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曹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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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疑虑戒备丧忠贤 二荀弃世心悔痛

从此以后曹操对荀彧有了戒备之心,不再相信荀彧了,总觉得荀彧不再像从前一样对自己那么忠心。于是经常做噩梦。

曹操开始做噩梦,在梦中,荀彧当着包括刘备、孙权、诸葛亮、鲁肃,以及死去了的周瑜、袁绍、董卓等天下豪杰的面,如数家珍似地指出他的所有过错……

曹操大叫一声醒来,用双手抱住痛如针刺的脑袋,喃喃自语:“不除荀彧,我如何能活!”

第二天,曹操上书献帝刘协,要求放任荀彧赴谯县劳军。荀彧见曹操以正式行文请他去,便知曹操已有相害之意,不觉流涕长叹。但仍然带了儿子荀恽前往。

曹操待荀彧劳军事毕后,找了一些借口将荀彧留住,不令其再回许昌,并免除了他原有的尚书令之职,而以荀攸代之。荀彧则改任侍中、光禄大夫,并参丞相军事。荀彧见曹操如此,知其决心已定。因此,当曹操从谯县结束休整,前往濡须口后,在中途之上,行于寿春时,便托病不再前行。

曹操此时已丧心病狂,他一到了濡须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特使专程到寿春,赠食品给荀彧,以为看慰。荀彧打开后,发现是只空盒子,并无一物。荀彧至此,证明了曹操的相害之意,乃服毒自尽。

曹操下令厚葬荀彧,谥号为“敬侯”。

荀彧的一生坚持大义,行为端正,而又极有智谋,且喜爱推荐贤能,训练武装部队,掌握机会,制定谋略,征战四方,连获胜利,辅佐曹操复兴汉室,转弱为强,化乱为治,十分天下,占有八分,作为曹操最有力的臂膀,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而又能为汉王朝尽节。他的死讯传出,时人,甚至包括他的敌人,无不惋惜,皆以为他的仁德,尚在管仲之上。

荀彧死后,邺城与许都的关系就由荀攸负责沟通。但由于荀彧之死,朝廷重又对曹操深怀惧心。荀攸的任务,无疑是十分艰难的。

十二月,孙权见曹操大军压境,立刻派人向刘备求援。但刘备大军此时正与刘璋争夺益州,一时无力东顾,同时,在江陵及公安镇守荆州的诸葛亮和关羽所部,则守有余而攻不足。因此,刘备只好修书一封,派人送交孙权,具言处境,并同时下令诸葛亮和关羽全力在西战线上作战,以减轻东战线的压力。

虽说刘备未立即率大军来援孙权,却被刘备的军师庞统借用这事的名目,来收取西川。

一年以前,庞统就投靠了刘备。后鲁肃占孔明又推荐给刘备,刘备也以貌取人,让他做了个从事,兼耒阳县令。庞统到职后,每日里只是饮酒,不理政事,民有怨声,闻于刘备。刘备怒而免其职。庞统于是又有去意。这时,鲁肃闻讯,立即给刘备写了一封信,说:“管辖一个面积不过方圆百里的郡县,怎敢劳动庞统?至少都要让他当治中或别驾,方可显出他的才华。”诸葛亮也再次力举。刘备这才醒悟,大惊愧,立即正式召见庞统,相谈之下,顿时有相见恨晚之叹,立即委以治中的重任。待遇仅次于诸葛亮,并且与诸葛亮同时担任军师中郎将。

庞统一上任,便建议刘备收取西川。刘备却一直因自己和刘璋同室同宗,而不愿前往。恰好刘璋手下的别驾张松,与军议校尉法正有意来降,愿做内应献出益州,庞统更是从旁附和。

张松为人短小精干,行为放荡,可是,他辩才无碍,常常有真知灼见,超过常人。张松自负才干超过当世,而刘璋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使自己的才华无处施展,因而常常暗自叹气,同时,也暗中留心。

