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曹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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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爱子殒命心彷徨 举盛宴感慨万千

公元二〇八年,即建安十三年。在一个初冬的早晨,曹操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戎马倥偬的战事还在心中回荡着。想想自己经历大半生的战争生涯过去了,他镇压了黄巾军百余万人,掌握了穷途末路的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并先后灭了吕布、袁术、袁绍、刘表等豪强,雄霸北方。

然而,这一年,他发兵南征,企图统一全国的宏略却受到了极大的挫折,赤壁之战的一败涂地使他预感到,要灭掉孙、刘几乎已成为不可能的事情。这时,在花园里信步漫游的他似乎已看见了一幅天下三分、三国鼎立的图景,而这可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事情。他不敢深想下去,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更令曹操伤心的还不止于此。一个月之前,他最心爱的幼子曹冲,在一场突发性的疾病中夭亡了,年仅十三岁。儿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因为曹冲是曹操的儿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最得曹操的欢心,曹冲称象的故事可谓人人知晓。

然而,这样一个聪敏过人的孩子,却为苍天所薄,稚龄而夭。曹操为失却了这个一向看好的幼子,一月来已不理公务,唯有意志消沉而已。为了表示怀思,他竟发了痴想,特别请司空府秘书邴原将其早亡的女儿和曹冲合葬,二人结为阴世夫妻。

这邴原是汉末大儒郑玄的同乡,并与郑玄齐名,同为汉末两大学者。

当时,曹操在柳城战役后,凯旋返回邺城,经过昌平时,河北地区的士大夫特别为他举办了一次庆功大宴,一向关心士大夫动向的荀彧知道后,也专程从许都赶到了昌平。

酒酣耳热之后,曹操环顾前来庆贺的一干众人,说:“我此番返回邺城,早已料到大家会为我在此接风;但我窃议者,则唯有邴原不会前来。今观之,果然不出我料!”

谁知话音刚落,门下便高声通报,原东阁祭酒邴原进谒。曹操闻报,惊喜万分,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提在手中,脚上只有一层裹布,便往外迎接,一看到邴原,就说:

“从来的贤人,都是无法捉摸的啊!我还以为您不来了,想不到能枉驾光临……”

却不料邴原不出一言,几个动作拜谒完毕,就掉头走了。在场的大夫中,竟有上百人弃了曹操,跟随邴原而去。

曹操一愣,心中略有不快。他感到非常奇怪:一个毫无权势的学者,为什么会有如此魅力,令在场的这许多士大夫连他曹操也不顾了,尾随而去,以表敬仰?

他问坐在身边的荀彧。

荀彧笑了笑,回答说:“其实有资格受到如此尊敬的,天下也唯有邴原一人而已。”曹操见荀彧避而不答,又道:“真想不到一介文人的影响力会有如此之大!”

荀彧乘机说:“像邴原这样的一代奇人,是士大夫中的瑰宝,主公何不极力礼遇他呢?”

曹操急忙说:“那当然,这也正是我一向的心愿啊!”

从那时,曹操对邴原更是敬礼至极。现在,冲儿之逝让他想到了不久前邴原的女儿之夭折,便想出了这么一个“阴世婚嫁”的名堂来。没想到邴原根本不领他的情。而且反对,还讲出大堆的道理来。曹操非常生气。须臾,一首辞气壮阔的诗留在了纸上: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写完,曹操掷笔于地,大笑不绝。邴原、荀攸和陈昱等人闻声赶来,一看之下,几人不由得齐声诵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曹操笑毕,向犹自吟诵不已的众位将士说道:“天下之势,尚待重谋。今我欲回故里谯县一遭,细思其机。你们,还有于禁,可留此间,着重编组和训练水军。赤壁之败,我北军不善水战,应为一端。”

荀攸道:“如今孙权和刘备因赤壁之战而声威锐长。周瑜踞江陵,程普镇江夏,吕蒙屯浔阳;由荆州至扬州,沿江而过,俱是孙吴势力。”

丞相或许不知:刚才接到密报,荆州牧刘琦新近病逝,孙权已表奏刘备为荆州牧,将荆州‘借’予刘备,又以其妹相嫁,汉上九郡,皆入刘备手中!

曹操吃了一惊,随即又摄住心神,他们想得倒好,欲置我于绝地。但我敢断言,时不在久,他们就会翻脸。哼,荆州,得之而控西川,孙权岂肯真的拱手相让?

