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曹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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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班师回朝献帝惊 皇室混乱众人忧

时下是建安十七年正月,曹操只得班师回到了邺城。他比较喜欢这个地方,地势上占有很大的优势。

曹操为了自己有一个安适的办公环境,又在邺城的北区以西、漳河之畔,修筑了铜雀台为中心,金凤台,玉凤台为左右的“邺城三台。”

就渐渐不去许都。

当然,也并不全是因为邺城的舒适,才让他乐不思都。

且说刘协原本是一个较为平和的人,又因感激群雄之中有曹操“奉戴天子”,所以对曹操之权重颇为原囿。可是众大臣与外戚无一日不煽动,便使权力欲还不太严重的刘协为了争取天子的自尊,而开始与曹操发生愈来愈多,愈来愈严重的冲突。

首先,是议郎赵彦在献帝御前提出“宫中”和曹操“府中”,实质上也就是许都和邺城的权力分配问题,涉及府中凌驾于宫中之上的具体情形,鼓励献帝与曹操谈判,收回大权。

曹操当时正与吕布激战,将破张绣之时,折了长子曹昂。一时闻此,大怒欲狂,立即派人以煽动叛乱,分化政府的罪名,处杀了赵彦。献帝大惊,此后,只要见曹操有事入殿,便深感惧怕。

一日,献帝思考良久之后,诏曹操进宫参见,曹操立即入殿。献帝见了曹操,就直截了当地说:“你如果真愿意辅佐我治理天下,我就请你尊重我应有的权责和地位;如果不能做到,我愿意让出皇帝之位。请你三思,全权处治吧!”

曹操听了,脸色遽变,立即伏地谢罪,并请求当即退朝。

从此以后,曹操能不上朝就尽量不上朝,即使有事,也由他的首席谋士荀彧一人代为沟通。这边,曹操更加紧了对邺城的扩建,他裁决军政大事,除了在这邺城“行府”外,就是在南征北战时临时的军营兵帐之中,平常只是走过场似的,向许都作些事后的报告。如果不是荀彧一人在谋划战争的同时,又花大量精力从中作出协调,许都与邺城之间,必然爆发公开的政治冲突。

然而,即使如此,事情还是终于发生了。许都的一些公卿大臣与外戚,见曹操已逐渐架空朝廷。必定要篡汉称帝,便推有“国舅”之称的董承,密与献帝商量除曹一事,于是献帝下了一道密诏,令董承联合几位朝廷武官,计有种辑、王服、吴子兰等人和客居曹操军营的刘备,阴谋杀害曹操。

事败后,诛杀董承事件连带受害的董贵人身怀有孕,献帝便请求曹操缓行贵人的刑,在他生产之后再杀。但曹操在盛怒之下,坚决不同意,这件事令献帝的正宫伏皇后感到震惊,对曹操深感恐惧,因为董承事件的真正幕后指使正是伏皇后的父亲伏完。

其实,曹操也知道是伏完指使董承进言献帝。谋划着剿灭曹操的事情。公元二0九年,即安十四年,伏完突然患上恶病,不治死亡。由于事出猝然,死前就没有来得及烧掉这封珍藏了十年的密函。伏皇后得知,心急如焚,连派心腹去找这封密令,却多次未能找到。伏皇后好不容易过了十年的安稳日子,此时就又开始提心吊胆了。好在又过了两三年,一直无事。

当然,这件事曹操是不知道的。他担心的只是邺城与许都的关系之日益恶化,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荀彧受他之命,全面负责他与献帝之间的联络和关系的协调,但几年下来,他发觉在许多政治主张上,荀彧不再为他说话,而是逐渐倒向了朝廷一方。想到这些,常令他非常头痛。他的偏头痛也常常因为这类事情的纠缠而发作。

这一天,曹操得胜班师,春风满面地回到了邺城。在荒凉苦寒的关中以及更为贫瘠的西凉征战了数月,回到繁荣富足的“老家”,曹操非常高兴。只是见到了邺城,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许都,笑容之中,令人不察地掺入了一丝忧虑。