当前年刘璋听说曹操取得荆州之时,十分震动,派张松前往晋见曹操,以示敬祝。曹操当时轻易地取胜,刘备也狼狈逃走,对其貌不扬的张松,认为并不是重要角色,从而不像平常那样,对其亲切接纳。然而主簿杨修知道张松的能力,便敦请曹操延聘张松在朝廷当官,张松本来也有意投降曹操。谁知以最爱招纳贤士而闻名的曹操一口拒绝了,张松引以为奇耻大辱,心怀怨恨,立即返回了益州,建议刘璋跟曹操断绝关系,转跟刘备交好,刘璋立即同意了。

曹操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他这一次倨傲,便葬送了他一统天下的美梦,使天下分裂为三。在赤壁之战前,他尚有广阔的胸襟,能以张绣之仇而一听来降,握手言欢,加官晋爵,能以许攸、邴厚之狂而一听来投,跣足倒履,急切相迎,却不能容下张松的容貌!而假如能以从前的胸襟对张松,以张松之能,焉不能献出益州,令刘备无立锥之地,天下又如何能三分?

张松自此以后,便全心注意刘备的动向。正好有一个也注意上了刘备的人。此人也有高才,但未得重用。只有张松十分看重他,因此二人交好。

一日,张松再次建议刘璋,应立即与刘备联系,以对抗曹操,刘璋问:“应派谁去?”张松就保荐法正。法正从公安晋见了刘备回来,悄悄向张松汇报,说刘备确有雄才大略,二人遂密谋迎奉刘备为益州之主。

不久,曹操令司隶校尉钟繇讨伐张鲁,进攻与益州相毗邻的汉中。刘璋得到消息,内心深感恐惧。张松就向刘璋建议。刘璋深以为然,立即派法正领四千人去迎接刘备。主簿黄权却劝阻此议,说:“刘备以骁勇名著一时,请他前来,把他当做部属,他一定不会满足,但把他当做宾客,则一国岂能容得下二主?如果客人来这里有了泰山一般的安全,那么主人你,就有累卵般的危险了。不如一切稍缓再议,关闭边界,等待天下大势安定。”

刘璋认为这种被动的姿态是只可能挨别人打的,就不采纳。黄权又谏,刘璋就把他逐出成都,前往广汉当刺史去了。

于是,法正到了荆州,向刘备秘密献计:“以将军的才干和英明,正好利用刘璋的昏庸懦弱。张松是他身边的最重要角色,用来做内应夺取益州,易如反掌。益州形势,只等将军收取。”

刘备仍因老原因,迟疑不决。

庞统说:“荆州荒凉残破,人才已尽,且北有曹操,东有孙权,很难向外发展。而益州户口一百万之众,土地肥沃,财产丰富,有‘天府’之美誉,如果能收为自己的资本,大业何愁不成功!”

刘备摇头说道:“而今,跟我势如水火的,只有曹操。他严厉,我则宽厚;他凶暴,我则仁慈;他诡诈,我却忠信;事事跟曹操相反,才能成功。现在,为了小利,竟让我抛弃信义,面对天下,将如何善后呢?”

庞统又耐心解释:“在战乱时代,一个人死死地坚持某一个原则,并不能安定天下。知食弱小的,兼并愚昧的,以及逆取顺守,这些貌似不义的行为,如果不是有它在特殊情况下应有的道理,古人怎么会给予赞赏?不妨到事后封刘璋一个广大的采邑,大义就不至于缺欠了。如果我们坚持原则,讲求信义,而不顾迫在眉睫的实际情况,结果又会怎样呢?还不是要为别人所夺。”

刘备终于被说服了,就命令孔明、关羽等留守荆州,自己率步兵数万人,进入益州。

此,刘备进入益州境内后,大有回到家乡之感。刘璋又亲率三万步骑兵,车辆豪华,色泽跟阳光相映,眩人耳目,与刘备相会于涪县。

此时,张松命令法正迅速通知刘备,要刘备在会面时发动袭击。刘备不忍,说:“事情怎么能如此仓促!”

庞统进言道:“如果能趁会面时一举将刘璋擒住,将军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就坐得一州,岂不更显仁德?”

