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伊始,李瑛发表了悼念周恩来的抒情长诗《一月的哀思》,引起强烈反响。从此开始了将主要精力从军旅短章转向长篇政治抒情诗的创作。这是对军旅诗的超越,也是对他自己的超越。由于时代的变动、社会的进步、人生阅历的加深和社会职务的升迁等等,他的诗获得了一个人生的历史的更高视点,变得取材广泛,视野开阔,情感深邃,并且显示了思想的锋芒。而《我骄傲,我是一棵树》、《生命是一片叶子》等新作还实现了艺术把握与表达方式上的探索与新变,使他仍然站在80年代中国诗界的前列,并且将创作热情的活力延续到了90年代。1999年他以数千行长诗《我的中国》向祖国50年华诞献礼,赤子的诗心、充沛的诗情和炉火纯青的诗艺,再次赢得了人民普遍的钦敬。李瑛就这样成为中国新诗史上持续不断地活跃了整整半个世纪的一个“特殊现象”。
四、周纲、韩作荣、石祥等人的诗歌创作
五六十年代之交,随着朝鲜战争的结束和国内“反右”运动的平息,朝鲜战争诗潮和西南边疆军旅诗群也相继消歇。随着战事的结束,中国军队进入了一个相对安定的休整和建设阶段,大批军旅诗人们开始转向描写和平时期的军旅生活,日常的训练、站岗、巡逻以及支援地方建设等,也就成为此一时期军旅诗人们的表现内容。而且,相对于地方时起时伏的政治运动,军队因其特殊的政治地位,所受的冲击比较小,这就为军旅诗人提供了相对宽松的创作环境。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大批青年作者几乎都是以李瑛的诗集《静静的哨所》、《红花满山》等作为自己学习写诗的蓝本。在这种形势之下,“李瑛模式”的和平军旅诗歌逐渐取得了军旅诗坛的垄断地位。
在此期间,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军旅诗人阵容,如周纲、胡世宗、曾凡华、周鹤、宫玺、廖代谦、纪鹏、蓝曼、石祥、叶文福、韩作荣、喻晓、瞿琮、峭岩、纪学、邢书第等等。军旅诗坛的热闹对于沉寂的当代诗坛也算是一种慰藉,这一军旅诗人方阵步调一致地正步行进着,无有出其轨者,如果从艺术个性、创作风格和审美追求的角度出发去辨识不同的“诗群”已经很困难了,充其量只能从题材的划分来区别他们。张志民在为喻晓的诗集《青春与海》(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所写的序言中,就提到过当时军旅诗中存在的个性化缺乏的问题,他说:“如果我说一点希望,那便是:都该在艺术个性上去多下功夫了!”
周纲著有诗集《山山水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59年版)、《黄金马蹄》(工人出版社1989年版)、《绿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等,他一直在铁道部门工作,随铁道兵转战南北,其诗作大都是歌颂铁道兵战士披荆斩棘开山铺路的英雄事迹,也有不少关于民族风情、山河礼赞的诗篇。他的诗,语言精练,形象生动,沙漠中的车流是“一路载歌载舞”的由天外“飞来的大街”(《飞来的大街》),高射炮兵手中的高射炮是“旋转的大树”(《旋转的大树》),夜空中的月亮则仿佛是边防战士手中“提着的一盏灯”(《十五的月亮》)。他的诗是那个时期的人们的心灵写照,是那个历史的迫近的回声。
曾凡华在此期间描写洞庭湖畔军营生活的诗,最后结集为《洞庭军号》(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较好地表现了那个时代的人民战士对党和领袖的炽热情怀。在其以后的诗集《士兵的维纳斯》中,曾凡华的诗艺日渐精湛,如写边海要塞水兵生活的《泊》、《天籁》以及北方十四行诗中的《边声》、《五月》等诸多篇章都写得很美,体现了他在语言和诗境方面对美的不懈追求。
喻晓著有《青春与海》(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等,他的诗着力表现海岛士兵的梅上生活,想像力丰富,言语直白遒劲。在他的笔下,“短短的哨兵线/折叠着长长的思绪/折叠着彩色的人生”(《月光下的小路》),一枚虎斑见令他想起忠诚的战友(《一枚虎斑贝》),哨塔是一棵长眼睛的树(《哨塔》)。个别诗篇写得凝练形象,动感自然,如诗篇《赛》只有八行,“山峰举半个球场/青天垂一个篮筐/早晨投球——/甩出一个太用/傍晚投球——/抛起一个月亮/只听哨声骤响/踩乱了一天云浪!”但其缺点也是言语过于直白,含蓄不够。
