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教研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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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情的圆满与理想的象征——《关雎》《蒹葭》主旨简析

自从孔子有“《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千百年来对《诗经》的《关雎》《蒹葭》的研究,名家林立。众多的读者,高山仰止,盲目地膜拜,囫囵吞枣地接受。这对《诗经》和读者来说,都是一种遗憾和损失。

笔者不以浅薄,试对《关雎》《蒹葭》的主旨作一简析。

一、《关雎》是一首求得淑女而结婚的圆满爱情诗

1.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角度简析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论语·八佾》记孔子的话,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说:“淫者,乐之过而失其正者也。伤者,哀之过而害于和者也。《关雎》之诗,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则不能无寤寐反侧之忧;求而得之,则宜其有琴瑟钟鼓之乐。盖其忧虽深而不害于和,其乐虽盛而不失其正。”“哀而不伤”是说悲哀得不过分,但诗中明明是说因思念而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是思念深切,哪有悲哀之情。用“哀而不伤”来评价《关雎》显然是不恰当的。至于朱熹说“后妃之德,宜配君子”中的“君子”指周文王,“淑女”指文王之妃大姒,这更是对诗意的曲解了。退一步说,就算大姒配了文王,这是美事和美谈,大姒就怎么悲哀了,文王也怎么悲哀了,实在是情理不通。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台拱在《论语骈枝》中把话说通了。原来,孔子所说的《关雎》是指《关雎》这组诗的音乐,音乐是三篇为一组,即《关雎》《葛覃》《卷耳》这三篇的音乐成为一组,就称《关雎》。《关雎》是写君子求得淑女而结婚;《葛覃》写妇人准备回家探亲,所以乐调是乐而不淫;《卷耳》是写妇人怀念在外远行的丈夫,诗中有“维以不永伤”的话,所以乐调是哀而不伤。《论语·泰伯》中引孔子的话:“《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乱”是音乐的最后一章。这说明孔子讲《关雎》是指音乐而言,不是指《关雎》这首诗的诗意。

《关雎》冠于三百篇之首,说明它的价值很高。《毛传》解释:“《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史记·外戚世家》记述:“《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他们的着眼点不免有点迂腐,但他们对《关雎》主旨的概括同朱熹的一样,都认为是求而得之,终成眷属,这是准确的。由爱情的追求而结成良缘,即甜蜜的爱情是有婚姻结果的,匹配的婚姻是有爱情基础的,这种由恋爱而结婚的爱情才能称得上是圆满的爱情。有些专家学者却认为君子追不到淑女,昼夜失眠,以至于在梦境中或是在想象中把淑女娶回了家,这样的解读是有缺陷的。

2.从比兴的角度简析

朱熹说:“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故此,《诗经》中的比兴句有两个基本功用,一是比喻,二是引发。理解比兴句的关键是理解“比”。先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是全诗的总比兴句,以雄鸟和雌鸟的关关相鸣比喻男女相爱,互诉衷肠,可以想象,终成配偶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再说“参差荇菜,左右流之”以及“采之”“芼之”,也是比兴手法。古人把“流”“采”“芼”三个词语分别考证为“寻求”“采摘”和“择取”的意思,这是比较可信的。朱熹据董逌《广川诗故》解“芼”为“熟而荐之”,即煮熟了吃,此解更近诗意。荇菜被采摘,比喻淑女被君子所选中。开始采时,在水中左一把右一把,顺水捞来捞去,方向无定,犹如男女相求,情思难定,过程美好甜蜜而忧思伤神;等到“采”时,你情我愿,自然便采到手了;既采之后,就要“芼”之,使之成为可食之物,就是说,婚期已到,爱情有了结果,共同的婚姻生活也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荇菜,一种水生植物,叶径一两寸,马蹄形,可食。以荇菜比兴,既是写实,也是象征,这是比兴的正格,是中国诗的长处和妙处。

3.从叙事的角度简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开篇名义,点出“淑女”是君子的绝佳配偶。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引《方言》说:“秦晋之好,美心为窈,美状为窕。”爱情的产生常常始于被对方的体态美(窕)所迷恋,然后进一步的交往,被对方的心灵美(窈)所倾倒。永恒的爱情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然后开始了“寤寐求之”。“求”是全诗的重点,凡恋爱,“求”之最美,美在遐想,“求”之最妙,妙在心醉,“求”之最苦,苦在不得。所以,《关雎》对“求”的过程进行反复咏叹:“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接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再接着“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诗歌把人在爱情审美过程中的心理矛盾淋漓尽致地揭示了出来。