刘备仍然不忍,说:“我们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恩德和信义两缺。不宜冒此奇险。”众人只得罢言。

会面之后,刘璋推举刘备为大司马兼司隶校尉,刘备则推举刘璋为代理镇西将军,兼益州刺史。两军将士互相交往,在涪县欢宴达一百余日之久。刘璋更增加刘备远征部队的兵员及装备,充分供应给养,使其北上攻击张鲁。又命刘备统领以西蜀名将杨怀、高沛率领的驻白水两支军队。其后,刘璋返回成都,刘备则将其远征军推进到葭萌,打算攻击张鲁。

庞统却秘密向刘备建议不要攻打张鲁。并且分析了上策,中策和下策。

刘备分析了他的建议,并且认真想了他的三个策略。正好,曹操这时大军南征,孙权来函求援。刘备见益州事急,便回信说明情况,只令孔明、关羽等死战西线。这时,庞统又想出一计,又让刘备给刘璋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孙权与我,唇齿相依。关羽的留守部队,十分微弱。如今不往救援,曹操一定会夺取荆州,而荆州一失,曹操兵锋一转,势将侵犯你的益州边界,这样的灾难远远超过张鲁对你的威胁。与曹操比起来,张鲁不过是一个主要图谋自保的小贼罢了,不足挂虑,而曹操,你知道,则是一个野心将整个华夏都纳入他的版图的盗世巨贼。”因此,刘备向刘璋要求增加一万士兵和相应的军需物质。

庞统说:“这样一来,弄假成真,也由不得杨怀、高沛二人不降了。”

于是,刘备认为终于找到了和刘璋翻脸的借口,激怒他的部下说:“我们来益州讨伐强敌,殷勤劳苦,刘璋却如此吝啬,凭什么教我们的将领卖命送死?!还不如回到荆州去。”

张松在成都等待刘备大军的到来,正如坐针毡,突然却听说刘备要回荆州,信以为真,大吃一惊,连忙写信给刘备和刘备身边的法正,说大事即将在望,军至即成,怎么可以放弃?

不料这两封信被张松的哥哥张肃看到了。张肃是个胆小怕事之徒,生怕事发以后连累自己,便把张松稳在家中,自己立刻飞奔刘璋处,告了密。刘璋大怒,立即派人拿了张松,立刻斩首。可怜张松壮志未酬,却先被亲兄所害。

刘璋于是下令各关隘守将不准再与刘备交往。而白水的杨怀、高沛却在得到命令之前便果然如庞统所料,到了葭萌与刘备惜别,倒还真的搞成“惜别”了,被刘备以二人“待客不周”之罪予以诛杀。刘备于是吞并了他们的部队,据守涪城。

一边又立即通知孔明与关羽,说即将进军刘璋,对抗曹操的大军,只有主要依靠孙权了。如此一来,刘、孙联合抗曹,就有其名而无其实了。

孙权见了刘备的信,也无可奈何,只得打起精神,要与曹操一决死战。

曹操在濡须口因为赐死了荀彧,心中悲痛、懊悔了几天,方才缓过气来,而偏头痛也随之好转了。于是,在重新恢复了神志的宁静后,曹操开始谋计进攻。

但他同时也知道,不辅佐曹操又辅佐谁呢?天下如此纷乱,国家破裂,而在他看来,唯有曹操有能力使之统一宁定。

这天,荀攸仔细分析了与孙、刘的对抗的局势,在会议上首先提出了一个进攻方案。

他说:“我大军南来,正值刘备率主要兵力进入益州,欲取刘璋,而诸葛亮与关羽所率的荆州方面留守军,兵力较弱。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但孙权、鲁肃、吕蒙及孙瑜之辈,都是计谋倍出之人。他们必定要在西线上屯集重兵,以补其空虚。目前探得,他们在西线上以智囊鲁肃为主帅,率潘璋、朱然、陆逊、董袭、顾雍、丁奉、周泰、黄盖、蒋钦等将所部数万人,与孔明、关羽于此会合,其强盛由此可见。而东线,虽以孙权亲自挂帅,吕蒙为辅,率甘宁、凌统、徐盛、韩当、陈武等将雄踞大本营,但凌统与甘宁有杀父之仇,二将一直不肯配合,虽经孙权多次调解,仍耿耿于怀。此又为我军可乘之机。因此,我建议先大张旗鼓,以我西线之军直扑鲁肃,但进入战区后又坚决不战,至少先不主动出战,以把孙权的注意力引到西线来。同时,我军大本营设在与孙权大本营遥相对应的地方,造成给孙权将长期与之对峙的假象,再突发奇兵,袭击其东、西线相交结处的历阳,以快速动作完成对这个孙权设在长江西岸的大营的攻击……”

