样就缩短了学生跟他的距离。

总的说来,一个人要会讲话,首先就要会交流,我刚才也说,我们国家领导人朱镕基是个最大的演说家,我有幸听过他两次演说,他一上台来就会把整个空气协调得非常和谐,互相交流,非常平等,一点架子都没有我是参加作家全国代表大会,五年一次,第一次是1998年底,上午是一位领导报告,讲国际形势,我们抱着极大的希望,希望他能给我们讲一点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至少是内部的新闻,可他一上台就违背了演讲最基本的原则,拿了一卷稿纸,眼睛也不看我们,就开始念我一看坏了,我希望他念了一段之后起来解释解释,结果他继续念,就在那个人民大会堂里面,听的人很多,有些个代表年纪是比较大的,就有一个不可控的趋势,头就开始歪过去了,而且是一排、我比较有礼貌,但眼睛睁着也不知道听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个人修养很好,不管你底下头怎么歪,他照念不误下午就轮到朱镕基作报告了,早就知道他比较会演说,因为他在清华当过学生会主席,演讲比赛得过第一名,但也没想到他那么会讲。他一上台就说:“我来给你们作家作报告,我就心里打鼓,我是管经济的,满脑子都是抽象的数字,你们都是形象思维,我不知道我这个报告应该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好?”底下的人就喊一声:“长一点好”他说:“长一点可能犯错误呢、”底下说:“不会呀!”他说:“那我就做长一点,但是底下有些同志觉得疲倦了,那就可以小憩片刻,有些同志还需要的话也可以白行方便,不过要分期分批。”他这么一讲,哄堂大笑起来、整个会场的气氛就不一样了。他讲:“我们的股市不是有一点爆棚嘛,一下子涨到1300点,有一点儿过分了”他就让《人民日报》发了一篇评论员文章,提醒当心股市风险,股市平息下去了。他说,他每天看西方的评论其中有一个评论非常没礼貌,说,中国股市不正常,既没有牛市,也没有熊市,只有“猪(朱)市”。他说,骂人也不能这样骂啊,这是很没有礼貌的他没有总理的架子,讲话妙趣横生,缩短了我们作为一个普通群众和总理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