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关树明接了一个电话,前妻打来地。前妻问,咱们环海的形象大使温锐老师是不是在宁主任那儿,要是在那儿,你问一问宁主任,温锐老师的画展在哪儿开。
前妻的嗅觉太灵敏了,那位温老师的行踪竟然也在她的关注范围里。
……
环海的明珠大酒店,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象是在等什么大人物似地,少有地聚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看似轻松地聊闲天儿。
三楼的主会议室正在紧张地布置花篮,铭牌一类的东西。
环海电视台的直播采访车很早就停在了酒店门口。一堆进不了酒店的记者在警方的警戒线外候着,长短不一地架着各种抢新闻的拍摄利器,等着某些重要人物陪同某位更重要的人物出场,就咯嚓咯嚓地摁闪光灯。
一辆接一辆地黑色公务车,停在了酒店西侧的停车场。
重要人物的车还没出现,前期跑腿儿的却已经有二十几辆了。
排场,大场面儿。
关树明不知道环海市的马上要开始的大场面,从超市里买了叉烧饭的食材,就回了家,开始厨房交响乐。
高档小区,厨房弄得也很高档,关树明却找不到家的感觉,就象是住酒店。
这其实,也确实不是关树明的家,这是人家前妻从理财角度买来的投资型固定资产。这样的奢侈投资品,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关树明永远也住不上。
财富上的差距。
关树明做着饭,心里忽忽闪闪地。前妻打电话的意思,是要跟几位韩国的朋友回来看温老师的画展。
前妻要是回来了,关树明就要避嫌,不能在这个家里出现。
门铃儿响。
是警察。警察很有礼貌地跟关树明说,10点到12点这个时段,尽量不要出门。
关树明来怡海住,遇到警察这么有礼貌的提醒,有两次了。一次是京城某位大人物的儿子来搞海域开发,那阵仗特别大,电视里常演的那些神秘部队的枪手,都在楼上警戒。
原因没别的,是因为怡海小区的位置跟明珠大酒店靠得很近,划在了安保警戒范围里,所以,会有警察特殊照顾。
警察在这样的高档区域里,当然会很有礼貌。
不知是哪位大人物来了环海。
轰轰隆隆的礼炮声响起,做好叉烧饭的关树明,站在露天阳台上,看着明珠大酒店门口的热闹。
交通特别管制下的热闹。一群孩子拿着鲜花,很有秩序地摇动着。象是英国皇家骑警那样装束的明珠大酒店的军乐队,奏起了某位大师的进行曲。几乎是穿着同一样式西服的公务人员分等级前后站列,静等着某些大人物到场。
关树明的目力所及,可以看到滨海广场的大屏幕上正在放环海市对外形象的宣传片《山与海之恋,爱的力量》。
宣传片的形象大使是一个女人。女人用画笔,画了一座山,又划了水,然后,出现了四个很飘渺的字,女人的海。
看到屏幕上的女人,关树明觉得有些眼熟。
离得远了一些,看不太清楚,只是觉得某些举止,有些象某某人。
警笛声突然响了,把关树明吓了一跳。
一拉溜儿的进口高档车出现了,先是排号5、6、7、8的几辆公务车,接着是两辆德系的商务面包车。
一阵子的前呼后拥,某个大人物和某个女人下车了。
看到那个女人,关树明的眼瞪得特别大。女人不是别人,是那个在艺教中心门口喊他男人叫他帮忙的温老师。
女人的变化就是大。穿休闲装时,显得出尘不染,自然地流露出世界在脚下眼中无一物的艺术范儿。穿上职业装,跟某些大人物站到一起,端庄得让人头皮发麻,要把一座城市握在手中的架势。
温锐,一个80后的画油画的女生,是环海市这么大一座城市的对外形象大使。
……
出席这么重大的商务活动以前,温锐在宁辛的工作室里,跟发小闲聊了一个多小时。
宁辛绝然想不到,已经被人私下里称作大师的温锐会以这种方式跟自己见面。
她接到的消息是,公务迎接团队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一大帮人想在第一时间目睹一下女大使的风采。
所以,宁辛就没费心琢磨自己的发小回环海怎么吃怎么住的问题。
温锐到了门口,给她打电话,她还以为是开玩笑。
三年没见了。
三年的变化很大。
尤其,是温锐的变化。
两人半躺在沙发上,离得很近,赤着脚丫子,可以钩挠钩挠,却又觉得中间隔了一些什么,并没有象小时候一样,疯天疯地,搂在一起打滚儿。
四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宁辛和温锐最喜好的一首台湾伤痛系唱作人的歌《水手》,两人从小学唱到初中。
打拼,打拼的苦,一个人孤独无助,在一个陌生城市,甚至饿到要从垃圾箱里捡包子吃的惨痛,只有在流着眼泪唱着《水手》的时候,才会尽情地发泄出来。