曹操本因荀彧之事而荒废了军务,而来到濡须口后,才得到刘备将攻打益州的消息。敌情变得似乎对自己有利了,但究竟怎样出奇制胜,却还没来得及想个周全。而现下,荀攸的一番话正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去,于是大喜道:“如果众将对荀攸先生的计议没有别论,就立即行事!”

众将都说荀攸计妙,更无异议。于是曹操立即派定曹仁率本部兵马及曹洪、徐晃、吕柔所部,仍驻守西线,于襄阳、樊城、江陵、夷陵一带布防,一面与李典、乐进、许褚驻扎在濡须口,造大本营。历阳都督是大将公孙阳。长史张昭在一年前赤壁大捷后,建议孙权在此筑造仅次于大本营的大营,居中而与东、西两线相呼应。孙权同意了,并派善战的公孙阳任战事指挥官。

公孙阳的部队以速度快闻名一时,因此,由他来担当这个居中策应的重任,是再恰当不过的。却没有料到曹操会放弃两边,直接插入中央。听说曹操大军压境之后,公孙阳接到了孙权的命令,要他密切注意形势,做好随时两头救援的准备。公孙阳慨然领命。

十二月底,孙权等见曹军大张旗鼓地屯兵西线,以为曹操首先要在此发难,急令鲁肃严防。曹操却令张辽、程昱、于禁率受过水战训练的精兵于夜间急行至历阳。

公孙阳一觉醒来,方发现曹操军马已到,大为震惊。

公孙阳率兵奋战不敌,只得退到离岸几里地的营寨之中,严令坚守,只待援军到来。

张辽哪里能待他喘息,与于禁、程昱围了营寨,从三个方向突破,故意留出一个缺口,让公孙阳逃跑。

公孙阳果然慌不择路,冲出缺口。早有张辽侍候在前,只几个回合,就将公孙阳生擒了过来。然后,又以最快速度取了孙权江西大营中能够由船装载的粮草辎重,不能运走的,立即放火烧毁。这一役,杀伤吴军精锐快速部队五千余人,夺得军需无数,烧毁营寨一座,擒得大将一名,大获全胜。

然后,立刻渡江返回。

孙权与鲁肃闻报历阳告急,俱大惊,不得不佩服曹操之智。鲁肃因恐曹操还有连环之计来趁西线之空虚而进攻,未敢援助历阳,孙权则大怒欲狂,亲自挥军,带甘宁、韩当、陈武,急驰历阳,留吕蒙坚守濡须口,要解公孙阳之危。走到半路,见公孙阳之残军径直逃来,知已往不及。问了详情,不由得大叫一声“苦也”。

这曹操首战告捷,三军士气,为之一振。曹操意欲在西线令曹仁等牵制鲁肃,自己则乘胜与孙权决一死战。当孙权率甘宁等驰援历阳时,更是急令李典、乐进与许褚大举进攻力量顿时薄弱的濡须口守将吕蒙。可是,吕蒙凭借他在濡须水口修筑的坚固码头和城寨以寡敌众,全力反抗,竟使强大的曹军没有能占到一点便宜。只得鸣金收兵,再图良谋。

孙权在半途之中驻马而怒,然后令甘宁领韩当、陈武直往历阳,以填其空,防止曹军再度来犯,自己则率几个亲兵立刻赶回濡须口。

果然,吕蒙正率众与曹军作顽强的抵抗。凌统、徐盛与周泰等,无不身先士卒。曹军只好见机收兵。

当夜,孙权与吕蒙、凌统、徐盛、周泰和张昭一起,研究对策。

张昭说:“以前,老臣曾错误地因曹操势大之故而劝明公投降曹操,力主反战。今曹操兵败后卷土重来,其势与上次相比,颇有不如。为什么我们就只能守,不能攻呢?比如,在西线令鲁肃北上渡江,未必不能击败曹仁。”

