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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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时间旅人

月如钩,偶尔有云拂过,月色并不皎洁,夜色也并非黑暗。

虽不至月黑风高,但趁夜杀人,已经足够。

风华一袭黑衣,翻身越过墙头,脚尖如蜻蜓点水,轻轻的落到地面,除了手肘不小心碰触了墙角下一排大叶子的盆栽,让那些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以外,他应该算得上天衣无缝。

风华扭头看了一眼那徐徐摇摆的大叶子,心中叹了一声,看来最近虽是勤于操练,但武艺到底还是有些生疏,手脚没有以前利索,幸而这回手肘碰到的是无声的叶子,下次万万不能再随便乱碰东西。

布商的宅院没有太多的守卫,虽是富商,夜晚巡视的家丁却都是懒懒散散。

风华沿着墙边一路前行,摸索至后院,避开了两个拎着灯笼、哈欠连天的家丁,随后一个筋斗,翻身入了内院。他轻手轻脚,方才逼近屋门口,微微将门推开一条隙缝,窥探其中,只见两个童子模样的少女捧着香炉已经歪七扭八的睡熟。他推门而入,两个少女睡得七荤八素,完全不知道有人进来,于是他便又顺理成章推开了卧寝的门。

门“吱呀”一响,他立即轻盈一跃,如壁虎一般贴在了天花板上,一手勾着屋顶横梁,一手拎着宝剑,向下看去——只见通房伺候的夫侍闻声醒来,果不出所料,看到门户大开,便拿着烛灯走到了外面。

那个夫侍低声呼唤外面的少女,娘里娘气的指责她们为何让门户大开。

对风华而言,他只有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下手。但杀人取命又岂非是轻松的儿戏?但既然已经思考了这么多天,既然已经纠结了一下午和一晚上,风华显然不能再优柔寡断。

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布商和她的夫侍双双死在了风华的宝剑之下,沉睡之中便被人取了性命,不知这是否算是在造孽之中的诡秘善举。

他没有耽搁,在那个通房夫侍责备完少女,转身回来的那一刹那,风华已经推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当他攀到屋顶上时,听到了那夫侍歇斯底里的惊恐惨叫,灯火随着叫声陆陆续续都进了屋中,漆黑的屋子被烛火照得通明,不经意间已为夜色中的风华衬出了极好的掩盖。

风华一路潜逃,出了布商的宅院,返回王府。

仿佛是提了一口气一直回到白梅居似的,当风华进了屋内,跌坐在床铺上时,他终于感到了浑身瘫软,似乎一瞬间,就被抽掉了支撑自己的那根筋脉。他如同涸辙之鱼,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脯剧烈的起伏着,随后一并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手指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预备好的那方白色丝帕,随后抽出宝剑,即使是朦胧夜色,也能看清楚剑身上的斑斑点点——是血迹——作为一个杀手,他应该杀完人就立即擦去那些血迹的,这是最基础的善后,可风华却俨然忘记了。

先前还能伶俐杀人的手,现在突然笨拙无比。

好像是因为手太抖,好像是因为手没劲,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风华害怕这异样的声音让人听到,连忙跪在剑旁,重新将其拾起,然后擦拭上面的血迹。

他杀了人。

可这是为国战斗,为民除害。

可他还是杀了人。

眼泪开始不自觉的掉下来,没有丝毫征兆,甚至惊扰了沉浸在杀人回忆中的风华。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没有像现在这样泪如雨下不能自持,是恐惧么?是愧疚么?是犯罪感的折磨么?是失望么?风华说不清现在自己是怎样压抑痛苦的心情,只是止不住的落泪,他压制着不想让自己如此软弱的哭泣,可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的呜咽。

他不想让自己如此软弱,因为在他心目中,堂堂男儿是不该流泪的。

可他还是哭了,杀人,眼泪——他以自己为耻。

这一夜辗转难眠的,不只风华。

罗依瞪着淡色的幔帐,久久难眠。她从德王爷口中已经知道,今夜将有杀手刺杀与硕王爷勾结的布商,而硕王爷也势必要查明缘由,而罗依要做的,就是交出一个侠肝义胆、甘愿牺牲的替死鬼。

较之她之前所做,这个只需耍嘴皮子的任务,真是轻松至极,更何况还有个自愿投身烈士的搭档,她不仅可以轻松完成任务,还不会背太沉重的良心债。

但她还是睡不着。

没有太沉重的良心债,但良心债总归是有的,罗依并不觉得自己与那个委派的杀手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一个是用刀剑把人刺死,一个是从背后把人推死。

但这就是战争,一切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不是么?

