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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知道你现在功课重了,但又不是就你一个学生;你要有信心,要常常问自己,人家能承受得了,我为什么就承受不了?”

人家能学得好,我为什么就学不好?你现在是学生,足功课选择你的时候,而不是你选择功课的时候,所以你应该做到,我感兴趣的要学好,我不感兴趣的也要学好。你们农村不是有一句俗话吗——你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于老师便要问你,你知道将来哪方面的知识对你有用?作业多不怕,首先你就不能有畏惧心里,就不能娇惯自己,——你应该有这样的感受,就是“常见的人你不觉丑,常走的路你不发愁,再多的作业,你做得次数多了,也就不觉得多了。”

于老师说了一大堆,但门强并没觉得他絮叨,他觉得还是于老师会说话,句句爱听。

他又有了这么一个感觉:就是为了于老师,我也得学习好啊!

“你放心,我还成。”门强说。

于老师点点头,他懂得一个山里孩子说成的意思。

门强开始跟于老师借书,说写征文时参考一下。

于老师说:“这是你的长项,一定要好好发挥一下!高尔基这三本书于老师就送你了。”

门强接过于老师的礼物,激动地说:“于老师,我将来一定写出一本书送给您!”

于老师拍着门强的肩膀,“这,老师信。”

送门强出门,于老师叮嘱他:“你一定记住,写你最想写的。”

……

接下来的日子,门强专心复读高尔基的《童年》。

他从阅读的快乐中,又找回了他的生命快乐,他萎顿的精神又开始爽快起来,他沉浸在阅读之中,差点把写征文的事忘记了——“门强,征文写了吗?”隗老师问。

“噢,还没写呢。”门强猛地想起征文的事。

“别的同学都快写完了,你怎么那么不当事!”隗老师责怪道。

“您放心,误不了。”他显得十分自信。

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抄得恭恭正正的一篇征文送到了隗老师手里。

隗老师大吃一惊:“你一个晚上就写出来了?”

“对,就一个晚上!”最后一个动笔,最先一个交卷,门强很是有几分得意。哼,你不知道,咱从一上小学就有能耐熬夜,灯钱都比别人多交几个哩!他心里补充说。

第六节

但是,门强得意得太早了。

隗老师把门强的证文给刷下来了。

原因有二:一是他擅自改变了描写对象;二是觉得他写得不真实。

“门强,记叙文是以实人实事为基础的,你奶奶真的有那么好吗?是不是瞎编的?”隗老师问。

“不敢瞎编。”门强进一步解释说:“我奶奶是个大好人,对动物和植物都有爱心,她的好事多得是,我只是挑了其中一点点儿。”

“你奶奶那么大岁数个山村老太太,会是党员?”

“一点不假。我们村里老区的堡垒村,老人里百分之七八十是党员。”

“这事得调查调查。”

“你尽管调查就是了。”一调查,果然是党员,而且门强写的事也都是真的。

隗老师沉吟了许久,最后还是把门强的征文刷下来了,到底为什么刷下来,隗老师什么也没说。

为这,得意的少年感到极委屈,情急之下,他去找于老师——于老师接过他得意门生的征文。

于老师看过之后,一拍大腿,“这文章,不仅成,而且很成!”

“真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两个老师的评判,其反差真是太大了。

“哪有老师欺哄学生的,是真成。”于老师肯定地说。

“那隗老师咋给刷下来了?”门强急切地问。

于老师含笑不语。

“这可就冤了。”少年委屈得很,泪光闪烁。

“老师给你出个小主意,不过,要保密。”

“啥主意”?

“老师告诉你县教育局的地址,你直接给他们寄过去。”

“您不能写封推荐信?”

“不用,有你的文章在,还用推荐信。”

“行么?”

“行!”

果然,门强的征文不仅得了全县一等奖,还被县教育局推荐报社,公开发表了。

乡中学只有门强一人得奖。

隗老师代表学校去领奖。

隗老师领同来两个大红的证书:一个是门强的,一个是学校的。

据说隗老师在发奖大会上还介绍了如何教好语文教学,提高学生写作水平的经验。

这个传说,门强从于老师那儿得到了验证。

“他可真无耻!”门强说。

于老师说:“你可不能这么说,隗老师真诚地为你骄傲。”

难说。门强想。

但他不愿坏,予老师的美意。什么也没说。

隗老师把门强叫到他的办公室,单独跟他谈了一次话——“祝贺你了,门强同学。”隗老师笑容可拘。

隗老师变得如此亲切,让门强不知所错,他说不出来话。

隗老师以为他在记恨他,便凑得离门强更近了。说:

“门强,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对你管得是严了一些,但连孔子都说,要师道尊严嘛,老师对学生就应该严一些,这对学生有好处。这个,你现在不懂,将来就懂了。”

“我懂。”门强说。

“懂就好,懂就好。”隗老师反而不自在起来。

其实他心里也很别扭,本来他也觉得门强的征文写得很不错,但这孩子擅改人物使他心中不快,寻问他奶奶的情况时,他回答问题的语气也使他心中不快。——这孩子太自以为是了,必须杀杀他的傲气。所以一念之差,差点没与这个一等奖失之交臂。我这个为人师的怎么这样呢?他也感到有一点不合适。

送门强出门,他突然问:

“门强,告诉隗老师,是谁教你把征文直寄县里的?!”