“但是,”孙权反对说:“就算我们过江袭击,攻破曹仁的防线,又怎么样呢?最终还是要退回长江以南。现在曹操雄踞江北以上,我军不可能背抵长江,与他抗衡。如果硬要这样,那么,与曹操进行的每一次战斗,就都是背水一战,士兵的承受力显然是不行的。同时,刘备又正在攻取益州,一旦得手,也必定与我为敌,但有曹操之患,目前也不可能与他翻脸。因此,现在的情况应是我军力保于不败,但暂时也不要为急于击败曹操而丧失军力。”

吕蒙详细分析了当时的境况。张昭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孙权摆手截住,说:“明天我即率大军与曹操决一死战,如果他不知难而退,难道我江东大军又是好惹的吗?”

张昭只得陷入沉默之中。他心中暗想:难道上次我估计错了形势,这次又错了?总之可能我已未老先衰了吧?

第二天,孙权尽点江东西线防区的军队七万余人,在濡须口与曹操对阵。曹操率众将在对岸的一个小山坡上引马观望。曹操遥见东吴战船,各分队伍,依次排列,旗分五色,整齐鲜明,像一座水上城池浮于大江之上,而孙权的旗舰位于中央,左拥右簇,据濡须关人为之,看上去进可攻、退可守,颇有不动如山的气势,深感对方布署严密、无懈可击,不禁脱口而出:“生子当如孙仲谋,至于刘表的儿子,不过是一条猪狗!”于是从内心深处恍然感到要在近期内击败孙权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哪怕能在局部上,如昨天的历阳之战那样取得一定的胜利。而要换在大范围内一举取胜,则难而又难。孙权大势如此,现在与他硬拼,很可能两败俱伤。

当下,便下马登船,划到江心,与孙权通话。

孙权也驾船过来,抛锚定位,两舟相隔有一箭之地。两军顿时静默,只有水声在耳。孙权高声道:“丞相坐镇中原,富贵已极,何故不在北地纳福、坐享其成,却贪心不足,还来侵犯江南?况且,丞相在江南即以有覆舟之鉴,今番不顾天意,仍图旧谋,岂不又将获罪于天?”声音洪亮,在江面上远远传了开去。

曹操也提声答道:“你是朝廷之臣,却封疆自立,不尊王室。今番又来,不为其他,专程拿你而已!”

孙权嘲笑说:“你这样大言不惭,难道没有一点羞耻吗?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假公营私。我又怎敢不以汉朝为尊,正是为此,才要讨伐你这种乱臣,以匡定国家!”

曹操一时语塞,怒而令大军发船攻击。孙权坐船立即起锚退回,左右早有战船于两侧划出,掩护旗舰。一时,孙权战船上万箭齐发,曹操坐船也急退于后,让战船与对方的军舟拼斗。

激斗了半个时辰,两军各有损伤,互相都占不到便宜,只得各自收兵。

之后十多天,要么就是类似的没有结果的争斗,要么就是互相隔岸观望。曹操沉吟不答。他心中虽然已有意撤军,但想到自己下决心如此之大,浩浩荡荡地挥师南下,却未建奇功便要悄没声息地回师,心中总是不甘。这时,想起荀攸,便到荀攸的帐中去作充分的询问。

荀攸自从接任尚书令后,便郁闷不乐。不久,在奇袭历阳成功后没几天,便生起病来。营医看了,说是劳心过度,并且有郁闷于心而心气不开。再过几日,病势转沉,便不再出帐,只在营中休养。

曹操因撤军事大,这才来找荀攸相商。只见荀攸睡在床上,脸色蜡黄、额冒虚汗,气息稀疏,眼见竟是不能活了,哪里还有平常哪些神采飞扬、言词玲珑的景象?曹操大惊,急令营医前来看视。

荀攸摇了摇头,喘息着说:“人命在天,医生是无法替天行道的。”

曹操见状,心中伤感,于是不再打算询问军事。

荀攸却说:“丞相是否打算回师许都?这样做是正确的。从目前的形势看,丞相应先取张鲁,再图谋灭掉刘备。刘备志气高远,不能令他得势。孙权只有守意,无心扩张,灭了刘备再去图他,不会有什么困难。”

