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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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代人受过

这一夜,罗依在憧憬和不安中辗转反侧。

风华告诉她,这里是女尊男卑的大景王朝,这里与华夏圣土大明王朝相隔千里。她第一次听闻女尊天下,女子尊贵至上,这样的感觉是在妇女解放不过六十多年的中国未曾体会到的——身为女人,身为一个被男老板压榨、男同事欺负、男朋友抛弃的女人,她憧憬这样的生活,她好奇、期待、跃跃欲试想感受奴役男性的新鲜。可是,越是憧憬,越是不安:这里的女人自食其力,那么她能做什么?她坚信那枚失落的金牌,只有回到明朝才能找到……可她的经费从何而来呢?这里的游戏规则又是怎样的?她现在唯一认识的,只是一个女尊社会最底层的贱奴,在这个阴盛阳衰的世界,他又能帮她多少?

罗依拿出手机,凝视着里面风华的这张照片。这是她临走前为了日后还能找到这根救命稻草,突然袭击的给风华拍了一张照,当时手机的闪光灯骤然一亮,着实把这古代人民吓了一跳。

不得不承认,这个古人真的十分俊美:乌发飘然,肌肤似雪,修眉俊目……什么妖孽男,什么美少年,什么俏伪娘,跟这个天然无雕饰的风华比,都是浮云……如果说电视上那些走妖孽范儿的明星是浓妆艳抹的妖精,那风华就是素面朝天的大妖精。

罗依看着看着,不觉笑了。

她今天遭受穿越重创,那激动不已的模样一定让他惊慌不已吧?想来,他自幼受着女人尊贵的观念教养,在他眼里,恐怕疯狂的她又平添了许多恐怖,也无怪照了相之后,他就如同见了鬼一样的赶紧离开了。这么一想,他也真够可怜的,只是她不能就这么放了他——起码这些天不能,好歹得等他帮她熟悉京城再说——况且,邂逅如此美男,虽是卑微贱奴,但好歹……也是个美男。

天将微明时,风华将昨夜那一身锦衣华服归还了醉花楼,随后与大杂院的另一名贱奴来到钱家大院浆洗衣裳。

初春早晨,究竟还充盈着惨淡寒意。提上来的井水都依旧冰凉刺骨,手在水中泡久了,不觉就冻得通红,关节也隐隐作痛。管事的娘子拿着一把木柄铁尺,敲敲打打的让这两个贱奴在各自的木盆前规矩跪好,随即命宅内奴役抱来大批衣衫、布匹、床单等物,分派过后,便进了近旁的小屋里吃早餐。

起初,风华只自顾自的洗他盆里的衣物,耳边听得阵阵咳嗽声,倒也不曾在意。直到屋里的管事娘子拎着铁尺走出来,噼里啪啦的打在身后那贱奴身上,他才略微回过头看了一看。

只见那是一个陌生且年轻的贱奴,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双颊不正常的泛着红晕,此时又挨着打,咳喘得愈发厉害。

“该死的痨病鬼!咳得老娘在屋里都听得心烦!”管事娘子一面骂一面打,这年轻贱奴赶忙捂着嘴,把阵阵想咳嗽的感觉强行压住,不住的磕头赔罪,这娘子见状,复又打了他肩膀几下,随后威胁道,“老实干活!再咳一声,拿木签钉你手指!”

风华见管事娘子走过来,赶忙低下头继续他手下的活,可后腰到底还是重重的挨了十来棍子,被喝骂道:“下贱东西,看什么看!”

管事娘子骂完他,拎着铁尺又回了屋里。风华也不管身后被打的疼痛,放下手中的活,膝行到那年轻贱奴身边。他先把沾水的手在身上擦干了,又暖了暖,随后抚上这贱奴的额头,果然十分滚烫。

“洗完这件,就不要再洗了,”风华低声对这贱奴说,把他身边的衣服都抱起来,叮咛道,“你装装样子就好,这些我会替你洗净的。”

“不……”贱奴赶忙摁住风华的手,摇头道,“要是让别人看到,不会饶了你的。”

“别怕,我手脚利索,你听我的就是。”风华一面说着,一面对其微微一笑,手下一用力,就把那些衣服强行拿走,随后又回到自己的木盆前,加倍速度的洗了起来。

久经锻炼,他的手脚到底勤快麻利许多,午时过后,他已洗完了所有衣物,又上了浆,整整齐齐晾在了院内。管事娘子验收一遍,自是挑不出差错,赏了他们两个糠饼之后便打发走了。