胡世宗继第一本诗集《北国兵歌》(吉林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之后,开始有意识地改变自己,他在诗集《鸟儿们的歌》(春风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中已经有所超越,不再拘泥于客观写实,开始有了独到的思考,想像开始飞腾起来。这是一部借鸟儿讽喻现实的作品,他在《笼中鸟的歌》借笼中鸟儿的口吻来针砭世事,“我害怕变幻莫测的云朵/我害怕猛烈摇动的树梢/我害怕飓风把我刮到天涯海角/甚至怕雨水淋湿我的羽毛”。“如今笼子已被砸个粉碎/我怎么办呢?这多叫人烦恼/我是飞向森林,飞向云霄呢/还是去把新的笼子寻找?”具有警时警世之意义,其关注现实和人生的艺术个性已经凸显。
瞿琮的诗构思别致,文笔清丽。他写的《啊,一千零四十座坟茔》,通篇用1040个××串起全文,围绕1040个烈士生前身后,铺展开1040个联想,使得诗篇具有了强烈的冲击力和感染力。他认为“诗应该努力做到‘能唱’;而歌词则应该努力追求‘诗味’。”在写诗的同时,他还致力于歌词创作,创作出了《我爱你,中国》、《我爱梅园梅》、《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月亮走,我也走》、《美丽的孔雀河》等传唱一时的歌曲,瞿琮同时还涉猎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的创作,是一个高产的多面手。
周鹤、宫玺、廖代谦均是空军出身,都热衷于空军诗页的创作,各自收获有诗集《云里落下笑声响》(周鹤著,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银翼闪闪》(宫玺著,江苏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和《雪山云海》(廖代谦著,甘肃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等,所抒发的大都是空军战士对蓝天的向往、对战机的热爱、对祖国的忠诚之情,内容相似,诗风也颇近。他们高兴地唱着“星星是你灿烂的贝壳/云彩是你翻起的波浪”的赞歌(宫玺《天空,我们的海洋》),着力地描绘“横滚、翻腾/掠过机场镜中天/绞乱了/一天雨线……”的飞行训练(周鹤《三月雨》),同时也表现雷达战士们戍守国防天空的警惕,如廖代谦的《雪山夜歌》,“雪山的夜多么宁静/湛蓝的天幕嵌满星星/黄羊睡了,雪鸡也睡了/我们的荧光屏睁着眼睛”。他们此一时期的空军诗颇为引人注意。
蓝曼是坦克兵出身,著有叙事长诗《坦克奔驰》(作家出版社1965年版)以及《蓝曼诗选》(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等等。蓝曼写诗淳朴厚道,波澜不惊。他的反映军民关系的诗篇《鼾》(《蓝曼诗选》),写部队夏季训练战士干渴爬进瓜园,看瓜老汉以为是“‘谁家孩子跑进瓜园’/透过小窗细看/垄间红星点点……/翻身又是鼾声一片。”表现人民对解放军战士的信任拥戴,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纪鹏也是装甲兵出身,他的诗篇大都是描写边防战士的戍边生活,诗风质朴大气,表现了边防官兵人在哨卡心怀世界的广阔胸襟。
韩作荣、峭岩和叶文福都是工程兵出身。韩作荣的第一本诗集是《万山军号鸣》(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讴歌大山的主人——工程兵建设祖国的豪情,他此后的诗集《北方抒情诗》(百花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等开始脱离具象的描摹和直白的呐喊,渐渐空灵而写意,如《冬之忆》“遮天的雪幕是压不垮大山的/而山,种植出无数/会移动的绿树/每棵树,都结出一颗火红的/能融化雪的星星。”峭岩的诗,刚中见柔,情中寓景,如《朝霞,从枪刺上升起……》(《蛸岩诗选》),“哨所的鸡鸣把炊烟引上云天/朝霞,从枪刺上升起……”。他写的军旅情诗如《达子香笑了》、《树是我,云是她》等等,都深受青年人尤其是青年军人的喜爱,他的《绿色的情诗》、《峭岩情诗七十首》等诗集,在表现了军人拥有甜蜜的爱情的同时,也诉说着军人事业的神圣和沉重,从另一侧面讴歌了人民战士保家卫国的牺牲奉献精神。叶文福着力于表现工程兵部队遇山开路、逢水搭桥的英雄乐观主义精神,如诗集《山恋》(天津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等。但他们三人在诗歌艺术上的觉醒和超越,都是在新时期以后才得以实现。