曹操上前握了荀攸的手,说:“孟德谨记先生之言。待先生病好后,即班师回朝。”

荀攸却摇头道:“我是已经不行了。只望丞相励精图治,保持年轻时就已抱定的理想,为皇帝统一天下,重光汉室。万勿听信小人的谗言,急小功,好微利,而忘却千秋万世的功德。若丞相他日能记住这几句话,荀攸死也不朽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望丞相明察。”

言罢,竟睁眼而断气,阖然长逝。

曹操心中惭愧而伤痛,想不到不足一月,二荀都弃世而去。他用手合上了荀攸死而不瞑的眼睛,步履缓慢地离开了荀攸生前的营帐。

当晚,消息传遍三军,众将士无不悲痛。曹操令华歆为其继任。

第二天,曹操召集众将到营中说话。要按照荀攸的指示撤军。正说到此,突然有许褚手下的近卫亲兵急急入帐,说孙权派使者送来一封急函。

曹操打住话头,令吴使晋见。

吴使礼毕,呈上孙权的书函。曹操拆而阅之,但见孙权写道:

孤与丞相,彼此皆汉朝臣宰。丞相不思报国安民,乃妄动干戈,残虏生灵,岂仁人之所哉?即日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如其不然,复有赤壁之祸矣。公宜自思焉。

曹操看罢,正要生怒,忽见书函背后似有字迹。于是调转一面,只见孙权在背面又批两行字,道是: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了,不禁大笑道:“孙仲谋不欺我也!”于是重赏来使,令其回报孙权,说南征大军即日班师回朝。来使大喜而去。

于是,当即令庐江太守朱光镇守皖城,西线由吕柔镇守江陵,即日班师回朝。

回到许都,曹操入宫朝见献帝,述说南征之事,并言及即将进攻汉中的计划。献帝予以赞同。

几天以后,献帝下诏,把全国十四州,合并为九州。原来的十四州是司州,即京畿卫戊州,豫州、冀州、兖州、徐州、青州、荆州、扬州、益州、梁州、雍州、并州、幽州、交州。合并之后,撤销了司州、凉州、幽州、并州和交州,所属郡县,划归邻州。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天下的位置合于上古的“禹贡九州”之说。

但当时有不少知识分子认为,献帝在天下大乱,国家分裂之时画此蓝图,只能更使人伤心而已。但曹操却认为,献帝的这个蓝图能鼓励他一统天下的决心,因此甚为高兴。

这样在许都呆到了四月,常常与献帝沟通,以不辜负死去的二荀的嘱咐。然后回到邺城。

不久,就又有人重议加封曹操为魏国公之事。曹操先是不想接受,但反复思虑,仍旧忍不住诱惑,接受了献帝的封赐,在“魏国”称公,加九锡。

曹操已位于丞相,已被赐“赞释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现在又加爵封为魏国公、建立采邑,加九锡,兼领冀州牧,一时权倾四海,震动中外,无人能与其攀比。

曹操心中甚喜,入许都接受了加封,便立即赶回邺城,要在铜雀台上大开空前盛大的宴席,令百官为自己庆祝。

虽然有许多人对曹操的加封持竭力反对的意见,但一想到荀彧的遭遇就无人敢言了。士大夫噤若寒蝉,曹操却喜形于色,率百官浩浩荡荡地登上高台。

如今的铜雀台又已是另一番景象。曹植性爱风流,留恋光景,为使铜雀台千古流芳,便四处差人于各处收取奇花异果,栽植于高台上的空中花园之中。但见花园中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五彩缤纷。

曹操见了这番景致,心中欢喜。

不免多饮了几樽,便觉沉醉。忽见曹植过来,禀告说当时正有一个专门外出寻求北方所无花木果草的官员,差人到吴地冒险买了四十担大个柑子,星夜送往邺城。这一天,眼见邺城在望,众挑夫力乏,就地歇脚于路边的小山之下。突然来了一个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的跛足先生,前来作礼说:“你们长途挑担辛苦,贫道替你们挑一担,如何?”