邴原听完曹操的话,凝眉半晌。少顷,他抬眼注视曹操,一字一句地问道:“丞相,若刘备果然得诸葛孔明和关、张、赵等人之助,据荆州而取西川,天下形势,会是怎样?”

曹操一听,顿时心中大恸,顿足道:“休也!此情势必形成天下三分的局面,我一扫六合、统一天下的大业何存?”言罢泪如雨下。

众人均是一愣。程昱站前一步,以手执住曹操手臂说:“不愁。以周瑜之机智,不可能坐视刘备虎踞荆州。刘备与孙权联盟,表面上是在西线上拒抗我等,然实质上是意图收取西川……而天下三分之说,亦未可定论了。”

曹操收泪望天,良久,才挥去程昱的手,说:“你们休得多言。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却一直不及其里。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赤壁之败,何能缭绕我心怀至此?冲儿之逝,也不足让我沉思默想一月之长。自我雄霸北方以来,多图南征,为什么以我强盛大军,犹自败于周瑜劣兵之手?北军不习水战,止为一端而已。实则因孙、刘俱是柔中有刚,绝非等闲。邴原之言倒是点醒了我:我其实一直想的正是天下大势的走向,想的是一统中国的大业,心中明知其不可为,而仍为之,只是不忍说出来罢了。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即指此。不过现在点明了也好,使我能正面视之。我近日之预感已有更为明确的事实来应合。天下三分,我恐其气数如此啊!”

无人应声。曹操也沉默片刻,继续言道:“我一向自视雄才,此时想来,未免把天下英雄看得忒是小了。想那孙、刘之辈,何尝不早已在维持这个天下三分的局面?我一心要一统江山,竟把自己给蒙在了鼓里。现在好了,到了对症下药的时候了!”

邴原、荀攸、程昱等脸现霁色,一起躬身道:“丞相真至人也!”

曹操手一摆:“还是说说局势吧。刚才程昱之意,我军当以逸待劳,坐收渔利。此诚为上策,然而,若完全岸然不动,又未免示怯。士气不可以不振,我愿亲率水军南下,由涡水入淮水,进抵淝水一带,在合肥布阵。我军到后,暂不主动攻敌,隔岸观火,仔细看看周瑜和刘备要搅出个什么名堂来。当然,肯定不会有好结果,那时,我军再行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尽皆称善。于是,满腹心事的曹操率军抵达了合肥,沿江布下了阵式。

这一边,果不出曹操所料,孙、刘之间产生了极大的摩擦。

赤壁之战后,周瑜一心想以嫁孙权之妹为由,把刘备骗到东吴,同时设法使关羽、张飞各置一方,而周瑜自己则“挟以攻战”,成其大事。但鲁肃却持相悖意见,反对孙权建议,借刘琦新死之机,亲赴荆州,说动刘备孙权同心抗曹,并将孙权之妹嫁与刘备。刘备审时度势,自然一一答应。一时两家通好,喜气洋洋。当然,在这之后也有其秘密的交易:两家共同抗曹,而刘备自取西川刘璋之地,取后退还荆州予东吴。所谓“借”荆州,即是此意。

周瑜见事情发展与自己的意图完全相反,自然怒从中来。他决意不待刘备进军西川,率先取之。曹操见时机不对,只得屯兵于合肥,自己则回到许都。

公元二一0年即建安十五年春天,曹操造铜雀台成。这天,他召集文武百官训话,先分析了一番天下三分的可能性,然后说:“嗟乎,孔子言‘五十而知天命’,我如今算是知道了。吾意已决:最近一年之中,暂时放弃南下统一中国的霸业,全力回转,着力于整个北方和关中地区的经营。今铜雀台成,理当设宴庆贺。席间大家当开诚布公,共商北地经营大略!”

