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双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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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附录(2)

“只会小算计的人,也就是多赚俩钱儿;多赚俩钱儿可以买好吃喝,能买得来出息么?我希望我的女儿都比我有出息,咱不能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虽然从生意角度来看,她也希望孩子们能选择有关经营方面的专业,但孩子们都喜欢文科,她便尊重孩子们的选择,认为不管学什么专业,只要有知识,有出息就成。后来,她有两个女儿上了师范学校,当了老师,一个上了青年学院毕业后搞了共青团工作。她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说:“我挣钱再多,也无非是一个卖红果的,而孩子们都是国家的人才,能给社会做贡献,比我不有出息多了。”

一个搞副食批发的专业户,最初的生意比较火,因为他是乡里第一个搞副食批发的人,没有市场竞争对象。他的儿子上完小学不愿再上学了,愿意跟他一起做买卖;考虑到生意正隆,也正需人手,他就同意了。但后来搞副食的人多了,竞争就激烈起来,钱就不好挣了。山里的副食批发都是二级批发,一级批发是山外的副食批发商;山外的副食批发商都是有丰富的市场经验的人,便利用山里人不懂市场运作规则的劣势,左右山里的二级批发。比如他要进一批过年用的牛羊肉,山外的批发商作了口头允诺;但当他提货时,他定的货物却被山外的批发商批给了别人,于是,他既损失了一笔收入,又在老客户中失去了信任。他感到,没有知识,就不能很好地把握市场,就不会有很高的经营水平,就会吃亏;于是,他就劝导他不愿上学的孩子继续上学。他的孩子后来上了市场营销中专,毕业后又回来与他一道搞副食批发。村里有人说:“这孩子上了半天学,还是回来当农民,连个国家干部都没当上,这学是白上了。”他听了之后,只是一笑,“孩子的书并没白念,我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营销人才。”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儿子能很圆熟地与山外的批发商打交道,以市场手段成了本乡的垄断批发商,以前的竞争对手都成了他门下的三级批发商。

对这类个体户进行分析可以看出,这类家长对文化和知识有着明智的选择;这种选择或基于他们自身对文化的亲和,或基于生活实践给他们的现实启迪。他们并没有强烈的望子成龙的愿望,但他们看重智力因素在生活中的作用。他们希望孩子们通过学习,学会做人,做有出息的人。所谓做有出息的人,就是要孩子们能够超越他们的家长,获取更优质的生存状态。

要想实现这种超越,不提高境界不成,不提高智力水平不成;要想获取这两个提高,就必须对下一代实施文化教育。其实这类家长的追求就是农村教育的立足点,所以,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农村的未来和希望。

(四)对子女的学习横加干涉

在调查中,这类个体户约有90户,占个体户总数的25%。

这类个体户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不是从理解孩子、尊重孩子为前提,而是以家长个人的主观愿望和主观意志为出发点,他们把孩子视为实现个人目的的工具。这类家长主要有两种心理背景:一是望子成龙,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二是,不甘心自已在现实中的失败,寄希望于子女去实现他们不曾实现的人生目的。前者源于封建文化的历史积淀,且愈是落后的地方愈是表现得强烈;后者缘于失落者的无奈、自卑与偏执。

家长对子女的主观干涉,至少会导致以下三种后果:

1、学生的自我认知、自我接纳能力偏低,产生自卑心理:

一个养蜂专业户的女儿,自小身体瘦弱,但极为敏感。父母觉得她不适合做体力活,也就是不适合在农村生活,应该考出去,哪怕是考上县师范学校,能有一份轻省工作,自己能养活自己;于是,父母对她的学习督促得比较严。她自己也很要强,拼命学习;在小学的时候,成绩还尚可,到了中学,成绩便很平平。其原因在于她的数学功课怎么学也考不及格,她很是着急。可是父母并不理解她,骂她是猪脑子。这让她很伤心,便与父母产生了隔膜,很少同父母讲话。到了初二的后一个学期学校分重点班和普通班,她分到普遍班;对此,父母对她极其失望,认为她完了,便恶语相加。她感到自己在父母的心中是个累赘,是个多余的人,便产生了极度的自卑心理,有时看着看着书就掉起眼泪来。到了初三,竞争激烈起来,她感到了难以承受的压力,她知道,如果她不能实现家长期望的考学愿望,她在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她越想心越窄,在一个昏蒙之夜,她把自己淹进村边的河里,彻底解脱了。村人都为她感到可惜,认为她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将来无论如何也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过普遍而快乐的口子,实在没必要走这一步,但她父母对此事却很麻木,认为一个长着猪脑子的人,将来能有啥出息?死了也就算了,正好可以再生一个,万一生一个男孩,还可以传继家业。于是,一个如花的生命,就消失得如此毫无价值。