众人大喜,纷纷感谢。近前看,才发现先生不仅是跛足,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众人更是感动。

先生却不多说,挑了一担便走。众挑夫因要径直把柑子挑到铜雀台去,便叫先生同去。先生一笑,说:“我稍后自然会来,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是魏国公故里的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说罢,就在城墙根下席地而坐,立时打起呼噜来。

众挑夫无奈,只得立即将柑子直接送到铜雀台下,又经另外的官员呈给正在庆贺自己封公的曹操。

曹操听说是星夜从吴地送来的柑子,不觉非常愤怒。

众将官见曹操正甚是自得地剖食柑子,却突然掷之于地,都惊而起坐。只见一只剖成两半的柑子丢弃在地,却是空的,又是一惊。

众人议论纷纷。曹操这才发话:“这些柑子怎么只有空壳而无果肉?可从实招来,否则尽予诛杀!”这便引出了左慈等人。

论及国事,曹操大发感慨。左慈大笑,说:“我曾听人说你对我栖斗山商曜的雄心大志颇为敬慕,却又逼他自杀。如果你后悔当初的作为,愿意让位给他,贫道愿以人遁之术立起商曜于九泉,替你做这魏国公!”言罢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之中,但见其人突然变形,霎时,便成了商曜的形象。

曹操巨惊,昏倒在地。众将官看那商曜时,却已不在。突然听见左慈的声音在台下传来,朝下一望,见又恢复了左慈的形貌。只听他说道:“曹操听着:贫道今日先寄下你颈上人头,以观后效。不然,随时以飞剑伺候!”言毕,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可惜这句话曹操并未听到。众将官这才急忙把他扶起,在他的人中穴上一按,缓缓醒来。头向上睁开眼,却见上面竟有一张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脸在看着他笑,又是一惊,挣脱左右的扶持,要想站起身来。这一挣扎,才真正醒了过来,只听得一片喧嚷之声,环顾四周,文武百官正自饮酒欢笑,方知是南柯一梦。

曹操心中暗惊,但表面上却并不露出什么异相。他看看曹植,正在左侧方向与众大夫高谈阔论,不由得感到奇怪,怎么这个不祥的怪梦,竟会由他而开始?

第二天,在东井星旁,出现了孛星。

曹操醒来,想起自己竟为私心之事而沉湎不振,不由得十分惭愧。于是,将左右叫来,吩咐立即请陈群、程昱、于禁、夏侯渊、许褚、刘晔、华歆、辛评等将官前来,研究攻打汉中的军情。

然而,亲兵尚未出门,就有一项秘密的急报传来。

原来,随着曹操被封为魏国公,曹操手下的官员也相应作了一些人事上的变化。原来属于国丈伏完的府第一直空着,现在就拨给专为曹操收集情报的一个官员。这个官员在搬进去之前先将旧房中彻底搜了一遍,以便舍弃无用的东西,保留有用的东西,哪知在搜屋时竟找到了一封由皇后伏寿写给她父亲伏完的密令,在其中,皇后要求父亲联络反对曹操的人谋杀曹操。

官员见了大惊失色。这封信虽然写于十多年前,但仍然如新的一般。他立刻保藏好,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翌晨便亲自来到曹操府上,秘密晋见了国公。

曹操看罢密信,顿时怒不可遏。他立即要亲兵暂停议兵之事,而派他们改请御史大夫郗虑前来。

不一会,郗虑到来,听说了伏皇后的事后,一时不知所措,曹操说:“我一直设法与朝廷保持良好的关系,却不料竟会有如此凶险的阴谋在等着我!”

郗虑说:“此事已有十多年,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况且,伏完也早已去世。现在皇帝对丞相十分信任,近又封丞相为国公,是否丞相可以为了大局,而不予追究呢?”

曹操说:“这样的事怎么能够容忍?你可立即与华歆一道,持节勒兵,入宫中接收伏皇后的玺绶。”

郗虑无奈,只得找到华歆,勒兵入宫。

皇后伏寿听到了消息,藏到了夹墙之中。

华歆查了出来,竟然打破夹墙,硬把皇后拖了出来。

可怜伏皇后连鞋子都被拖掉了,披头散发地被华歆亲手揪着向外走。

路上,遇见献帝。皇后向献帝放声大哭,哀叫道:“难道就这样不能再活下去了吗?能不能救我一命?”