石祥为体验生活,在许多兵种都锻炼过,因此,步兵、骑兵、坦克兵、雪原巡逻兵等等都成为他的表现对象。石祥的诗机智活泼,明快有力,多用战士口语,具战士风格,魏巍说他的诗具有“力的节拍,力的音乐”,代表性诗集是《骆驼草》(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石祥描写骑兵的诗,最能体现他的诗歌追求,《塞上铁骑》对骑兵的训练描写极其夺人耳目,“一阵疾风/万箭齐发”“猛虎跳涧/雁落平沙”“飞上,腾下/左跨,右跨”“嗖嗖嗖/甩出一串红花。”“叭叭叭/打碎一排飞靶”“刷刷刷/削平一溜树杈。”“天头一朵流云/地尾一片落霞!”,从他的用词上,我们可以看到其特色:语句短小精悍,多用成语,形象生动。石祥在写诗的同时,也成功地写出了《十五的月亮》等歌词。纪学的诗清秀而又有大漠的烟尘,明白却不乏诗之韵味,在他人生的行走中,诗“是爱激发的热,是情裂变的能”(《诗与我》),他注意用诗的眼睛勾勒着战斗的人生,记录下生命的体验。纪学著有诗集《东欧.东欧》(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版)、《窗口风景》(军事谊文出版社1992年版)、《生命体验》(华文出版社2001年版)等。邢书第著有诗集《行军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等。他的诗短小精悍,琅琅上口,富于鼓动性和感染力,如其最受战士喜爱的一首枪杆诗《行军》:“行军队伍一支箭/甩下群群南飞雁/大雁有双凌云翅/我们有一双铁脚板。”生动活泼,具有浓浓的战士生活气息。
总而言之,六七十年代的军旅诗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但是一大批青年军旅诗人们在诗歌艺术的表现手法上,已经从李瑛那里习得了圆熟和精致,“李瑛模式”的从具象描摹到哲理升华是其惯用的思维方式,讴歌和平时期的军旅生活是其主要的表现内容。对于初习写诗的青年军人而言,这是一种易于把握的艺术手法,也非常地适用于表现和平军旅生活,这也是“李瑛模式”在当代军旅诗坛长盛不衰的重要原因。虽然此一时期的军旅诗人们在诗风上大体是相近的,但从语言风格上还是能找到些微的差别,同是“李瑛模式”的描写和平时期的军旅生活,曾凡华是柔婉细腻,敏感多情;喻晓是想像丰富,言语可遒劲;瞿琮是精工细致,文笔清丽;蓝曼是淳朴厚道,风格清雅;纪鹏是质朴自然,干净凝练;韩作荣是明快刚健,激情四射;峭岩是清新婉约,柔中带刚;叶文福是欢快乐观,豪情满怀;石祥是机智活泼,明快有力;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五、《复仇的火焰》及其他军旅叙事诗
《复仇的火焰》是闻捷在1959年发表的长篇叙事诗,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长诗创作的重要收获之一,是对军旅题材长篇叙事诗的重要贡献。这是一部宏伟的具有史诗性质的作品,格调高昂,诗风洗练,语言优美,富于草原特色。长诗分为三部:《动荡的年代》、《叛乱的草原》和《觉醒的人们》(未完成)。第一部于1959年、第二部于1962年均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第三部于60年代写出初稿,其第五章和尾声,分别于1962年和1963年发表。诗人于“文化大革命”期间(1971年1月13日)被迫害致死,第三部原稿也随之散轶。终不可寻。
这部叙事长诗以优美抒情的牧歌笔触勾勒出了一幅解放初期新疆巴里坤草原哈萨克牧人生活的风云画卷,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上展开对发生在刚刚解放的新疆巴里坤草原上的一场叛乱事件的描写,丰富而深刻地揭示了时代矛盾在一个民族内部所引起的激荡、分化和斗争,表现了一个民族只有同整个祖国的命运联结在一起才有出路和前途这一时代真理。诗人在多重矛盾和多种视角中立体地刻画人物、描绘历史。长诗围绕着帝国主义者与民族反动派发动叛乱、人民解放军向西北挺进剿匪和巴哈尔与苏丽亚之间的爱情纠葛三条线索展开描写,人物形象鲜明,情节生动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