一时,鼓乐齐天、歌舞升平,以为庆贺。随即又大开宴席,凯旋之师连同征战劳苦,至此才恢复了平和时期这种轻松舒适的生活之中。

曹操见席间有人说起讨伐关中、西凉,到了得意处,口沫横飞,心中暗想:赤壁之败痛犹如新,切不让关中大捷冲昏了将士头脑,便止了鼓乐,罢了歌舞,只令大家饮酒谈话。曹操总结了自己的战争历程。

说着,站起身来,用手往台前大片空地一指,说:“你们看,这大片空地未派用场,废之不用,如此浪费,令我心痛!我意可因地制宜,妥为利用。诸公有何高见?”

荀彧知道曹操意在用兵孙权、刘备,便说:“丞相之意,想必属意于长江。今孙、刘联防,确也是我军未来最大的劲敌,汉中的张鲁还在其次。因此,我认为可在左侧设立一座‘讲武城’,百官众将在无军事行动时,可以不像以往一样呆在营中,而都来讲武城,共同研究未来可能有的军事行动方略。”

据目前形势,可根据事情的缓急,分作两步进行:一是绘制吴越详细地形图,并制模拟地形盘……“这样,中间尚余一地,足够跑马之用。铜雀三台,可以由此而文武备至,为邺城增辉了!”

众将官听了,无不附掌、欢笑。曹操更是高兴,说:“我部大军西征,无暇顾及他事,荀彧先生早已有成竹在胸,实为社稷之福啊!”

荀彧连忙说:“身为臣下,焉敢不为社稷出力!我另有一件喜事,要禀丞相:皇帝得闻丞相亲领大军平定西凉,龙颜大霁,即刻便有诏至,亲赐丞相如汉相萧何故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众将官闻言,顿时哄动。连一向沉稳不惊的曹操也不禁为之动容,惊喜道:“皇上如此眷爱,孟德何堪承受?!”

其实,曹操心中的惊喜更大于他所表现出来的兴奋之情。本来,在回师途中,他就苦思与朝廷的关系越来越僵,竟无良策改变,现在,献帝主动下诏赐他如此殊荣,很可能不是伪作,而是真心感激他平定西凉。因为他深知,献帝虽然对他的专权心存芥蒂,但却一直对他为平定天下而南征北战的行动,持高度的赞赏态度。曹操想,说不定可由此契机而设法恢复自己与许都的良性联系。

百官纷纷离座来贺。刚随曹操征战归来的徐晃、于禁等一众将军,更是喜形于色。正在热闹之际,只见一彪人马向铜雀台驰来,正是天使从许都到了邺城。

曹操连忙率百官下得台来,在台前空地上列队相迎。须臾天使到来,口称诏至。

曹操振衣露膝,望东南许都方向伏地而拜,文武百官也跟随跪下。曹操接了诏,览毕又拜,然后邀天使登台,重张管弦,尽欢方散。

第二天,荀彧等人随同曹操往许都而去,献帝亲排銮驾,去城郭迎接,满城百姓争相观看,这一天曹操第一次认真地向献帝亲口汇报了西征战事的详情,以及即将亲率大军南征的计划,献帝见曹操说得诚恳,倒是许久未有之事,也就颇为感动,说:“你替朕为国家征战多年,劳苦功高,个中艰辛,朕岂有不知?治罪之言,今后休再提起。只希望你我君臣一体,能使国泰民安,朕心就足。至于公卿外戚之言,于理有合,于实际情况,则显得有些勉强。朕也不求这勉强,世间之事,强求者多有不得!”曹操听了,知献帝似乎已表示不再与他争权,心中暗喜,说:“深谢陛下对为臣苦处作了这设身处地之想。为臣本也无欲专权,更早在铜雀台建成之际,便已公开声明绝无异心。只是天下尚未平定,孟德一旦身退,局面恐不堪设想,是以背了虚好之名而处实祸之地,不得已啊!一旦功成,孟德岂敢继续专权?”