那铜雀台临于漳河之畔,高台两侧各筑一台,左为玉龙台,右为金凤台,虽不及中央的铜雀台巍峨耸立,却也各高十余丈。从玉龙台到铜雀台,从金凤台到铜雀台,俱有一桥相连。二桥相通,千门万户,金碧交辉。

酒宴开始后,先是一班艳姬的轻歌软舞;接着,是一众武士的狼争虎斗。此时,曹操第三子曹植从座中站起,高声进言道:“年前父相令曹植造台,今台既成,岂可无诗?植现有《铜雀台赋》一篇,念诵以为敬贺。”乃诵读道: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厥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挟二桥于东南兮,若长空之带动。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呈。

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

诵毕,举座一片叹赏之声。曹操也微露笑意,对曹植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温勉有加。原来曹操在五子中最为喜爱的便是曹植。曹冲既殁,他的爱心对曹植就更为集中了。曹植性颇敏慧,文辞清越,就是过分好酒,放诞任性。而曹操长子曹丕虽不如曹植多才艺,却为人沉稳。

想到曹植赋中的一些妙句,曹操也不由得技痒起来。耳热之际,他便也想作一首《铜雀台诗》。但刚一念及,便即放弃。他看了看正在饮酒作乐的百官,站起身来,说道:

“适才舞姬献色,武士贡力,温艳、威勇足矣。在座诸公,无一不是饱学之士,登此高台,占此形胜,岂可无佳章妙辞,以纪一时之盛?”

众人一听,便纷纷应命。一时间,有王朗、钟繇、王粲、陈琳等进献诗章。曹操含笑读毕,见诗章中多有歌颂自己功德齐天、合当受命之意。

此时鼓乐已止,众官鸦雀无声,铜雀台上,就只曹操一人的声音回荡着,远远传了开去。这一会,连曹操自己都被这番话所感动了。他心中暗想:攻成之后,我会称帝还会身退?若统一无望,大功不成,我守着这广大的北方,又会不会称帝?刘备、孙权是必然要称帝的,三国鼎立,北方除了我又有谁?唉,算了吧,其实就连北方,也还没有真正宁定呢。于是,他接着说自己的功业。众官此际对曹操已是一片钦服,高士满坐,却无一人说“不”。只见一人闪出坐来,道:“末将近闻并州太原人商曜聚集道徒,在武都栖斗山蓄武,有造反之意,愿率兵渡河,一举平之!”

曹操一看,正是他一向厚爱的心腹猛将夏侯渊。夏侯渊勇猛忠诚,又富于计谋,在曹操的有意培植下,其指挥作战的能力,已胜于其兄夏侯惇不少。

当下曹操大喜,道:“正合吾意。另可使对并州地理位置烂熟于胸的徐晃,同你共平商曜。”

徐晃立即出列领命。

曹操接着刚才的话头,又说道:

“除了军事方面,尚有许多大事要做,第一个,便是要大量的招纳人才,求致贤人。”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册,又道:“我本来欲随时应景,作一《铜雀台诗》,但念及天下,诗兴又不在此台了。昨天,思及国家新定,急需大量贤人相佐,便草拟了一个‘招贤令’。今日大宴,本不宜读此令,但大事岂可拘小节。况且,我在此令中反复强调,对有大才者,即使他有甚至是德行上的过错,只要能出谋划策或带兵打仗,就不能拘节,当委以重任。”说到此,将册子交予身边的荀攸,“请荀攸先生为我布告。”

荀攸神情肃穆,双手接过,朗朗而诵。其大意是贤明的君主,会知人善用的。众人听毕,一起起身,纷纷说道:“虽伊尹、周公,不及丞相远矣!”

曹操也站起身来,与百官连饮数杯,笑道:“今日欢宴宣令,世所罕有,我觉得也该为之一庆。可呼所蓄官妓来,咱们今日共谋一醉,并祝夏侯渊、徐晃二将军旗开得胜!”

一时间,欢声如雷。众人直饮到天黑,又点上火烛继续痛饮。这一天,是曹操赤壁兵败后心气最盛的一天。

转眼间,到了公元二一一年,即建安十六年)。

却说并州太原人商曜聚兵占据了太原。几年之后,天下形势果如眇目道人所预言,刘、孙、曹三国鼎立的局面已初见端倪。此时的商曜已是一个聚众数万人的道教将军了。自从他弃世进入武都以西的栖斗山隐居,一气便静思了两年。他已完全明白了自己注定惨烈的境地:一心里想要修仙得道、独善其身,却又同时难以抗拒尘世万象的诱惑;现重要的是,他也不允许自己真的独善其身。他深知自己浩大的抱负难以实现,便不自觉地以自甘堕落的方式来消解。然而,天下已定,自己的醒悟业已太晚。于今,也只有以一身而试天地大法了。

