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戚南塘剿平倭寇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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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官军买和汪五峰

却说孙复初见汪五峰谈兵排阵有法,称赏不已。又问曰:“兄每克州县城府,辄入其内,何以知其可破而若是之速耶?”五峰曰:“此易知耳。凡攻围城邑,须观其城之气色何如。”复初曰:“气色若何而可破?”五峰曰:“城之气色如死灰者,可屠也;气出而北城可克也;气出而西城可降也;气出而南城不可攻;气出而东城不可攻。城之气出而复入城,主逃;气出而覆我军之上,军必病;气出高而无所,此用兵长久。凡攻城围邑,过旬日不雨不雷,必亟。去肩辅此,所以知可攻而攻,不可而止也。”复初曰:“出何典记?”五峰曰:“出《六韬》内。《六韬》所载,乃太公之告武王者也。”孙复初叹曰:“既善晓阵法,又精通韬略,吾辈不逮远矣!向同窗肄业之时,岂知有今日哉?噫!我得志弗为也。”五峰因请孙秀才曰:“某后生时止为一奸情事,被官司所责,几不能自存,殆今日美女数百,以充床枕,官司莫奈我何,真可笑也。子克盍将家小带来同此受用,不亦可乎?”复初勃然跪下曰:“愿乞一言而死。”五峰瞿然以手接起,曰:“没有此礼!有事但言何防。”复初曰:“吾二人非为打抽丰而来,正缘尊兄屡岁攻破州郡,钱御史遣人捉获兄长亲眷,不知何人教获我二人家小去,令某二人来说兄长罢兵,以苏一方之困。如或不允,将某二人家小尽行杀死。愿兄长幸垂洪恩,若何?”言既复跪。五峰默然良久,乃曰:“此事放火不由手,如何可息?且今时州县民兵,实同儿戏,吾师一至,冰消瓦解,更不费力。兹欲先占南京,据割江南形势之地,然后遣游兵以图中原。至于成败利钝,非吾所能逆睹也。汝二人既然要归,若官司未杀家小,汝二人即带来此;若官司已杀家小,汝二人亦来此,共享荣华,夫复何忧?且吾之为此者,不官司所逼,苏秦、张仪更生,蒯通、陆贽重出,亦不能移吾之志。”命左右取出白金四百两,杭缎四百匹,夜明珠四颗,与罗龙纹、孙复初二人。遣军士载酒肴于海上饯行送别。

罗、孙二人拜辞而去,带前隶仆进入嘉兴府,见钱御史,以五峰之言一一陈之。钱御史忧闷,计无从出。逾月余,忽有报贼入桐乡县,知县陈奇勋被贼捉去,令他书写。钱御史越怀忧惧,复遣罗中书、孙秀才入桐乡县,见五峰、碧溪道:“御史三司欲与之连和。每岁愿输白金二万两,黄金二千两,布帛四万匹。”五峰笑曰:“诸官既畏吾等云扰州郡,每岁当贡纳白金四万两,黄金四千两,布帛八万匹,方许连和;不尔,吾兵到处,岂愁无金银财帛耶?”孙、罗二人复归,以实告钱御史。御史曰:“苟有利于社稷,吾无爱乎发肤,况金银币帛乎?弟与之可也。”因令罗龙纹、孙复初复去赚汪、徐。二人到城外馆驿中,置酒设宴,歃血定盟,然后别议输纳财物。若彼自怀疑惧,吾即遣都司二人,指挥四人,知府二人,共八员官,与之宴饮。如有违约,是吾失信。”于是罗中书、孙秀才再见汪、徐,把上项事一一说了。碧溪曰:“不可。恐是计谋也。”五峰曰:“既有八员官来,吾且与之定盟,稍有动静,即将八人杀了,彼如我何哉?”遂率兵直至嘉兴城外馆驿中屯扎。罗、孙二人缒城而上,报入。御史大惊,阴遣人择城中貌美肥壮、能言语有威仪者八人,冠以纱帽,着以圆领角带、皂靴,装为知府。都司指挥出城,来馆驿中,令膳夫安排酒席。进入,汪、徐二人上坐,都司知府下坐,指挥旁坐。饮至半酣,知府令左右焚香,谓汪、徐二人曰:“愿与将军歃血定盟。”厨子登时宰猪杀羊,血以进。五峰、碧溪跪于案侧,以手拈香,置于炉内,沥血于地,祝曰:“念予小子,敢昭示于皇天后士。今某二人掳掠州郡,以报夙仇。官军不敢抵敌,御史钱有威,每岁甘心贡给白金四万两,黄金四千两,缎帛八万匹。从此以后,某二人苟或背约,复攻打城池,搅扰百姓者,天其诛之。”祝毕,取血酒饮,再拜而兴。汪五峰曰:“你列位亦要歃血定盟。”于是都司、知府、指挥八人一齐跪于香案之前,亦以血酒沥地,祝曰:“跪告天神地址,日月三光。今知府某某、都司某某、指挥某某,为因汪将军、徐将军攻破州县时……”贼将李铁枪在旁大喝曰:“不称大王,而称将军,杀了,杀了!”

八人皆惊惧失措,战栗不已。五峰急止之,乃止。复令八人祝毕。都司、知府、指挥惶惑未定,期期艾艾而祝曰:“某等无奈,只得每岁输纳白金四万两,黄金四千两,缎帛八万匹,牛羊四百头,驴马四十匹。如或失约,天地不容,神人共愤。”言既,取血酒饮之。于是宴会尽欢而别。钱御史见贼退去,喜谓众官曰:“若非某用此计,安能慑服此虏。”众官或窃笑或应诺。

却说五峰、碧溪正统兵退去,行未三十里,忽后面一人逐之,大叫曰:“报机密事!”汪五峰驻马问之。其人曰:“我奉罗中书命,谓向者所盟之官者,是假的,须要仔细防备。”五峰勃然曰:“人心不测,天地无常,果然如此。”即回兵复屯于馆驿,令军士将城团围三匝,水泄不通。御史遣人于敌楼上谓之曰:“歃血未干,如何背约?”汪、徐戟手大骂曰:“汝城中狗官欺吾二人,将假官与吾定盟,如此可恶,须用靴尖戳倒此城,生擒狗官,先拔其舌,然后寸斩,以偿慢亵之罪。”钱御史闻之,惊得面如土色,只得复令知府、都司、指挥八人复造酒席,再申盟誓而去。钱御史曰:“若非此计,今日安得高枕而卧乎?”参政陈应魁曰:“城下之盟,春秋所耻,在彼列国,夫子犹且恶之,况中国之与夷狄,缙绅之与匹夫盟乎?”钱御史大怒曰:“汝既尚经史,当贼之再至也,汝何不赋诗以退之,而乃效啬夫之利口喋喋耶?”欲上本劾之,陈应魁竟不屈。钱御史由此忌之。

却说五峰、碧溪既受贿赂,暂回海岛。诸官稍稍复还旧署,百姓亦皆聚集,颇成乡邑。后人有诗以讥之云。诗曰:

倭奴忙突入吴中,扰乱生民西复东。

血髓漂流同野水,髑髅凄怆怨秋风。

衣冠变作腥胡穴,花锦偏成草莽丛。

幸得官司生巧计,年年献币买身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