2、强烈的外界干涉,诱发了学生的叛逆心理,从而导致悲剧的发生。

在采访中,笔者了解到,在这个小小的山乡,至少有4起学生反抗父母的粗暴干涉,携款出走的事件发生。这些孩子有个共同的心理:家长总是要求我们干这干那,稍有不满,他们就拳脚相加,好像孩子就是家长的玩偶;所以,反正他们也不把我们当人,与其在家里受虐待,不如到自由世界去。——一般的农户子女,由于家境不好,出走的可能性不大;恰恰是个体户的子女,因为家里有不少现钱,他们很容易搞到手,便助长了其出逃的欲望,他们出逃后,往往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在饱经外界伤害后,灰溜溜地回到家中;一种是走上社会后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学坏坠落,成为危害社会的因素,一个个体户出走的孩子在广州参加了一个盗窃集团,落网后,被遣返回乡,劳教三年。他的父亲后悔不迭,对人说:“家长的本意是让孩子考上大学,将来出人头地;现在可好,不仅不能出人头地,连正常的日子也不能过了。”

更有甚者,家长的过分干涉,引起孩子的极端反抗——一个开饭店的个体户,看了美国影视《大饭店》后,认为孩子出国留学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事,便要求孩子考名牌大学,将来能出国留学。他看管孩子极严,不给孩子一点自由支配的时间;但他的严厉管教没有结出美丽的果实,他的肩上重重地挨了一刀,差点在儿子的手下丧命。

在看守所里,笔者问那个持刀砍父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孩子低着头,“他太霸道了,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平等、自由的影子。”他接着陈述说——“我喜欢打篮球,可球刚拍了两次,球就被父亲收了起来,他让我用跑步的方式锻炼身体;照他的话说,打篮球的时间控制不好就过头了,跑步再怎么跑也跑不过20分钟。下午我看书看累了,就打开录音机随着录音机唱一首费翔的《故乡的云》,可是没一会儿,父亲就过来了,说‘该看书了,唱歌唱不出洋博士。’有时我正专心致志地看书,就听到一阵鬼鬼崇崇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就从我背后突然伸出来,翻看我正在看的书,看看下面是否藏着课外书……当我正因受污辱而愤怒时,父亲的背影便消失在门口。一个星期四的晚上,电视里播美国电视连续剧《神探亨特》,父母去串门,我一个人便在家里看得很开心,正此时,电视‘啪’地一声关上了,父亲出现在我面前,他不由分说,就打了我一个耳光。于是,久蓄在心中的积怨被激发了,我愤怒地冲进厨间,抄起了菜刀……”

对他的遭遇,笔者深表同情。即便是一个中学学生,也有了独立的人格,也需要得到尊重和理解;当人格严重受到欺辱时,本能的反抗会冲破亲情的界限,因为少年的心智必定尚未发育完全,还没有具备足够的理性,缺乏必要的自控能力。当他专横的父亲醒悟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3、家长的主观干涉,反而促成了学生自我意识和自我意志的形成。