于是,他开始开坛设帐,广收门徒。最先,信者甚少,乃作诸多法术,又行医治人,方得众人敬慕,闻风来投之人挨肩接臂、连踵叠履。门徒中有得其意者三人:韩贯,武都人,性忠诚,有大力,万夫莫挡;李阿晓,天水人,富计谋,善使双股剑;秦天,太原人,面貌俊朗,勇猛过人,能于万人中取大将首级。三人并会使商曜所授之法术。一时盛大,令汉中以道教为崇的张鲁寝食不宁。建安十一年初的一天,张鲁召开祭酒会议,商讨收归商曜的事情。大家个献计策。张鲁细闻其详,也是嗟叹不已。

第二年一月,即建安十六年正月,曹操在大宴铜雀台之后,想到三子曹植在宴上即兴赋诗一事,而联想起应在儿子中策立谁为世子的问题来。曹操大妻丁夫人无生育,二妾刘氏生曹昂,不幸在征伐张绣时死于宛城;小妾卞氏生了五子:长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四子曹熊,少子曹冲。曹冲年前因恶疾早夭。四个儿子中,曹植最为聪明,举笔即能成章,深得曹操欢心,本想立为世子。但曹操同时又嫌他过于具有诗人气质,好酒放诞,恐不能治国;长子曹丕,笃厚沉稳,更宜治国,正自犹疑不定。

这一天,曹操苦思冥想,仍不得计,满腹踌躇。正好中大夫贾诩前来议事,曹操便问:“我欲立世子,植与丕二人,应当立谁?”

贾诩闻言,并不立时回答。

曹操忍耐不住,又问:“怎么不回答?”

贾诩说:“正在想啊,所以不能立时回答。”

曹操更进一步:“想什么呢?”

贾诩答道:“想袁绍父子,想刘表父子!”

曹操立时顿悟,大笑起来,说:“你想得真好!袁绍和刘表未立长子弄得兄弟争权,社稷多难,我怎么能蹈其覆辙?”

于是,宣布立长子曹丕为世子,并授其任副丞相和五宫中郎将。

礼毕之日,荀攸来见曹操,说栖斗山星君道人商曜,尽起其兵,来犯并州,并且占据太原。

曹操惊问:“夏侯渊为什么没有发兵平乱?”

荀攸回道:“那时商曜尚在栖斗山,有造反之意而无造反之实。今商曜突袭太原得手,夏侯渊和徐晃已领兵前去。”

曹操愠道:“你们怎可因我策立世子,而按下军情不报?”他踱了几步,突然问:“这商曜,究竟何许人也?我只知他是一个妖言惑众的道徒,其余情况,颇有些不知。”

荀攸想了想,才说:“关于商曜,世人知道的实在不多,但此人实非凡辈。几天前前往汉中的细作回报,言及其人,似乎还是丞相的一个劲敌呢!”于是将细作探知的阎圃游说商曜等事,细述一遍。

曹操闻言大惊失色,再次怒道:“怎么出了这样一个豪杰也不说予我知道?我倒要亲赴前线去看看这人!”

荀攸笑道:“主公极爱人才,是否这次要把商曜收为己用?”

曹操却正色道:“商曜若真如传言一般,我又怎么敢留在身边?”然后又温言说,“过几天,我们就去见识见识这个陌生的英雄……”

商曜站在太原城东解府门前,不出一言。偶尔有人进出往来,但看门的家人已换了个青衣小厮。良久,他又驰马到了自己生身父母的家前,只见门户关闭,并无一人。他也没有向邻里打听消息,只是观看一阵,便回到了新占的太原府第。

一月前的一天,商曜正在打坐行气。恍惚间,觉得有异。于是出了定,略一推算,知曹操雄心有所收敛;是夜又观天象,复见曹操之将星转暗,自己的将星却大放毫光,乃召集门人,说出意欲讨伐曹操的企图:

“今孙、刘勾心斗角,曹操兵败赤壁,北还许都,意在休养生息伺机而动。我处汉中、关中之交,而汉中、关中,又是曹操必欲得手之地。他动不了孙、刘,岂动不了张、马?昨夜我忽有心得,知曹操将星黯然,其一统江山之雄心大志,至此受挫。我虽为世上唯一的英雄将消亡而感叹了一夜,但今日醒来,却也不愿放过这大好机会:与其让他来收我栖斗,不若我径去取他太原,打回老家去!”