之后,君臣之间又说了些国家大事,方才退朝。

出殿后,荀彧对曹操说:“丞相此次回师,若能重新建立邺城与许都的关系,便无内患,可以全力对敌了。”曹操此时非常高兴。

“是啊,”荀彧接过话,说:“要是丞相本无篡汉之意却因平常不拘小节,而给人以要篡汉的印象,虽然人正不怕影子歪,却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徒令天下名士齿冷,就太不划算了。因此,我建议丞相从这次回师后,平常的言行宜多加注意,收敛节制,使宫府相睦,便于专心南征。”

曹操“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但他这时却被刚才想起的赵俨之言,勾起了另一番心事。就问荀彧:“赵俨说我定能完成天下统一的大事。但以现在的局面而看,你以为如何?”

荀彧沉默了半晌,才说:“自赤壁兵败,尤其是铜雀台宴饮以后,众将官都发现你感到天下三分的局面初露端倪,而意气消沉,甚至连商曜都有察觉。只是我军将官中,无人敢说罢了。但现在的情况又有所改观:孙权只能守不能攻,刘备却至今迟迟未能进军西川。而我军已拿下西凉,如果能乘胜拿下张鲁,战线就可直接推到刘备的鼻子下面,要是我军拿下了张鲁,刘备仍未攻取西川,那么,我军据有关中、汉中,西川也就不会再有刘备前来分食。那时,刘备只有荆州,孙权与他的关系就会不同……”

曹操听了甚喜,说:“先生之见,正合吾意。并且,你昨天那个关于开设‘讲武城’的设想也甚合我心。以前对人才的选拔,都是由人推荐,或靠碰运气碰上,或从降兵中得到,无论怎样,都属被动之举。我求才心急,颁发不拘一格招致人才的求贤令,却竟未想到开设一个讲武太学,主动培养人才。只是讲武城,不应只是讲武,还应从政治、文学等多方面培养人才。我希望它能为国家供应一批文武全才的重臣良将。”

……说到紧要处时,两人不知不觉中早已停步而谈。曹操见随侍的亲兵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这才打住话,开怀一笑,与荀彧出了宫门。

驻守在长江边上的柴桑城中的吴侯孙权,此时正与长史张弘于军中议事。

一年多来,东吴在赤壁大败曹操后,为防其卷土重来,听从鲁肃之计,借荆州之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给刘备,共同御曹,负责西线防卫。

曹操虽令曹仁军在西线屯于襄阳等地,又令张辽率军屯于合肥等地,但因亲率大军远征西凉,便按曹仁、张辽之军不动,只是自己和刘备相持而已。这一天,孙权预感到,曹操南下的时间快到了,便叫来张弘,同议大事。

张弘因赤壁之战时在营中受了风寒,当时就一病不起,但因军情紧急,未及延医服药。后来战斗结束,再图医治,竟已无力。

但既是孙权要商量军国大事,张弘不敢怠慢。他由亲兵用车驾送到孙权之处,见了面,就直接问孙权:“明公相召,可是为曹瞒将至?”

孙权回答:“正是。我这几天颇有预感,曹操即将挥师南下来犯。他这一次来,显然是有备而至,依你之见,我应当如何应付?”

张弘说:“曹操收取了关中,士气正旺。演练水军,亦时有一年。如果他这次卷土重来,必然要报赤壁之仇。因此,不宜一上来就和他作大规模的硬拼硬斗的决战,而应与他进行小范围的接触和摩擦,以此来拖他,致其士气不能一鼓作气,终于疲惫。那时,我军既可击溃他,又不至于要像现在就击溃他付出较大伤亡的代价。”

孙权点头称善,张弘续道:“近一月,我因抱疾在身,多读兵书古籍,时或偶尔,以江川山冈娱目,亦望其气。发现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如果长期居住,足成大业。因此,曾与吕蒙相议,要劝明公迁都于彼,不知吕蒙曾先行禀过?”

孙权回答:“还没有听他说起。吕蒙亲自率领一支精干密探,几天以前便已过江,刺探曹军动向,想必当在这两天回来。我正因这些天预感曹瞒将至,才请他亲自出马,多多探得实情回来。”

张弘“哦”了一声,又说:“新迁之都不宜再叫秣陵,可依明公壮志,呼之为‘建业’,不知明公尊意如何?”