这种情形是极其个别的,但毕竟真实存在着;它虽然类似古人所说的“逆境成才,”但又有很大区别,它是一种独特的人格形成过程。

比如在本部分第一小节中所举的门姓个体运输户的例子——成绩出众的儿子小学毕业后,父亲绝意要儿子跟他当家庭装卸工;儿子强烈的求知欲望,使他对父亲进行了强烈的反抗。

在班主任老师的支持下,他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学堂,但父亲却威胁他如果不能学出个名堂,就要他赔偿因念书而造成的经济损失,他心里便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压力。于是他发愤图强,埋头苦读,即便他不喜欢学校那种应试教育的模式,也从来不叫苦。他一边学着课业,一边读了大量的课外书,使心智得到了自我开发,从而初步形成了独立的自我意识——他能分辨出学校里的是是非非,能够自我调控。后来,发了大财的父亲举家外迁到县城。在与县城里有头脸的人物深入交往之后,他父亲饱尝了城里人对个体户的歧视,使他感到,经济的富有,虽然使他的物质生活有所改善,但社会对“暴发户”的偏见,其社会地位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提升;要想侪身于山外的上层社会、他这一代农民的先天不足,即文化水平的低下,是一个根本的障碍。于是,他觉得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通过走学而“仕”或“士”的道路,才能成为被社会接纳的真正有地位的人。如此,他对孩子的学习来了一个180°大转弯,从一开始的不愿让孩子上学,到要求孩子必须学好,考上重点高中和重点大学,成为出人头地的人。他不顾孩子业已形成的良好的学习习惯和自我追求,专横地要求孩子:一不许看课外书,二不许看电视,三一定要争班级第一。他不顾孩子的生长发育规律,超限度地延长孩子晚上的学习时间,造成孩子心神劳顿、苦不堪言;他擅自让孩子上校外那些以营利为目的的所谓辅导班,干扰孩子的学习秩序。孩子在日记中写到:

今天是星期六,本来可以静下来把一星期的学习理一下头绪,看看到底还有哪些应该掌握的功课还未掌握,以便有针对性地复习一下。但父亲早早地把我从床上“铲”起来,让我去少年宫上数学辅导班。那个班的老师讲得很没有条理,越听越糊涂,听着听着就打瞌睡。许多同学都议论,这样的辅导班全是为了钱,并不考虑学生的学习实际和接受能力,真是没劲!

所以,每当父亲叫我去上辅导班,我就感到像世界末日来临。为了逃避今天的学习,我开始装病,说眼前冒金花,头晕得起不了床。父亲只好叹了一口气,“真是的。”便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他拿回来两种药,叫我吃下去,“你是伤风了,吃下去睡半个钟头就好。”看来他还是不甘心。半小时过去了,他又来叫我,“现在怎么样?”他问。我说:“晕得更厉害了。”

他懊丧地出车了,临走前让母亲看着我。因为说自己头晕,就不便起来,所以,整天都躺在床上,到后来,头真的晕了起来。嗐!为了逃避那个辅导班,一周的功课都没能够复习,太倒霉了!

为了不让孩子买课外书,父亲不给儿子一分零花钱,常遭到同学的奚落,儿子在一篇日记写到:

今天是中秋,圆圆的月亮早早地爬上了树梢。几个同学来找我,说到大街上去吃烧烤,赏一下月景。

但本人兜里连半文钱都没有,怎么能上街呢?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同学们说:“你真没劲!”为了不让同学们失望,我狠了狠心,喊了一声“Let's G0!”大家就出发了。走在路上,阿张笑话我说:“你混得可真惨,跟难民似的!”我说:“难民就难民吧,好赖还能吃饱喝好。”到了大街的霓虹灯下,有一摊新疆烧烤,阿张得意地看了我一眼,“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吃。”大家吃得很开心,心情也像月光一样明媚。

当阿张付钱时,发现自己兜里也没带一分钱,尴尬得脸都黄了。还是大个子李竞识趣,不声不响地把钱付了。阿张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我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他也向我做了一个鬼脸。之后,大家就哈哈笑了起来。咳!我们这些个中学生啊!

通过他的日记,可以看出,这是个心智比较健会的中学生。

但在调侃的笔调之后,也透出一丝酸涩。

后来学校组织夏令营到北戴河观海,他父亲认为这耽误学习,便不顾他强烈的愿望,粗暴地把他扣留在家里。他对父亲的做法很恼火,他认为夏令营是亲和自然、向大自然学习的绝好机会,失去这样的机会对一个中学生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遗憾。他为了抗议父亲的专横,偷偷跑回山里,进行山野采风。他被父亲从山里押了回来,强令他去辅导班学习。他坚决不从。

见不能改变儿子的意志,他父亲乞求道:“儿子,你爹在世面上让人瞧不起,就指望你了,你一定要考上个名牌大学出人头地,给爹争回面子来。”他回答说:“您有没有面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您虽然是我的父亲,但也不能剥夺我个人的生活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