韩贯出列说道:“我等星君此言,已有很久了。愿引军往破太原守将罗泰,取其首级祭天!”

商曜正要点头表示同意,却听班中又闪出一将,请命道:“愿与韩贯同建此功,杀回家乡!”商曜一看,正是同乡秦天。乃大喜,命二人立即出兵。

太原守将罗泰闻报,一面令飞马报与许都,一面调兵遣将,以御商军。不一日,韩、秦二人领军两万,沿途取了几个小郡,杀气腾腾抵于太原城下,在离太原三十里处下寨,使人用弓箭将搦战书射入于城内。立时有小兵送予罗泰。

当下,罗泰放下城门,率副将周游、卢平迎敌。三人摆开阵式,便见商军步步为营掩近,仔细一看,商军兵士都在铠甲外裹了一层红布,上画黑白的太极图,形状殊为怪异,不由失笑道:“装神弄鬼,何足道哉!”

不时,商军之中秦天跃马出来,手指罗泰而挑战。这边周游叫道:“杀鸡焉用牛刀!”拍马舞刀,直奔秦天。罗泰见秦天生得面如满月,形气威武,急叫道:“周游小心!”周游哪里肯听,舞动双刀,已与秦天斗在了一处。未及十合,便露败迹。

卢平见势头不对,大叫一声:“妖贼休要逞凶,大刀卢平来也!”纵马加入了战阵。一时周、卢三只刀斗秦天一柄方天画戟,到六十合上,秦天越战越勇,以一人之力,反占上风。周、卢见状,不觉力怯。罗泰心知再斗下去,周、卢二人必败,便也拍马横枪,径取秦天。

这边韩贯哈哈一笑,放任胯下坐骑,接住了罗泰,只往死里厮杀。韩贯使一根狼牙棒,重五十斤,耍起来兀自举重若轻。罗泰见不是对手,战及十五合,便要逃命,却被韩贯赶上一棒,打得盔破颅裂,脑浆迸溅而亡。那边秦天也已胜算在握,只待二人心慌,便好结果。果然,周游见主将战死,双刀舞得不甚灵动,被秦天觑个正着,拦腰斩于马下。卢平架得一招半式,见罗、周俱死,而韩贯已掩大军呐喊掩杀而来,不觉手中无措,刀不成法,被秦天生擒了过去。

商军乘胜追歼敌人,杀戮无数。进得城来,方才出榜安民。韩、秦当即差飞马往栖斗山中报捷。

商曜闻报,掐指一算,向李阿晓笑道:“吾处以太原为饵,足可引来曹操。我们可星夜即赴太原。”于是,率大军四万,连夜奔往太原。

是夜,张鲁在汉中设坛起课,观罢,对阎圃叹息道:“商曜知天下事,却一味自迷。此去太原,命当归天。我道徒之中,又失一奇人也。”

商曜刚到府,便有李阿晓来奏,言曹将夏侯渊、徐晃领兵一万,渡过漳河,来犯并州,其军在离太原十里之地下寨。

商曜于是率众而出。只见魏将夏侯渊、徐晃也披甲列阵。两军相峙,只等主帅通话。

夏侯渊夹马纵于阵前,一手以刀拄地,一手指戟而骂:“妖道听着:吾主曹侯以盖世之雄平定天下,励精图治,唯以家国为重。念及你地处僻疆,不知文明,虽造言惑人,仍宽容相对。却又何故反来相犯?若是知罪,下马自缚,还我太原,当可免你死罪!”

商曜冷笑一声,高声答道:“近闻阿瞒时时自吹他平定了天下,可笑啊可笑。试问夏侯将军,他何不率你去南征孙、刘?今汉中,关中势弱,他就想去拣软的欺负,占点小便宜……我与其被你宰割,不如先行发难,正义之师,堂皇之军,何罪之有?”