孙权喜道:“建业!这个名字好啊。”

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果然是个大吉大利的名字!”

孙权和张弘抬头看去,见是吕蒙,都是十分高兴。吕蒙向孙权躬身拜了,又过来问候张弘的病情。

寒暄罢,孙权便急切地问:“将军之行,可探到了曹操有何动向?”

吕蒙略一皱眉,说:“果不出明公所料。曹操已基本完成南征军的最新组建,克日便要亲率大军南下,号称拥兵四十万!”

见孙权低头不语,似有忧虑之态,吕蒙又说:“但我在驻守浔阳时,便已打听到,此时曹操南征,并未打算与我一决死战。”

孙权抬起头,惊问:“何以见得?”

吕蒙回鉴:“此次南下,曹操只想击我东线战场,西线竟未在计划之中,此为其一,号称四十万大军,却只有曹洪和程昱两部,加上本来屯驻合肥的张辽等部,也只有十余万兵马,密云不雨,此为其二。”

孙权有点疑惑:“那么,曹操如此兴师动众,却又不尽全力,是什么意思呢?”

张弘插了进来,说:“一方面是向我炫耀他凯旋之师的军威,同时也想把调来的军队长期安屯下来,即使一时不敢犯我,也为以后做好准备。”

吕蒙先表示赞同,然后又补充道:“第三点,说明曹操想进军汉中了,而以新来的‘四十万’大军牵制住我军,尤其是牵制刘备。”

说到这里,孙权不禁失声:“刘备这几天正开始进入西川,与刘璋为敌。若曹孟德克日便来,西线防卫,谁能放心?”

“因此,不管曹操此次的真实意图如何,”吕蒙说,“都应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张子纲说秣陵颇宜作我东吴都城,确是罕见的江山形胜之地。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当重新筑一个石头城墙,令其固若金汤,以御随时可能来犯之敌。”

孙权一一同意。见张弘又开始发作起来,表情十分痛苦,就立即唤来太医。张弘不要,只是要求回到自己营中。于是,孙权就令吕蒙亲自护送。

不料,第二天中午,便有张弘手下亲兵前来哭报,张弘昨夜因胸痛而失眠,至天明才入睡,岂知竟一睡不起,急呼太医,方知已经气绝多时。

孙权闻报大哭,急往张弘营中吊丧。随即吕蒙、凌统、徐盛、韩当、周泰、陈武、潘璋、甘宁、陆逊等将官,凡是就近的,也纷纷前来。孙权痛哭流涕,对众官说:“子纲遗言劝我迁都秣陵,改名建业,不意今日就永诀于阴阳之隔!子纲之言,我如何不从!”

于是,立即下令迁都建业,即今之南京。又过了一月,某一天吕蒙独自骑马,外出散心,纵马驰骋。不知不知觉间,到了濡须口。

而曹操已即刻来犯,不由心中忧虑。

回到浔阳后,吕蒙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终于想出一个水陆两全的办法,便又来到柴桑,晋见孙权。

孙权见是吕蒙,十分高兴,说:“建业城正在大兴土木,相信不久便可竣工。”

吕蒙一笑,说:“我今天来,也正是想向明公建议,在濡须口也来个大兴土木!”

“修什么?”孙权和当时在场的其他将领都感奇怪。

“我昨于单骑到濡须口,看其地势,无险可凭。因此,想在濡须水口两岸修筑码头和城寨”。

许多人都反对,认为是多此一举。有人说:“身为水军,举止即攻击敌人,离岸便登上战船,修城寨干什么?”

