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文明的足迹:神奇的四川井盐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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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由盐串起的社会(3)

王氏家族为啥将自己的堂名叫“王三畏堂”呢?给家族取堂名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事。古时候,人们取堂名有很多讲究:有以血缘关系、以地域命名的,有以先世的嘉言懿行、以祖上的功业勋绩命名的,有以传统伦理规范、以祖上情操雅量、高风亮节命名的,有以祥瑞吉兆、以良好祝愿命名的,有以先世名人的厅堂别墅、以家族中科举功名、以封爵、谥号或旌表褒奖命名的,还有以垂诫训勉后人的格言礼教命名的。王三畏堂似乎属于后者。王三畏堂的中兴人物是王朗云,所以王三畏堂的家族史可从王朗云一辈说起。王朗云名照,朗云是他的别号,生于清嘉庆十八年(1813),殁于光绪十年(1884)。其父王余楷有兄弟三人。王三畏堂由其父辈在嘉庆年间(约1807年前后)创建。这个堂名是自贡大安寨“书馆”(旧学学堂)的一位姓卢的校长,参照孔子论语的“三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言”)而新定义的,意为“敬畏天地,敬畏朝廷,敬畏圣人之言”。王三畏堂从创立至今已逾八代,子孙超越400人,遍及海内外,也出现了不少杰出人物。如:爆破专家王道周院士、核物理专家王方定院士等。2006年10月,王三畏堂后代130余人在自贡举行了寻根聚会。

富于传奇的经历

四川盐商家族都有一部跌宕起伏、富于传奇的家族发展史,这是由四川井盐生产发展的大环境和井盐生产本身的特性所决定的。从大环境看,四川井盐因川盐两次济楚迅速崛起,走向辉煌,又因政府“收复楚岸”,失去销售地而迅速衰败。从井盐生产本身的特性看,井盐生产经营的每一个环节既包含着丰厚的利润,也潜伏着可怕的危机。当时,开凿一口井少则数年,多则十余年,每口井的投资多达上万两白银,相当于人民币几百万元。投资者想通过凿井取卤致富,无异于一场生命的赌博。在科技不发达的时代,井场选址没有现代的勘测仪器和技术,只能凭经验,风险极大。如果盐井的位置选择不当,最终将血本全无。即使选址正确,要用人力凿向地质条件复杂的地下深处,会遇上难于估计的困难、风险,以至于不少投资者费时几年、耗银数万,最后连一滴卤水也不曾看见,只能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因此,四川盐商家族都在经历传奇的发迹、辉煌的顶峰后,迅速走向衰败。一个个显赫的家族在经历大约100年左右,便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传奇的发迹。在自贡,人们只要一提到“川盐济楚”这个词就眉飞色舞,这是自贡最辉煌、最繁荣的时期。几乎所有四川的盐商发迹,都无一例外地抓住了川盐济楚的大好时机,加上自己的井灶开采又遇上了好运,挖到了家族发展的第一桶金。富荣盐场首富王三畏堂暴富的起点是天一井的成功开凿。天一井是王朗云分家时得到的财产,他希望通过加深天一井得到黑卤,但因经济甚窘,不得已,准备出卖扇子坝(王朗云另一井盐开采区,后来成为其主产区和根据地)给陕西商人开采,以换取银两加凿天一井。当王朗云将陕西商人约至八店街(时为陕帮八大盐号云集之所)立契时,他见陕帮贪其业,卖与不卖内心十分矛盾,乃乘机熬价拖延,犹豫时,托词出街小解,以延长考虑时间。适时天一井管事奔跑而来,告其井已见功出卤,王朗云遂不辞而遁。天一井起推之初,月推卤水两三千担,当时卤水畅销,灶户每日订购卤水一担即可先收银一百两,因而获利甚丰,经济为之大裕。以此利润复淘办扇子坝的废井,约自道光末叶至咸丰(1850-1860)十余年间,扇子坝各井陆续见功,产量颇丰,获利颇大,家业为之大振,使王三畏堂盐产量达到富荣盐场总产量的十分之一,居全场之首。