是的,一切为了更伟大的利益。德王爷为的是景国,她为的是回家,为了更伟大的利益,牺牲一个人、几个人,都可以理解。

直到第二天早起的时候,罗依依然以“更伟大的利益”自我催眠,可依然没能成功说服自己。带着睡眠不足的头昏脑胀感,罗依决定到王府外找个小摊喝豆腐脑,也许暂时离开这个华贵而压抑的环境,能帮她勉强理清些思路。

可是随后她却发现,来到街上,并不比在王府减轻多少压抑感。熙熙攘攘的街头,和她初次与风华逛街时一样热闹安详,很难想象,一旦明军入侵,炮火四起,这里会是怎样的颠沛流离、残垣断壁。女尊景国,已经没有了她初来时的快乐,似乎是新闻人的敏感,又也许是她这些天的心里阴影作怪,罗依坐在小摊的木桌旁,看着热情的老板娘为自己盛豆腐脑,心中已经知道景国不可避免的惨败。

“气数已尽,垂死无望啊。”头顶上方的苍老声音替她说出了心中的感叹。

罗依吓了一跳,猛的抬头,看到那白衣白裤的老妇,正站在身后。

“你什么意思?”她问,看到老妇在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心中又是好奇、又是不安、甚至是害怕而恐惧。她已经知道,这老太太的到来,从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这么说你果然没走。”老妇说,脸上的表情隐藏在皱纹里,说不清是惋惜、是不满还是有点……幸灾乐祸?有几个女子从身边走过,她暂时住了口,等周遭恢复到清静时,才又对罗依道:“你可知,你犯了何等错误?”

“引来血光之灾吧,你已经警告过我了。”罗依说,尽量让自己使用满不在乎的口气,不愿暴露心中那份横亘许久的恐惧。

“知道便好,此外还有更严重的,那****只说到一半,你便甩开我离开——”老妇责备道,凝重的蹙眉看着罗依,继而开口问,“你可知,时间旅人?”

“听说过,很多故事以此命名”罗依说,心中的不祥在加剧,“您要说的是……”

“你从中国来到景国,也不过是位时间旅人罢了。”老妇对她解释道,平淡的口吻,对罗依而言,却是字字句句,叩击心扉,“常言道,岁月无情。时间何其强大,不论鬼神,皆无力、也不能干扰时光流逝……时光……终究是永远向前,非外力可改,也绝无逆流回退。”

“那我——”罗依慢慢的接茬,心里开始懊悔上次自己为了摆脱老妇,为什么没有听完她的话,她的手指开始冰凉起来。她知道,若非有变,这老妇不会凭空又来找她。

“金牌不过是开启时光的钥匙,是你的命,你随它而来,随它而去——但时间不会因你倒退,它一路向前,你无法改变。”老妇说到此处,见罗依仍旧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便又把话说得更简洁明了,“你从未来而来,若还不能尽快拿到金牌,除去血光之灾、性命堪忧,你还会被时间再……抛回未来。”

罗依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老妇的意思。

她从未来穿越到景国,从现代倒退了六百年。而时间是绝不可能倒退的,她打破了这个规律,就好比把玻璃窗打出一个洞来……破洞迟早是要补上的,而她干扰了历史,迟早也要再被时间强行扔回到现代。

她顺着这个思路进一步推想,明白风华和小远和她回去,是与她不同的。

他们从古代前进到现代,顺应时间和历史的方向,他们没有打破客观的存在,也没有倒行逆施……他们不会像她被扔回去……

“如果我会被时间抛回去,那么……会有征兆么?您是否预见了什么,今日才来找我?”罗依紧接着问。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形,如果她早晚要被时间带回去,那么是否不需要金牌,她也能带着风华和小远回去?只要她知道时间何时要“修补漏洞”。

“不会有任何征兆,也许你此刻尚且与我交谈,顷刻间,你便会凭空消失,回到中国。”老妇答道,“你独自而来,独自而去,绝不可能带走任何人——只有金牌,才能带走风华。”她说到此处,看着罗依刷白的脸色,心下不忍,叹了一声,复又道:“你已在景国逗留太久,我虽不能预见你何时会被带回,但想必也不过只剩十余天,抑或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