吕蒙解释了水寨的用处。孙权认为吕蒙的话极有道理,立刻下令在短期内完成濡须坞,又称偃月坞。这样,两地各自加紧建造,后于十一月全部建成。

不久,曹操完成南征大军的重新编制,即将出师。在战略上,曹操仍保持传统的东、西两条战线。由樊城、襄阳到江陵之间,是公元二0八年,即建安十三年南征荆州时的老战线。经过赤壁及乌林两役的失败,夷陵及江陵等军事重镇全为周瑜所攫取。曹操转师讨伐马超时,便让曹仁屯兵于襄、樊地区,和周瑜长期对峙。

东线的重点是在居巢、合肥及濡须口一带。曹操屯兵于此的是以骁勇著称的张辽所部。

现在,曹操再次南征,西线上又多了刘备这股敌对力量。因此,他根据实际情况,在重组南征大军时,对部队人员的配置作了一些新的修改。从这两份兵力配置名单上,可以看出,双方是势均力敌的。唯一不同的是,曹军此番经过了一年多水兵训练,如今卷土重来,誓雪前仇,似乎士气更盛。

临近大军开拔,曹操从邺城住所中率众将官来到铜雀台左侧新建的讲武城中。

讲武城规模虽不及铜雀三台,但外形粗砺,墙石宽厚,自有一番威武之气,与三台的华美相映。内部分为讲武堂、白虎堂、朱雀堂、青龙堂,门户众多;另辟一个演武厅。讲武堂居中,白虎堂居西,朱雀堂居南,青龙堂居中,演武厅居北,以与对面的玄武池遥相呼应。

自讲武城建成以后,曹操常与文武百官在此研讨军情,琢磨战术;此时南征的战略规划和详细步骤,就是在这里完成的。曹操身边的许多大臣,也是名动天下的诗人骚客,如弥衡、繁钦、缪袭、应璩、左延年、杨修、吴质、路招、丁异等,更有孔融、陈琳、王粲、阮瑀,应玚、徐干和刘桢七人,被时人称为“建安七子”,领导当代的文学潮流,这七人又叫做“邺下七子”,都归属于曹操此外,讲武城中的军事太学也早已开始授课。整个太学充满生气,令曹操十分满意。

不过,学员们也有过令曹操生气的时候。原来,两批学员因来历不同,自然而然地就分作了两派,两派常常相互争强好胜,或以雄辩、或以武艺争锋,互有高下。一次,大夫丁仪之子丁凿与一名来自营中的学员臧兴相争,先在演武厅中较艺,摔跤、剑术都战了个平手,又到台前的跑马场上比试弓箭,皆中靶心,都不服气,臧兴便提出去玄武池上试水上功夫。

那丁凿本来并不会水,但到了这一步,周围又尽是“观战”的同窗,就横下心,要为本派争光。结果,被臧兴打败,淹死于池中。

曹操到了讲武城,于讲武堂中坐定。此来一方面是作临行前的最后军事布署,另一方面,则是总结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场战斗。

半个月之前,曹操回了一次故乡谯县。正待回邺城之时,突然偏头痛发作,不得成行。而正当此时,却有河间人田银、苏伯,聚兵起义,引起幽州、冀州一片混乱。

五官中郎将曹丕在邺城得报,便欲立即用兵;他见父亲因病未回,就想趁此机会,一显自己的军事指挥能力,以补未能西征马超之憾。

但是负责人事调动的官员常林却劝他说:“北方官民,喜爱太平、厌倦战争,好不容易归服了朝廷,至于今天,为日已久。因此,奉公守法的占绝大多数。田银和苏伯,不过是一群狗羊而已,凑在一起,势不能大。以这种情况,你就要亲自率军去平息,而不顾镇守邺城的要职,未免有失法度。”

“其实现在邺城并无危险啊,”曹丕不悦地打断常林的话,抢着说,“我率军前去,不也能增加一些临阵对敌的经验吗?”