夏侯渊闻言大怒,当即轮刀纵马,直奔商曜。商曜左边闪出一将,双手舞动方天画戟,却是秦天斜刺里杀将出来。夏侯渊挺刀接住,斗了起来。只见刀光剑影,越斗越快,后来渐渐看不清了人影。不觉间,斗到了一百余合,竟自不分胜负。一时间,两边将士都看得呆了。少停,俱恐有失,双方鸣金,两人各回阵中。

但是徐晃不服,又欲搦战;那边也恼了韩贯,手提狼牙棒,冲撞而来。徐晃举起双斧,来战韩贯的狼牙棒。两将又是一阵好杀,近百合,莫辨输赢。夏侯渊见此情形,又看商曜身边另有一人悬双股剑,勒马观战,看上去似乎也是一员猛将,便估计力敌难胜,须用智取,于是鸣金收兵。

当夜,夏侯渊与徐晃在帐中共计大事。徐晃说:“想不到秦天、韩贯竟如此勇武,商曜罗致到了如此能人,以前怎地不知?”

夏侯渊道:“我看商曜身边还有一将,即其军师,似乎也颇能战。就那商曜本人,想必也非弱手。看来苦战不下,只有用计。”

两人冥想一夜,竟无良策,只好睡去。第二天,日头初上,韩贯、秦天又来阵前搦战。夏侯渊怒气上来,提刀而出,说:“今天誓斩这两个妖贼!”

正当此时,有飞马急报曹操率大军来了。夏侯渊大喜,与徐晃急至附近小山之上遥相观望。不多时,只见地线上尘烟滚滚,曹操大军转眼便可来到。

那边,商曜也已在城楼上望见曹军将至,连忙下得城楼,来到阵前。阿晓见曹操援军初到,便说:“星君,不如趁曹军尚未立住马步,即刻掩杀过去。夏侯渊和徐晃此时只想与曹操合师,万不会料到我们的突袭。”

商曜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可以。不过曹操甚为狡猾,手下谋士众多,我估计他会以虎豹军冲撞我军,我军当收缩队形,集中力量打击夏侯渊和徐晃之军。”

言罢,令韩贯、秦天作左右二路,一边冲锋一边防备援军的铁骑,自己则率李阿晓居中,中锋直进,扑向夏侯渊、徐晃帐前。

夏侯渊、徐晃见状,大惊失色,立即跑下山头,捉刀提斧,上阵御敌。又是夏侯渊迎战秦天,徐晃接着韩贯,直杀得昏天黑地,兀自不分胜负。商曜与李阿晓率兵冲进营来,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曹兵猝不及防,死伤甚重。

商曜见已得手,恐援军铁骑将至,便立即传令不可贪功,主动放弃有利局面,率部撤回。韩贯、秦天也舍了对手,望城内而去。夏侯渊与徐晃眼见兵士伤亡甚多,也无心恋战,心中痛恨不已。

正在懊恼,却见曹休率虎豹军如风而至,掠过营前,直追商军。可惜商军大部已退进城中,只剩两三百个跑得慢的,被曹休尽数屠杀。

稍后,曹操到了前营。夏侯渊、徐晃面红耳赤,伏地请罪。曹操令二人起身,温言道:“低估商曜的,岂止你们二人?这商曜暗怀大志,困于栖斗山中,一直隐忍不发,可以说是心计很深的了。这方面他唯一可以夸口的,似乎只有他手下的三位大将。不过,就凭这一点,就想跻身于列强之林,成四足鼎立之势,未负也太过托大了。我闻知其人有此大志,并且他又恰恰不伐张鲁、马腾,抑或刘备,专门来找我,所以才赶来,以望其气。现在他既然勇猛至此,如何能够破他?”

言毕,左边队列中走出一人,说道:“丞相所言,相信连商曜本人听了,也不得不服。只是破他之法,依我之见,还用不着别出心裁,苦思奇谋。”曹操一看却是治书侍御史,姓陈名群,字长文。当下陈群献策道:“这商曜想必也是个有计谋的人,如果我们与他设计周旋,他必相应一一对待,你来我往,他在城中,丰衣足食,我在野地,粮草欠缺,当于我不利。不如与他死缠烂打……。”

曹操一听,失笑道:“如此这般,岂不是倚多为胜,状如孩儿之戏?”

陈群正色道:“不然。虽是倚多为胜,不正是在‘人和’上胜了商曜一筹吗?何况,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一时并用,又有何不可?”