富荣盐场的另一大盐商家族——李陶淑堂,其发迹史更是传奇。其发家人李振亨,开始与其弟李振修同去帮人打铁。四五年后,用仅有的一点积蓄开设铁炉一家,以供应凿井和井灶所需铁器为主,作为谋生之路。与井灶客户的多年交往,明白了许多盐业内情,伺机转业盐场生意。约道光十年(1830),李振亨闻讯新桥下张家沱岸有一处地,地脉甚好可以凿井,于是投入资金,招来工匠定点下凿。开始倒还顺利,行将达到预计深度,却因资金断绝无奈停工。为凿这眼井,兄弟俩已搭上了所有积蓄,当时凿一眼井,少则10年8年工期,若遇地脉深,要10至20年才能见功。这眼井已凿办了七八年,却被迫停下来,李振亨万分焦急。一日午后,家中尚未晨烟,李振亨老母倚门望子携米归家,岂料振亨至家,两手空空,窘状异常。待老母问及,儿子将原委说明,老人亦悲叹不已。此时家中尚无贵物,仅有老母头上插发赤金挖耳一支,始可典微资以救燃眉之急。振亨求母将挖耳变卖,老母欣然同意。振亨将挖耳变卖之后,先命其弟振修,火速买米少许,送回家中做饭。然后随身携带所剩余资,速赴井地,聚集工匠商议。振亨考虑到余资已难续凿,债务更无法偿还,因此当以停办为上策。他向众人诉说困境,愿以余资筹办酒菜,犒劳工匠以饯别,待他日有幸复凿此井时,再请众匠返回续凿。次日工匠莅井,众议免费送凿一天,以答谢李振亨盛情。就在顷刻之间,复下几凿,其井突然见功。如晴天霹雳,振亨惊喜万分,不知是真是梦,木然而立,无以应付。于是扫去愁云,遂以饯别筵席为庆功酒。此事一直在自流井广为流传,此井也被称为“挖耳井”。

辉煌的顶峰。四川自贡从19世纪60年代到20世纪40年代这短短80余年间,曾经有过两批盐商因战争的爆发而崛起,这就是被自贡人津津乐道的两次川盐济楚,它将自贡盐业推向了辉煌的顶峰。楚即湖北的简称,从盐业消费市场来说,又称楚岸。楚岸实际上包括湖北、湖南及邻近的一些州县,这里人口众多,又素不产盐,历来是国内最大的食盐销售市场。在清代前期、中期,楚岸一直被实力雄厚的淮盐盐商独占。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盐业经营由国家垄断并严格控制。清王朝对盐业的控制主要偏重于流通环节,采取的方式是封建专制商引岸制度。引岸制度将食盐的生产与流通规模定向地限制于法定区域内,形成一块块相互割据的封建世袭领地,并以严酷的法律和严密的缉私体系加以保障,以保证官商通过垄断贸易稳妥地攫取盐利。正如曾仰丰在《中国盐政史》中写的一样:“凡犯无引私盐凡有确货即是,不必赃之多少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军器者,加一等,流二千里。盐徒诬指平人者,加三等,流三千里。拒捕者斩监候,盐货车船头匹并入官。道途引领秤手、牙人及窝藏盐犯寄顿者,杖九十,徒二年半。受雇挑担驮载者,与例所谓肩挑背负者不同,杖八十,徒二年。”结果,盐业经济不管是生产规模还是销售范围,都不是由生产水平高低和市场供求关系等内在经济联系决定,而由封建政权的统治需求和利益等非经济因素制约。没有了销售市场,使得具有精良技术和丰富盐业资源的四川盐业难以得到发展。

太平军攻陷南京使四川盐业迎来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1853年,太平军攻陷南京,两淮盐路断绝,淮盐至湖北的运道阻塞。咸丰皇帝于当年5月,着户部下了一纸文书:“川粤盐斤入楚,无论商民均许自行贩鬻……”就这样,多年以来的引岸疆界被打破,第一次“川盐济楚”由此拉开帷幕。这纸文书大大刺激了自贡盐业的发展。各色人等纷纷筹措资金投入到新盐井的开掘上,一时间自贡经济空前繁荣,百业兴旺。据记载,由川入楚之盐,每月达9万担,年运量108万担,几乎全由自流井提供。当时制盐成本低廉,而楚岸盐价奇昂,在湖北售盐一斤,可以换一斤棉花运回四川。有时售价竟高达一斤银子一斤盐之巨。以至于富荣盐场首富王朗云的盐船初至湖北沙市,当地人以河床高于街市,堤坝系泥土筑成,恐泊岸船多,闯坏土堤,影响安全,不准靠岸时,王朗云敢不惜成本,独资远运石料,于泊船之所筑石堤,时人呼为“洋码头”,以区别于土堤坝,今仍沿用此名。而今“洋码头”已被沙市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如此高额的利润,使自贡盐商一夜暴富。大批盐商在此时崛起,并迅速达到顶峰。据清代人李榕记载:“积巨金业盐者数百家。”在这些盐商中“王三畏堂”、“李四友堂”、“胡慎怡堂”、“颜桂馨堂”实力最为雄厚,被称作“老四大家族”。每一家的资产几乎都超过了一百万两白银,相当于今天几亿元人民币。富荣盐场首富“王三畏堂”此时也达到辉煌的顶峰:其发家人王朗云,从道光三十年到咸丰十一年(1850-1860)先后复淘改造,新凿成三生、金海、添福等井,使王氏盐产量位居富荣盐场首位。同时,利用川盐济楚机会,开设广生同盐号,并在重庆、宜昌、沙市等地设立分号,专门运销济楚川盐,由此获得数以万计的财富。获利之后,王朗云大量收购田土乡庄,拥田跨富顺、威远、宜宾等地,年收租谷1.7万石,四川总督丁宝桢称其“富甲全川”。同治六年(1867),王朗云53岁生日,他设筵大庆,诸多朝廷地方大员都是他的座上嘉宾。云南兵备道、翰林院编修赵树吉为其撰写寿序;武英殿大学士、国史馆正总裁贾桢,工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翰林院修撰翁同龢等列名拜寿;刑部陕西员外郎赵树宣,工部虞衡司主事赵熙亮等参加祝贺。可谓门庭生辉,风光之极。