于是不顾反对,只带将军贾信,领兵一万前往河间府讨伐。那田银、苏伯,本是无谋之徒,一经曹丕大军围城,才三天时间,就被攻下。

破城之后,曹丕正待出榜安民,却有残余变民一千余人,请求投降。曹丕左右之人见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对曹丕说:“丞相从前颁布过一项命令,凡是围城之后才投降的,一律诛杀。”

曹丕听言,也知父亲确有此令,便打算不准其请,立予屠杀。突然,却有程昱到来,听说曹丕要屠城,连忙表示不同意。

他说:“屠城这种极端的举动,是在天下大乱之际,而采取的暂时应变之法。丞相颁布此令时,北方尚未平定;现在北方已基本平定,主要精力应放在建设性的事务上,而不应该随意杀戮,以绝民心。”

曹丕听了,就有些犹豫。可是赞成屠城的人却一再强调丞相既未修改法令,就应坚决执行,以免兵士视纪律为儿戏。

其他人纷纷反对,说:“军事情况有时本应专断,不能事事请示。”

程昱说:“专断的意义,是指临时发生了紧急情况,如果还请求指示,则会贻误战机,因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才不得已行专断之特权。而今,变乱已平,残余变民手无寸铁,已不会对社稷造成什么紧急的恶性影响。因此,我实不望贾信将军在内部未取得一致意见前,擅自动手屠城。”

因此,曹丕在这种难以委决的情况下,立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飞马送往谯县。曹操见后,在信的背面写了两个字:“赦免。”便令来人火速送回。

这样,降城的一千多个变民保住了性命。后来,曹操回到邺城,才知道这是程昱的建议,高兴地对程昱说:“你不但了解军事,还能同时正确地协调别人父子间的亲情,真是一个难得的智将。希望你以后多多指点我的儿子们。”

曹操自立曹丕为世子,封曹植为陈平侯以后,一直想找个机会让他们直接参与政治和军事。他在谯县得到曹丕的书信并作了“赦免”的批示后,想到人民生活但求安定这一事实时,深恐沿长江一带郡县的居民在大战将至的时期,受孙权的侵扰,便打算把居民强行迁移到内地。

回邺城后,曹操尚未把这个打算告诉任何人;他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反对。便准备把这个问题在讲武城提出来,让曹丕和曹植参与其中。正好扬州别驾蒋济也刚从南边赶来,如果此事议定,就可赶在开战之前,令蒋济督促居民内迁。

说罢,目视曹丕。曹丕面红过耳,立即起坐,诚惶诚恐,说:“我临事未能分析当时形势,以致险些贻误人命,甘愿领罪。只盼丞相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以观后效。”

曹操见曹丕态度诚恳,这才温言道:“事情不急不大,尚可留观后效;如果相反,则不可能有什么后效来弥补已经造成的损失了。你今后可切记。”

曹丕唯唯诺诺。

稍后,曹操向众将官扫了一眼,说起了正题:“自古明君贤臣治国,都以爱惜百姓为己任,今我即起大军南征,恐怕长江淮河沿线居民受战争之苦与孙权之害,想强行将当地居民迁到内地来,以避其锋。”说到这里,望了曹丕一眼,“你以为如何?”

曹丕略一思忖,说:“昔日丞相跟袁绍在官渡对抗时,曾强行迁移燕县、白马两地的居民,人们聚而不散,躲过了敌人的掠夺,今天与孙权对抗,又把长江淮河沿岸一带郡县的居民迁移到内地,正是同情同境,百姓将感恩戴德,自然是迁得。”

曹操脸露笑意,又把头转向刚从扬州赶来的蒋济:“请对当地情况熟知的蒋别驾说说对迁移的看法。”

蒋济连忙站起,微一沉吟,才道:“我体会丞相刚才所说的,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化而作出行动决策的意思,认为现在不宜强令居民迁移。”

曹操目光一闪,说:“愿闻其详。”

蒋济说:“丞相讨袁之时,我军的兵力较弱,而敌军则强大,如果那时不令居民强行迁移,势必落入敌人之手,为其所掠。我认为军与民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当士兵与敌人对抗时,民众应尽各种可能的力量帮助士兵,以民心鼓励兵心,士兵才会真正做到保国安民,如果士兵在前线与敌人拼命,而民众却一味远遁,士兵觉得自己连一个可以叫做后方的地方都没有,有的只是自己战线上的一座座空城,仿佛注定是要失败似的,信心定会受挫敌人见此,必定知道我军胸有成竹,因此而产生畏惧心理。属下这些话,请丞相三思。”