如果说“求”的过程是爱情的序幕渐渐拉开的过程,那么,“琴瑟友之”便是男女双方如醉如痴的卿卿我我的阶段。“琴”“瑟”相和,无话不谈,亲爱无比。爱情有了结果,自然是“钟鼓乐之”了,“钟鼓”是结婚时盛大典礼的乐器,也有“钟”“鼓”合鸣之意,诗中对刚刚开始的婚姻生活用了一个“乐”字高度感慨,准确而绝美。幸福婚姻是人世间永恒爱情的殿堂,永远如此。

《关雎》风化,世代传诵,生生不息。这是因为爱情能有正果,从“寤寐求之”(追求)到“琴瑟友之”(热恋),再到“钟鼓乐之”(结婚),这整个过程是每一位读者心中最为美好的期盼和享受,符合人情人道。如果简单地理解为没有爱情结果的梦幻情歌,未免浅薄和偏颇。爱情能有正果,不只是诗的正果,更是人生命中的正果。

二、《蒹葭》是一首执着追求和召唤理想的象征诗

《蒹葭》是一首象征诗。读成爱情诗不但呆板,而且偏离,我的学生在解读此诗时说:“如果人世间的爱情如此凄苦无觅,我宁愿放弃这样的爱情。”说得真是好,诗心必然契合人心。

1.比兴定基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比兴,犹如霜露降蒹葭,蒹葭更苍苍,类同于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茂密的芦苇如同青松,寒冷的浓霜如同大雪,以蒹葭比喻一种理想或品质,以霜露比喻对这种理想或品质的重重考验和阻挠。“蒹葭”“霜露”的比兴,定下了苍凉中略显悲壮的基调。第二章、第三章写白露“未晞”,甚至“未已”,寒霜一天比一天凝重了,但是蒹葭依然“凄凄”,并且“采采”,就是说蒹葭不但茂盛,而且茂盛得鲜明起来。可见,寒霜越是凝重,蒹葭就越发得茂盛。试问,两情相悦的爱情能有这样的处境和情调?

2.六“从”显执着

“溯洄从之”“溯游从之”各反复三次,“从”字反复六次,大有深意。何为“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悦诚服的追随为“从”,是“子路从而后”之“从”,是“择其善者而从之”中的“从”之。真正的“从”是一种内心的敬仰和具有正能量的行动能力。整首诗中反复六次用“从”字,无疑说明了对理想的执着追求,或者是无限的听从理想的召唤。爱情从来是“求”得的,哪有“从”得的,是彼此平等中的心灵共鸣,如果是一个人“从”着一个人,那还有爱情吗?

3.“道阻”理想途

“道阻且长”,并且“道阻且跻”,进而“道阻且右”。反复三次“道阻”,强调了追求理想之途中的艰难险阻。这种理想之途是逆流而上的(溯洄、溯游),不但“长”(漫长无边),“跻”(向上攀登,说明陡峭难行),而且“右”(曲折盘旋)。陡峭、盘旋而漫长的险阻之道,不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吗?如果是追求爱情,“伊人”在水一方,追求者不行水路,乘舟靠近,却要走一条似乎永远走不到头的崎岖险道,天底下有这样的爱情追求吗?

4.“伊人”永在前

此诗中的“伊人”不是真有其人,而是作者心中的一个化影、一个幻影。正因为“伊人”在诗中的不确定,所以每一位读者才会在自己的心中创造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真实“伊人”,这全源于《蒹葭》的象征性。

“所谓伊人”,开始“在水一方”,如果说“在水一方”指向有些模糊,接下来第二章中的指向性就具体多了,那就“在水之湄”吧,是说“伊人”在水草交接的岸边。如果水草交接处因为水草丰茂难觅,第三章中的“伊人”就干脆“在水之涘”了,直接在岸边,你去找好了。

“伊人”似乎就在前面,但问题是,当一、二、三章中反反复复地“溯洄从之”“溯游从之”之时,那个“伊人”总在“水中央”的“坻”(水中高地)上,或者是在“水中央”的“沚”(水中小洲)中。你走,“伊人”也在走,若即若离,你永远不能真实地拥有那个“所谓伊人”。请问,有这样的爱情吗?爱情从来都是执子之手,彼此欣赏。

所以,此诗中的“伊人”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永恒的理想,象征着理想的召唤。“伊人”的不可得,准确地说出了“理想”或“追求”难以实现的真实状况。即使一个人的理想能够实现,但总觉还有许多的不足和缺憾。

不管是个人,或是生活,还是社会,只要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相应地就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理想与追求。《蒹葭》象征了这个亘古不变的理想追寻过程,实在是太美了。从这个角度说,《蒹葭》的永恒,就是梦想普照人类的永恒。

(本文刊登于《名作欣赏》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