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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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埋下祸根

太阳尚未升起的清晨,雾蒙蒙的暗色氛围,风华坐在花园湖泊的低矮木桥上,盯着那死寂的湖水出神。天无风,水无浪,死寂沉沉,没有波澜,一如他现在的心。

一夜未眠,杀过人后,内心的痛苦抽搐,逐渐化为平淡沉寂。他冷静了下来,冷静得很快也很利索,因为他是风华,他不喜欢、不需要优柔寡断,也不能够优柔寡断。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最初的良心痛苦,现在他只想这样盯着水面发呆,清空他沉甸甸的头脑。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顺着木桥传递而来,打断了发呆的风华。他回过头,眯起眼,在蒙蒙光线中,看到拎着水桶的小远。

作为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这孩子起得实在是太早了,而他手里拎的那个木桶,较之他的瘦小,也实在大得不成比例。因为是意外相逢,小远没有任何打扮,头发用普通的布条束着,穿着肥大的、麻袋一样的布衣裳,与平时来到风华跟前的那位打扮靓丽、锦衣华服的小远,判若两人。

“小远?”风华轻声问,“你来做什么?”

小远没料到能遇到风华,吓了一跳,驻足,有些局促不安,随后低声道:“打水……”

“院内打水,有小厮负责,为什么是你?”风华又问。

小远拎着水桶来到风华身边,一面把桶放下舀些湖水,一面低声道:“爹爹今早要沐浴,要用湖水。”

尽管风华知道,景国规矩是正君为父,风凝既为王府正君,小远理应称他一声“爹”。可是,自己的儿子叫别人为爹,着实让风华心中倍感不适。不难猜测,风凝细皮嫩肉、娇生惯养,肯定是嫌春季的井水凉,才偏要小远来打湖水——且不说小远得拎着着大木桶来回多少次,单单一个小孩子,在这么深的湖旁打水,也足够让风华脊背发凉——万一小远脚下一滑,抑或没力气拎桶,跌到湖中,这蒙蒙亮的天色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风华心中已经窜起了丝丝火苗,便握住小远的手腕,对他道:“来吧,爹帮你。”

殊不知,他这一握,让小远猝不及防。尽管这孩子是个极会忍痛的,冷不丁被人握了手腕,到底还是不如大人隐忍,不禁“哎哟”一声呻吟出来,肩膀瑟缩,眉头皱起,看上去很痛。

风华并没用多大力气,因而小远反常的呻吟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风华松开了手,凝视着小远。小远没有与他对视,只是低下了头,抿着小嘴儿不说话。风华见状,心中已猜出了八九分,强压着越来越旺的火气,对小远柔声道:“小远,给爹看看你的手腕。”

小远把小手握在一起,胆怯的看了风华一眼,没有乖乖听话。他敏感的隐约觉得,如果把手腕给爹爹看了,似乎会引起什么麻烦。

“小远,”风华又说了一遍,语气已经有了些许命令的口吻,摊开手掌,等待着小远主动伸出手,“给爹看看。”

依然没有反应。孩子的沉默加重着风华的怒火,他抿了抿嘴角,不再等待,主动握住了小远的手——孩子挣扎了一下,但终究争不过大人的力气——风华掀开了小远肥大的衣袖,遮掩在布料下的,是一道道有血痂的伤痕,应该是细藤打出来的。

不,不止是细藤留下的伤口。借着朦胧天色,风华眯起眼睛仔细又看了看,那细嫩的白皙皮肤上,还有斑斑红点……很细小的红点,起初风华以为是疹子,但仔细看去,那红点竟是瘀血,密密麻麻一片瘀血,不知是何故,除非……是用针扎他!

德王爷一夜未归,风凝并不知妻主去了哪里。没有妻主陪在身边,他总是睡不安稳,因而今早天还没亮就已经醒来。他也不知该干什么好,又听闻院子里初春的花开了,便决定洗个花瓣浴。

曾听老人常言,井水质寒,用以洗澡会使肌肤粗糙。所以每到沐浴,他最爱用湖水,今早自然也要指使小远去做……妻主不在,那风华又住在偏僻的白梅居,侧夫风吟更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风凝乐意小远做什么,完全随心所欲。

此时,他披着银缎拖地长袍,对着雾蒙蒙的镜子孤芳自赏。正在自我娱乐、自我陶醉的时候,忽听外面的小厮大声说话,紧接着,他还没推开窗质问小厮为何扰乱清静时,门突然被打开——亦或是被踢开——风华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风华哥哥,”风凝见状,笑了一下,心中依稀推测是否小远去告状,同时赶忙将袒胸露怀的银袍系得体面了些,“哥哥这么早大驾光临,是为何故啊?”

“你不愧是个好戏子,”风华冷冰冰的说,看到风凝的脸红了一下,随后向前一步,对他道,“奉劝你,好好对待小远,否则这珠翠院,就该易主了。”

“哥哥是什么意思?”风凝问道,脸色也冷了下来,“您在威胁我?”

“如果你继续虐待小远,这就不是威胁了。”风华对风凝道,“也许,王爷与我的想法也会一致的。”

王爷!又是王爷!