献帝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将命尽何时啊!”言毕痛苦不已。

郗虑在一旁看见,不知所措,便要离开。献帝抬起头,问:“郗公,天下真有这样的事呀!”

郗虑无言以对,急匆匆随华歆出了宫门。

当天,伏寿被囚入称为暴室的宫廷监狱,立即被鞭死。她生的两个皇子,全部用毒酒药死,伏寿兄弟及娘家的人全部被杀,多达一百余人。

于是,经由荀彧和荀攸建立起来的邺城与许都的良性关系,至此中断。

几天后,曹操率领一批将官到了孟津。在这里,他没有按原定计划商讨进攻张鲁的军事方略,而根据最近一些事件,就刑律的问题让大家探讨。

但他不从诛杀伏皇后说起。

他先看了陈群一眼,然后说:“从前陈群的父亲、大鸿胪陈纪,认为死刑对一个犯了死罪的人来说,是最为仁慈的。现在,陈群,对你父亲的观点有什么看法?”

陈群不假思索,说:“我父亲陈纪,认为汉王朝在废除肉刑之后却增加了鞭打,本是一番爱心,却没料到死于鞭打的人更多,正是名义上轻,实质上重。”

“名义上轻,人民觉得无所畏惧,很容易冒犯王法,实质上重,人民却遭到重于名义之轻的伤害,心中不服。因此,我父亲对此不是很赞同。”

“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曹操问。

陈群略作沉思,回答了曹操的问话。曹操点了点头。

陈群接下来又说道:“但是,废除了肉刑,只有死刑和鞭打,而鞭打又常常致死,因此,我听有人说我国其实就只有死刑,也不管是否罪该致死。因为这个原因,我建议恢复肉刑,使那些可以不判死刑的人身上,处罚的痛苦和保存性命的喜悦平衡起来,这才能达到警示民众的目的,否则,用鞭死的方法来代替本来可以不杀的刑法,就是重视人的四肢,而轻贱人的生命。”

曹操本来听了陈群的话,也有赞同之意,但又听他连续说起“鞭死”二字,似在暗指伏皇后之死,便暂不表示出来。本来,他是想向众将官说明杀死伏皇后的必要性和正当性,却不料话题被岔开了。

但他立即转念一想,只要没有人公开表示反对意见,我又何必主动提起。于是就随势将话题转移了开去。负责司法管理的理曹掾兼尚书郎高柔说:“现在所用的是旧有的法令,如果有士兵逃亡,就逮捕和拷打他的妻子和儿子。不过,逃亡的人数却并不见减少。我已拟出一个新法,正要呈上。”

曹操问:“可是扩大到拷打他的父母兄弟?”

高柔一怔,才答:“不是。我想,士兵在前线最需要的时候逃跑,实在可恶,但是,我也听说好些逃跑的后来都非常后悔。因此,新的法令应该宽恕他们的妻儿,使她们来诱导他回心转意。刑法的主旨在干什么?一方面是处罚坏人,但更主要的是要让坏人变成好人。如果只是捕拷他们的妻子和儿子,已经让他们绝望,再扩大到捕拷父母兄弟,恐怕从今之后,军中人士一见有人逃亡,诛杀便将临身,在军中呆着总觉得提心吊胆,一方面减少了作战能力,一方面逼急了也会随即逃跑。因此,我以为重刑不一定能阻止逃跑,很可能还会鼓励逃跑。”

曹操听了,笑道:“你说得很对。不久我军就将进攻汉中,就请高柔先生拟定一部新的军法,务求要使士卒们的战斗力被最充分地调动起来,思想上没有任何负担。”

高柔唯唯领命。

之后,便就进攻汉中的计划作出了具体而翔实的研究和讨论。到这一年为止,曹操已完全平定了整个北方、关中和陇西。然而天下三分的局面已初步形成,并且,很难改变了。迎接曹操的,难道就只是张鲁和他的汉中了吗?

曹操的手指却越过了汉中的疆界,指向了刘备正在夺取中的益州。嘴角露出了一缕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