“我自已。”孩子坚定地说。

回到屋里,隗老师怀着复杂的心情,又看了一遍门强的征文——奶奶

XX乡中学初二(1)班,门强

奶奶姓文,人称文氏,大名不详。

她12岁那年,她的家乡发了大水,爹娘都被卷去,她的头发被缠在一棵古槐的枝上,侥幸活命。

山里管灾异后的幸存者叫“落儿”,奶奶自然是“水落儿。”

太爷是个“跄大海儿”的,到奶奶的家乡去拾“水落儿”,把奶奶拾了回来。

奶奶便成了我们家的童养媳。

少年的奶奶很美,皮肤白,眼睛亮,步态也袅娜,山里人都羡慕得要死。太爷心里就很受用,要家人对她好一些。

一好就好得奶奶很温暖,感到生来就是这家的人,自然就很贤惠。

与爷爷“合婚”那天,太爷叫家人杀头肥猪,他有一房好媳妇,很是高兴。

奶奶却对太爷说:“爹,俺是您闺女,不是外人,为俺糟踏一头猪,俺能落忍么?紧日子紧着过才好哩!”

太爷的心当时就热得不成,把爷爷叫进来:

“你媳妇不是凡人,要好好待她才好。”

爷爷愣了一下,说:“成。”爷爷不敢违背太爷的意志。

“合婚”当然要有个仪式,奶奶对太爷说:“别惊动大家伙儿了,就让俺给您烧袋烟吧。”就跪在太爷脚下,给他烧烟。太爷是个烟鬼,但就是这么一袋烟,却让他抽醉了。他坐在太师椅上,不让人动一动,坐着睡了一宿。其实他并未真的睡去,而是在想,我这一生有什么大善大德,竟享受得这样的福分。

奶奶在屉里蒸了两个窝头,一个有眼儿空膛,一个无眼儿实心。一炷香下来,揭开屉盖,捧着热气吃。那个空膛的给了爷爷,实心的留给了她自己。

“这有眼儿的是说俺以身相许了,实心儿的是说俺一辈子都实心实意地跟你过日子。”

亏她想得出啊!

空膛的,熟得透,爷爷吃得无声而顺畅。

实心的,还没熟过来,吃的时候,面渣儿哗哗地落,奶奶便捧着落下的面渣,一点不糟踏地吃进去。奶奶小巧的鼻尖尖上自然就沾多了一些个,其神韵就极别致,爷爷看时,就冲动起来,将奶奶猛地揽进怀里,“天,你怎恁好看哩!”

冬天,小日本开到山外,杀了一些个人,抢了一些个畜,也毁了一些个美丽善良的女人。

爷爷看着美丽的奶奶,久久地发了一阵子呆。

临了,他找到了村里的汉子们说:“不能叫小日本进来,”就跟山后的八路挂上了,自己弄了支队伍。

队伍常住在爷爷家里,奶奶就不停地焖大锅饭,热大锅水,补百件衣。汉子们感到很幸福,就有勇气打硬仗。

小日本就果然进不来。

当然要伤一些个好汉。

一个伤了脖子的汉子,躺在奶奶烧热的炕上,昏昏沉沉地说梦话:“这辈子,还能再吃上一碗炖肉么?”

奶奶听见了,泪默默地流。

她求太爷把那头猪杀了,炖了一大锅肉。

但那个汉子已咽不下东西了,奶奶就端了一大碗肉,把战士的头抱在怀里:

“哥呀,就闻一闻味儿吧。”

战士静静地偎在奶奶的怀里:“好闻得很哩。”

战士死的时候,便没一点痛苦,且在脸上,结着一朵欣慰的笑。

奶奶就是这样与队伍上的人好。

一天,队伍上来了个瘦子政委,“文嫂,入党吧。”

奶奶一怔,“不入,共产党不是凡人,咱配不上啊。”

瘦子在地上走一走,说:“文嫂,你看我瘦瘦的,连媳妇都说不上,可我就是共产党。”

奶奶就乐了。

她问:“入党,俺凭什么呢?”

瘦子便说:“文嫂,你很仁义,战士们常说,娶媳妇就娶文嫂这样的。”

奶奶的脸就红了。

就站在鲜红的党旗下了。

入党那年,奶奶才21岁,这时,山里的斗争形势正一天比一天严峻起来。

隗老师看完之后,感到这文章写得的确是好,朴实而生动,很是能让人同味,刚十二三的一个小孩子就那么懂得人的心理,而且还那么准确地表达出来,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