曹操听得相当仔细,及至蒋济说完,先是面红过耳,继而脸露笑容,喜形于色地说:“唉,真是让人羞愧难当啊!程昱教育了我的儿子,我本来想让自己也给儿子做一个表率,却不料又成了蒋济教育的对象,这种活跃和自由的气氛,真是令我高兴,它应当成为讲武城的精神。为此,我得感谢上天给我赐来了像程昱、蒋济这样刚正的智慧之士!”说罢,起身向程昱与蒋济坐着的方向拱了拱手。

二人连忙重新站起,口称“不敢”。

随即,众将官再一次将南征方略作了详细的审评,直到认为该计划无懈可击,方才散去。

眼看即日便要南征了,这一天,他率百官前往许都,向献帝报告南征计划。

却有以长史董昭为首的众官员于当天向献帝呈书,请求献帝把曹操从丞相之位擢升为魏国公,并赐公爵名号,加九锡。董昭在上书中表明里自己的愿望。又私下与曹操说:如果你长期居于丞相之位,自己乐于保全名节,却反而使人以大事怀疑于你;这样一来,你有了正式的爵位,就不只是政府官员,在宫中也有了公开的位置,还会有谁来怀疑你对国家的真心呢?

总之,董昭认为,这是解决外人疑心曹操终要篡汉的一个彻底的办法。

曹操心中立刻同意了这个方案。曹操被这个“喜讯”弄得一时头昏眼花,以至于终于铸成了大错。

果然,荀彧第一个出来反对。他以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对曹操劝道:“曹公你原本怀着理想,举义兵奉戴天子,为的是匡正朝廷,安宁国家,如今北方平定,天下尚待统一,更应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西征归来,皇帝赐丞相,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已足以表彰丞相的伟业,比萧何也多出了一个‘赞拜不名’,当此之际,更应谦逊。君子爱人,应砥砺他的德行,是万万不能采取这种行动的。”

曹操闻言,十分不快,一时无话。稍后,才狡辩说:“这也并不是我的本意啊,你也知道,是董昭上书给献帝的。”

荀彧正色道:“君子当远小人,这个道理丞相岂有不知?丞相又怎么会忘记,西征归来时与我许诺的那些‘收敛节制’、‘宫府相睦’之言?又怎能忘记你念念不忘,常在耳畔的赵俨之言?”

曹操见荀彧语气咄咄逼人,怫然不悦,说道:“我早已在铜雀台建成之时便自明心志,决不篡汉。况且,你也知道我素以周公为榜样,要学他功成身退的至德。董昭上书,我也未曾答允!”

荀彧听了,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我跟随丞相多年,从来直言相进,丞相之所以对我垂青加宠,不就是为了我不敢在你面前虚伪作势,而丞相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虚伪的谎言。然而,今天丞相之言,我怎么看都感觉绝非由衷而发。”

“就以周公而论,他称王或不称王,都是在真正功成之后。今天下三分,刘备、孙权乃一时之雄,自然会迟早称帝,但以丞相一世之雄,又何必视区区一魏国公若至宝?丞相称帝或不称帝,只能在一统天下之后才是一个问题,现在就在这种问题上急功好利,弃多年来的理想而不顾,莫不是雄心渐失私心渐起了……”

这一席话听得曹操一身冷汗,浃背而下。

他深知荀彧代表了大多数士大夫的观点。曹操闷闷不乐,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双手也有些发抖。荀彧见状,心头涌起一股悲怆之情,与曹操告了别,回府中去了。

由于荀彧的反对,曹操不敢勉强执行加公之议。但由于这一惊,连日纳闷,心慌肉颤,不觉又引发了偏头痛。前些日子回邺城,就因西征劳顿而旧疾复发,养了半个多月才见好转。刚好没几天,又被引发,就来得十分猛烈,只病得他有一点神志不清了。

而只要一见到荀彧,他就觉得心虚神散,脸上不自禁地要涌上一阵潮红,甚至在后来出征之后,一想起荀彧,也觉芒刺在背。加上偏头痛的折磨,左右都发现,曹操在这些日子里简直变了一个人。将领们不禁感到忧虑:曹操以这种面貌率军南征,难道会有什么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