曹操连连点头:“此言甚妙。”当即下令,各将领命而散。夏侯渊、徐晃二人犹自羞惭,当夜担心商曜前来偷营,彻夜未睡。幸喜一夜无事。

翌晨,曹操依陈群之计,尽点军马,列于城前。商曜等在城墙楼台上凭高俯望,但见曹军衣甲鲜明,将领如云,远远望见曹操左拥右簇,立马于帅字旗下,不觉叹道:“曹侯之雄,天下无双。只可惜天年渐老,壮志消弭;与之搏,可以无恨耳!”言讫,大开城门迎敌。

两军相峙,商曜正打算说上几句,不料对方阵中,早有一马驰来,口中叫道:“商曜妖道,还不纳命过来!”正是猛将夏侯渊。

商军阵中,秦天大怒,接过厮杀。未及十合,徐晃挥舞双斧,打马而来,口中喝骂:“今天定要砍下你的狗头!”便与夏侯渊夹击,一阵猛攻。

那边韩贯见了,拍马而出。这边却有张辽、李典双双出马,接了过去。李阿晓见机不对,也纵马上前,高举双股剑,却又被曹军阵中驰出于禁和曹休挡住。一时间,两军阵间,九名骁将分作三拨,尽情厮杀。渐渐地,只见秦天、韩贯、李阿晓先后露出败相,只能招架。

曹操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击掌赞叹。遥望商曜,见其正待指挥大军撤退,便高声道:“许褚,曹洪何在?”

二将得令,直取商曜;曹操率大军随后掩杀过去。那边,韩贯因力怯,被张辽一戟刺于马下,又被李典补上一剑,顿时了账;李阿晓则且战且退,不料坐骑前蹄踏空,落于马下,也被于禁、曹休斩了首级;秦天最勇,却因夏侯渊、徐晃积怒突泄,威不可挡,力战而死。其余士兵纷纷投降或走散。

商曜在三名爱将战死之前,岂料突然背心命门处一阵锥脊剧痛,一口气提不起来,竟从马背上跌下。他一声长叹,连道:“报应!报应!”

原来,芝兰携他逃经武都后,二人竟日淫戏,芝兰不敌其锋,纵欲死了。而商曜自己,却也在命门大穴处落下一个豆大的深坑。平常,那儿时时疼病,但经过两年闭关行气,已不复发。商曜哪里想得到竟会在这关键时刻发作,不由万念俱灭。又见三名爱将纷纷战死,复又叹道:“非曹操灭我,是天灭我也!”

许褚、曹洪驰来,见商曜不知何故突然从马背跌下,当下也不多问,生擒而去。

是夜,曹操大宴犒劳官兵。

开宴之前,曹操吩咐左右,把商曜解上。少时,便见商曜双手缚于身后,神色昂然大踏步进了帐来。

曹操立即走下座位,亲解其缚,躬请上坐,道:“曹操久闻先生清誉,有满弓之力而扣箭不发,诚为中和之士。只是此次放着汉中、关中不取,却把箭射向孟德,令操不能索解:此举怎么可能助你完成四足鼎立的大业呢?而先生若以关中、汉中为凭,虽也艰难,尚可徐图天下。曹操无意屈招先生为佐,只想与先生畅谈。”言毕,令左右敬酒。

商曜连饮三杯,说道:“败军之囚,尚能出言不逊的,世所不多。不过我倒是其中之一。我非今人,实古人也,从小便专做以身犯险的事,为今人所不敢为。只因早年以星君之身触动色劫,只顾自我了悟,以致天下竖子成群。我详观尔辈,视孙、刘为营营役役之小本经营,至于你所说的张鲁、马腾,更不可入眼。唯有你,尚有不甘满足于天下之分的雄心。说什么四足鼎立……既是假英雄,纵然活着强充其名,不也枉然?”言毕尖声吟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断人头斩人腰;吟罢,哈哈大笑三声,咬舌而亡。

整个宴间,无人料到商曜竟是如此心高气傲,或者说,竟是如此做作,顿时全部呆在当场,作声不得。曹操更是无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良久才对荀攸、陈群等人说:

“商曜,乱世之怪才,但是言中颇有不祥之辞,毕竟还是一个妖邪之徒。自古以来,狷狂之士命途多舛,不意商曜在我眼前,也自落得如此。他说我雄心已泯,其实大谬也。待我先平关中,再行南征,他必当悔之于九泉!”

众人一起起身,发誓以后将追随曹操,一统江山。当晚宴会也因此不欢而散。第二天,曹下令厚葬商曜于栖斗山麓,但此后,却再也不愿提起此人。百官自然心领神会,自此,仿佛商曜其人就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