1937年抗战爆发,日军禁止沿海地区的食盐运往内地,企图逼迫国民政府投降。这时,四川出产的井盐就成为了中国坚持抗战的重要物资。1938年3月,国民政府便要求四川自贡盐场年产食盐增加15万吨。从1938年起,自贡盐场便获得了迅猛发展,大批的资金投入到新盐井和天然气井的开凿上,自贡也再一次迎来了全面繁荣的黄金时代。这一时期就被称为第二次“川盐济楚”,被称为“新四大家族”的“熊、侯、罗、罗”四大家族粉墨登场。

无法挽回的衰败。当政府取消川盐济楚之时就是四川盐商衰败之日,这是无法改变的宏观环境。盐商家族日益激烈的内部矛盾则使衰败进一步加剧。太平天国运动后,曾国藩即以“淮纲之兴替,全视楚岸之畅滞”为由,开始筹划“收复楚岸”。到了同治十年,曾国藩以“将应得厘银,多拨数或全数归鄂”为条件,要求划地分销,将湖北的武昌、汉阳、黄州、德安四府,湖南的岳州、常德二府划归淮南行销,其余地区行销川盐。到了光绪二年,又经户部议准,两湖全部复归两淮。“楚运停后,厂盐无处销售……井灶因之歇业。”加上根据户部整顿盐务章程,对咸丰以来的一些私井进行了封禁,使井场烧户遭到重创,出现了“川省数十万贫民托此为业者,生机顿绝”的局势。另一方面,盐商家族其后继者不但没有了前辈的创业精神,而且大肆挥霍,经营无方。如:富荣盐场首富“王三畏堂”,在王朗云死后由堂侄王惠堂继承。王惠堂远不及他叔父,他大肆挥霍,经营无方。在他主事期间,王家大修馆舍,新修宅第,耗费铜钱20余万串,承建承德堂大厦耗银10余万两。王氏各房分权而居,各自只谋私利,公事不再统一,“王三畏堂”瞬间走入颓势,负债六七十万两。王惠堂之后是王朗云的孙子王星垣主事,此人更加骄奢淫逸、胡作非为,债务越陷越深。在他主事期间,族人营私舞弊严重,纷纷组织商号,有的仅出少量资本,有的占干股;向公堂井灶送卖货物,货劣价高,无不利市三倍以上。后来虽有王达之、王作甘的一番作为,“王三畏堂”也一度出现起色,但奈何四川盐业发展已走进低谷,实是无法挽回。1928年,“王三畏堂”连本带息共负债105万两白银,被迫以大量财产作抵押,自此,王家名实皆亡。富荣盐场“老四大家”的“李四友堂”,在光绪十六年开始由李绍棠主理。他是一个不修边幅但对抽大烟力求考究的人,无论何种场合,他都踏起一双鱼尾鞋,当地还专门为他特制了没有后跟的新鞋。他所抽大烟还不是云南的南土,而是专供宫廷使用的宫烟(印度红土,在上海改装过的鸦片)。每次吸烟时,总是三个手下用三支烟枪同时开烟。在他做“四友堂”总办时,大做私生意,兄弟子侄竞相效仿,“四友堂”负债日巨,李绍堂的子侄11人都各有其私人的盐业企业。其后的李燮臣做总办时,同样也竭力经营私家,致使“四友堂”盐业日趋衰败。在李燮臣下台时(1899)负债已达96万两之巨。本来的盐场巨富在此时已沦为盐场的破落户。老四大家族的另外两家,胡家、颜家也在相同的时间内衰败,到20世纪40年代末,老“四大家”已经完全销声匿迹,绝少再有人提起。

1945年抗战刚一胜利,国民政府就颁布命令,让淮盐重新进入两湖,川盐退回原先的运销区,自贡盐业的第二个黄金时代也就此终结。1948年七八月间,新任川康盐务局局长钮建霞,召集自贡场运两商开会,传达当局“扶淮抑川”政策,在会上他宣布即日起停止官收,这对当时面对严重通货膨胀的盐商们来说,不啻于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当时子金三日一滚,甚至一日一滚,因此运商不愿购盐,官收又停,井灶收入来源枯竭。“熊、侯、罗、罗”新四大家族中的侯策名在这种情况下即刻由放款者变为贷款者,负债累累。其他大盐商,如熊佐周、刘瀛洲等也都负债甚巨,大量资产被抵押,除却余述怀在1947年遭遇意外身亡外,所有自贡盐商几乎都走到了破产边缘,并由此黯然退出历史舞台。新老“四大家”因战而起,也随战而衰,“四大家”的败落,似乎并不单纯是经营上的失误。实际从淮盐重新进入两湖地区的那一天起,就宣告了黄金时代的终结。

中国式的产业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