这年轻贱奴虽说没干多少活,但发着高烧,又跪了一上午,到底还是虚脱无力,饿得两眼昏花。一出钱家大门,他拿出糠饼正要吃,然而饼还未入口,他就被风华制止了。

“病成这样,怎能再吃这个?”风华对这贱奴叹了一声,拉起他继而道,“随我回杂院里,我正好有两个面饼,用热水给你泡了,就着热水吃下,也好暖暖身子。”

“这怎么使得呢?咱们下午都要做活,刘管事中途是不让回去的。”贱奴摇头后退道,“方才是有惊无险,我……我可不能再继续牵连你了……”

“你怎么如此唯唯诺诺?”风华蹙眉道,“既为贱奴,没人照料我们,就要时刻为自己打点,挨些打怕什么?牵连人怕什么?先把身体照顾好了,其余都是次要的。”他边说着,也不再听这贱奴辩解,一把拉起他就回到了大杂院里。

此时院内空无一人,风华抓紧时间将水烧开了,拿了一个残破的海碗倒满热水,又把自己攒的面饼掰成小块泡入,找了双还算干净的筷子递给这贱奴。

待到这时,他才有空问道:“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宁……是前天才来的。”贱奴答道,捧着热乎乎的海碗,小心翼翼的吃那滚烫的泡饼。

风华的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也不觉紧了一瞬。阿宁……竟与他的女儿重名……难怪他一眼见他,就怜悯不已,这……就是因了那姓名的缘分么?风华的神色瞬间温柔了许多,他对阿宁淡淡一笑,随即道:“你刚来不久,充公贱奴的苦还在后面——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会想法帮你的。”

“我……我还能有什么难处呢?”阿宁绝望的低下头去,“不过是一日挨过一日罢了,什么时候死了,也就解脱了。”

风华见他如此绝望,一如当年的自己,便叹了一声宽慰道:“何必这么悲观,充公虽苦,却也不该轻生,”

阿宁低垂着头,既不认可风华所说,也不辩驳分毫,只是默默的吃着碗里的泡饼,一时二人都沉默了下来。恰在此时,风华抬起眼,见刘管事正吃过午饭,溜溜达达的从后院绕过来。刘管事见厨房里坐着这两个贱奴,立即阴沉了脸,风华也赶忙拉着阿宁跪下行礼。

“你俩怎么回来了?”刘管事问道,随后用脚尖踢了踢风华,“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你还不懂?竟敢一同偷懒回来?”

“刘管事,阿宁病得厉害,下奴见他恐怕快扛不住,这才带他回来喝些热水。”风华解释道。

“他的死活,与你何干?你操哪门子心!”刘管事厉声道,“我管这大杂院十来年,从未见过中途回来坏规矩的贱奴,你二人好大胆子,不治治你们,日后还不得反天了!”

刘管事说着就抽出别在腰后的鱼鳞鞭,先对阿宁说道:“你,新来的小贱奴,随我到院里来!”

阿宁一见那鱼鳞鞭,通体乌黑,四指粗细,只怕一鞭上去,就要皮开肉绽。他当即吓得腿都软了,可害怕也没有办法,只得脸色灰白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风华在一旁看着阿宁那溢于言表的恐惧,犹如看到了四年前初来乍到的自己,他知道他已经帮得足够,他知道不该与刘管事发生冲突,可是他却没能控制自己心底对阿宁油然而生的同情和保护欲。

“刘管事!”风华大声道,跪行几步,来到刘管事脚下,仰头对其解释说,“是下奴强迫阿宁回来,阿宁拗不过下奴,他并未有错——若要责罚,就责罚下奴一人吧。”

“哦,你想出头?”刘管事冷笑道,手中揉捏着那乌黑的鱼鳞鞭,仿佛在积攒力道,一会儿好把风华打得皮开肉绽。

风华瞟了一眼那根大杂院里人人都怕的鱼鳞鞭,心中也不免有些含糊,毕竟尝过鱼鳞鞭的滋味,况且他还有旧伤,再挨打会怎样痛楚可想而知。然而他还是将眼睛转移到刘管事的脸上,无畏的凝视着她,沉声道:“下奴不敢与管事作对,也并非想出头,是下奴怂恿阿宁在先,因此宁愿独自承担所有罪责。”

“还说不是作对!”刘管事厉声喝道,这四年来,她最头疼的就是这个恼人的风华。

不是风华不服管教,而是他时常做些出乎常人预料与违背贱奴本分的事来。年纪老的贱奴犯错,他站出来替他们挨打;年纪小的不懂规矩,他又站出来替他们受罚——风华仿佛就成了“代人受过”专业户,区区一介低贱贱奴,偏爱管那些老弱病残的闲事!