风凝恨透了风华这样的语气,仿佛……仿佛王爷真的又与他旧情复燃一样。

诚然,事实摆在眼前,王爷已经一个月连续入住白梅居,只偶尔两个晚上来他这里。

他恨,恨王爷的三心二意,更恨风华的横刀夺爱。

“虐待?我只是管教儿子,这何谈虐待?”风凝反驳道,意料之中的看到风华身子一僵,心中孩子气的得意,便乘胜追击的继而道,“小远不过是接受男子应有的调、教,你我儿时都接受过,我只是稍加严格,你非但不心存谢意,竟还诬陷我!”

“好一个……管教儿子……有你如此管教,难怪小远的病从未康复。”风华说道,人人都知小远的病是德王爷的心病,这句话的利害,不言而喻,他没有再对风凝多说什么,最终只道,“小远我要带走,从此后,他不会再由你欺凌。”

“你!”风凝素手一指,嗓音也随之尖锐起来……这失宠的货色,在自己面前竟敢猖狂至此,他有千万句挖苦的话可以羞辱风华,可是一个“你”字过后,其余的话却又戛然而止。

他到底还是恐惧风华。

风华搬出了王爷,这是决定风凝生死的王牌。

因而,他终于垂下了手,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嚣张都做不到,只能不甘的、屈辱的、沉默的注视着风华离去。

风华带着小远回到白梅居,找来不久前自己用剩的药粉,为小远轻轻的上药。那些细小的针孔似乎是新扎不久,当药粉轻拭过的时候,小远疼得一个劲儿倒吸凉气。他这边疼得吸气,风华那边听着,心也跟着针刺火烧一样的疼。

每擦拭一下孩子的伤口,风华心中的恨就多一些,打算离开的决心就深一层,而对自己的谴责也就更严厉一分。

他恨透了风凝的残忍,也恨透了自己的疏忽……他是小远的爹啊,怎么这么久都会一直蒙在鼓里呢?如果说德王爷忙于国事疏忽倒情有可原,他近一个月来频繁与小远联络感情,怎么就没发现孩子衣服底下的伤?

一想到平日小远在自己面前忍着伤痛,风华的心就止不住滴血。

原来,不论是否战乱,德王府,终究也不会是他和小远停靠的港湾。

轻轻的叩击声扰乱了风华的自责,他应了一声,暂时为小远遮挡了伤口,随后便见罗依推开门,示意他出来。

风华注意到罗依的脸色刷白,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而后关于“时间旅人”的言说,则无疑印证了他的预感。

“……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凭空消失,回到中国,而且恐怕也不可能再回来了。”罗依对风华说,因为白梅居素来空旷,她不得不压低声音,如此一来,倒也减少了被人窃听的祸事,“我回来时,看到雁门酒家的旗子放下来了——硕王爷今天肯定要见我,如果有机会,我今天就想把金牌拿到手。”

“即便拿到手,没有极光,如何能回?”风华质疑道。

“也许那个老妇能帮我,你可以先去——”罗依话说到一半,忽而见风华举起手来制止了她,见他的目光越过她向后看去,便也随着扭过头来。

只见风凝在院门口站着,神情哀婉,欲言又止。

风华来到风凝面前,看到眼前的人,又想起小远的处境,自然再次沉下脸来,冷淡道:“何事?”

要与这个卑、贱的男人说软话,的确让风凝难以启齿。然而毋庸置疑,风华此番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不能落得与风华同样的下场,他要保住正君的位子——或者——退一步也好,他要留下来。

“我……我着实不该,那般对待小远。”风凝呢喃道,脸颊通红,心中将风华恨到极致,却不得不向他求饶,“是我吃醋昏了头,求哥哥看我年轻不懂事的份儿上,饶我一次吧,求您……别告诉王爷。”

“吃醋?”风华反问,从对方那通红到几乎要滴下血的脸色,却看不到应有的愧悔,“我并无意与你争宠,况且你若吃醋,也该针对我,而非无辜的孩子。”

“是是……”风凝赶忙道,“哥哥说的是,风凝知道错了……我知道哥哥素来是最关切男子的,求哥哥大人大量放我一回。”

不错,风华的确是体谅男人,也的确是看不得男人受苦受难。

然而风凝若是以他以往的名声来判断,这一回就大错特错了。

“不行,小远是王爷嫡出之子,此事必须回禀王爷。”风华说,并没有丝毫可回旋的语气,看到风凝闻言无以应答,也不再与他多说半句,转身就要离开。

“不……”风凝软弱的呻吟了一声,跪在了风华脚下,揪住了他袍子的末端,“哥哥,王爷会废了我的……我不能离开,我不能被卖走,求求您饶了我,我改——我一定改——求您什么都别说,饶了我,好不好!”

看着风凝这样跪地哀求的样子,风华心中不可能不心软。

的确,如果把这事告诉德王爷,风凝的下场必然凄惨,况且战火蔓延,他也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添乱。然而,从风凝那毫无愧悔的哀求中,风华可以看出,饶过他这一次是绝非能让他学乖的。

风凝一日为正君,小远就一日不得安生,不能想象,假如风华有事离开,风凝会如何变本加厉的报复小远。

有的人,宽容相待。

有的人,绝不留情。

“风凝,”风华低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少年,轻轻叹息,随即沉声道,“我,是小远的父亲,你要我如何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