温锐只有高中文凭,宁辛安稳地上了大学。两个人在高中二年级的某一个日子,坐在海边的那块老人石上,唱完了《水手》就分开了。
背着画夹子带了宁辛给的八十块钱,走了很多城市,8年多的时间,靠着在饭店洗碗的收入,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城市,搞了一个画室。
打工可以维持基本的生活,画油画,就是一种在别人眼里纯是瞎弄的精神寄托。
没打算卖钱,一幅画也没卖过。两箱子的画,在某一个晚上的大火后,成了一堆灰。
重新背起画夹子的温锐,又开始在天地间行走,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目的地。就在某一天,在一座不知什么名的山上,忘我的画山画水的温锐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欧洲的老太太。
就是这位欧洲的老太太把温锐画的还没来得及起名字的油画带到了法国。
可以说是一画走红。
就因为这一画走红,环海市这座城市的名字出现在了法国著名的油画展上。
那幅油画也有了名字,女人的海。
那位老太太是德国籍,给《女人的海》标注的非常简练——中国,环海,温锐。
油画获奖了,温锐跟某位微笑着的艺术大师牵手的照片,成了很多时尚杂志的封面。杂志上,对温锐的介绍仍然是六个字。就因为这六个字,环海这个在国外一无所闻的大陆二线城市,在《女人的海》象名片一样粘贴在一起的轰动效应下,成了旅游热点城市,一年的旅游收入,竟然占到了财政总收入的一半儿。
这就是温锐成为环海对外形象大使的最直接推动力。
也是环海的家长们疯了似地要让自己的孩子学油画的恐怖感召力。环海的油画学习班一下子冒出了三十多家。
生意出奇得好,家长们出奇得热情。
不知是哪位食客在吃饭的时候说,温锐的油画被法国的著名油画大师德朗奇洛评价为大师级作品,然后,油画大师的桂冠就戴到了温锐头上。
网上那些指责温锐甚至连高中也没毕业的声音,很快就被海量赞语淹没了。
史上最年轻的油画大师,第一个被欧洲主流圈子承认的油画天才,这样的殊荣全都给了温锐,甚至某财大气粗的财团要推荐她参加感动中国的十大人物评选。要不是她生了大气,把某财团的掮客用暴力驱逐了,没准儿,温锐真的会出现在主流媒体著名主持人炫目的解说词中。
……
被前妻指责为窝囊一辈子的关树明看完了不属于自己的热闹,回到厨房,给自己弄了一个黄瓜拌猪头肉,装到了饭盒里。
中午饭不能陪女儿一起吃了,前妻回来,这个家里,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关树明看了一下表,还有十几分钟,女儿就该回来了。
回到自己临时睡觉的那间储藏室,把床上的薄被和毛巾被叠把了几下子,塞到去年给女儿关雪买的旅行箱里,放到了门外。四下里看了看,关树明拿了抹布,把储藏室的地板擦了一遍。
前妻是个几近于洁癖的女人,见不得地板上有脏东西。关树明不想因为地板的问题惹出什么麻烦。
一切为了女儿。
忍让。
不想吵了。
既然已经是两个互相再也扯不上关系的人,没必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闹得高档小区里有异样的声音。
到点儿了,女儿该回来了。关树明又看了看表,过了点儿了,早该回来了。
关树明掏电话准备问问宁辛,是不是老师加课了。刚把手机拿到手里,听到门铃响,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小区保安老邢。老刑说,雪雪接她妈妈去了。
这孩子。关树明嘟噜了一句,等老邢走了,进门拿了旅行箱,关好防盗门,叹了一口气,坐了电梯下楼。
坐公交回自己的家。
从怡海小区到自己的那个临时住着的家,要坐八站,中间还要倒一次车。如果不是因为太远,照顾女儿不方便,打死也不愿意住在前妻的房子里。
屈辱。
关树明站在公交亭里,手扶着那个粉红色的旅行箱,心里一阵一阵的不是滋味儿。
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不大,淅淅沥沥地,云层间,有时会透出一道两道的光线。
一辆车出现在关树明的视线里。
前妻的车。
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人在坐着,模模糊糊觉得,副驾驶位上是一个男人,女儿好象坐在后面。
车到关树明跟前的时候,鸣了一下喇叭。
唉。
已经是陌路人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鸣这一声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