刘管事每次都会狠狠整治风华一番,这次也不例外,她一边厉声喝罢,一边扬起那根鱼鳞鞭,劈头盖脸的就朝风华打了下来。风华一边扬手挡着脸,唯恐鞭梢伤及眼睛,一边咬住下唇忍着皮肉被鱼鳞鞭撕裂的痛楚。

那鱼鳞鞭的倒钩仿佛能咬住皮肉一样,一道鞭,一道血,一层皮。风华挨了二十几鞭,终于忍不住痛,身子开始左摇右摆的躲闪起来,然而不管他上身动弹,腿依然得老实跪着,因而躲闪半天,依然逃不过皮鞭的责打。浅色的粗布衣衫,此刻已被打得血迹斑斑,后背和肩膀、胳膊等处,衣衫也被打破,可以看到他隐藏在衣衫下那新伤落旧伤的肌肤已是血痕累累。

鞭子正噼里啪啦的打着,刘管事的夫侍就一路小跑着赶过来,一面对她耳语了几句,一面又塞给她一把碎银子。

刘管事脸色瞬间阴沉不定了一阵子,随后转向风华,收起鞭子哼道:“外面有主家找你,暂且先放你片刻,回来接着罚!”

风华披了件遮盖伤口的外褂,来到大杂院门口,看街上往来行人,并无等他的主家。他正疑惑找他的到底是谁,肩膀就被人一拍,他负痛蹙眉,回过头来,看到罗依正站在身后。

风华下意识的畏缩了一下,怎么又是她?她不是说找到落脚客栈就不跟着他么?他垂下眼偷偷看了看罗依的手上,还好她没拿昨天那个“咔嚓闪光”的暗器。

“怎么?不愿看见我?”罗依笑着问,一眼看穿风华的心思,而风华也只把眼睛垂了下去。气氛微微有些冷场,她不觉有点尴尬,便立即又道:“我要到集市上看看,少个拎东西的,你跟我走一趟吧。”

风华闻言,便对她答道:“下奴是充公贱奴,每日行程都已由管事安排好了,下午还——”

“我已经把你的下午买下来了,”罗依干脆的对风华说,伸手拉了一下风华,强迫他和她走,同时扭头对他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叫罗依,你还不知道我从哪儿来吧?昨天还没告诉——”

“姑娘是何方神圣,下奴没有资格关心。”风华简短的打断了对方热情的自我介绍。

从未有女人与他聊天,他也不想与女人聊天……自然,愈发不想与跟前这个不正常的女人多说丝毫。

罗依笑了:“你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我从天而降,还稀奇古怪,你就不想知道我从哪来?”

风华不知道对罗依实话实说,是否会像对景国其他女人说实话那样遭到惩罚,但他并不想让罗依有理由继续和他攀谈下去,随即决定坦言相告:“姑娘的来历与境况,下奴其实……丝毫不愿打听。”

这话听着果然刺耳。别说是在景国,就是在现代被人回绝这样一句,也足够尴尬丢面子了。

罗依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打量了一番风华,总算知道这样的美男子为什么沦为充公贱奴。即便放在现代社会,风华的性格一定都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更何况是女尊天下?他不充公谁充公?

“你这性子……”罗依打量过后,毫不客气的对他道,“你的确很惹人厌烦,知道吗?”

风华没有说话,只是转移视线,避开了她打量的眼神。但她却敏锐的从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屑。

这是一个奴隶应该有的眼神么?

罗依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风华,虽然贱为奴隶,虽然自称“下奴”,但在他的内心,却在用自己的不屑和不在乎去蔑视着任何人——记者特有的敏锐告诉她,这个风华与景国街上来往的花瓶男人都不一样,这个男人,耐人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