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树明站在环海市艺教中心的门口,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
女儿关雪在里面学画画呢。
跟前妻说好了的,星期六女儿学画画的时间,不管什么事儿,都不能打扰。
今天是真有事儿。关树明的动漫店接了一个大活儿,要跟着海漫公司的Cosplay策划组去韩国提供道具。
给的费用是别家公司的两倍多,当然得去。
而且,海漫公司的老总看中了关树明的厚道和敬业,特意赏了一个演出角色。
提供道具加演出,酬劳差不多是看店半年的收入了,机会太难得了,所以,关树明觉着自己的首次出国之行,应该让女儿知道,女儿肯定很高兴。
决定了,进去跟女儿分享一下。
“喂,男人,帮个忙。”关树明刚抬步往大楼里走,却看到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冲他说话。
穿着挺特别的一个女人,看样子象是在美国或是欧洲呆久了的样子,衣服是那种宽松的短衫,裤子是牛仔裤,鞋是沙滩鞋。
跟一般女人差不多的穿戴,却不是环海市常见的那些样式。按照女儿的说法,有些女人穿的用的东西,都是私人订制的,特别烧钱。
关树明对喜欢烧钱的女人没什么好感。
本来想帮,一下子就不想帮了。
“我有事儿,能找别人帮忙吗?”关树明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环海的男人,悲摧。”女人抱臂,鄙视了关树明一眼,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宁辛,你怎么搞地,我都到你门口了,接驾的呢?”
关树明听着那位穿着私人订制式休闲衫和牛仔裤沙滩鞋的女人打着电话,走进了大楼,到了电梯口,等着进电梯。
耳朵里听到“宁辛”的名字,心里咯登了一下子。宁辛是这家艺教中心的老板,对女儿关雪很不错,说关雪有天份,画的油画说不定能到国外展出热卖呢。
就因为听到“宁辛”这两个字,关树明决定帮那女人一把。
那女人好象有不少奇奇怪怪的行李。
门外停着一辆大货车,车厢里装了很多银灰色的箱子,还有一些长短不一的象女儿画画的调色板弄出来的奇怪颜色的木头,还有一些根本说不上是什么材质的怪东西。
这女人是搞艺术地。
搞艺术地都很怪,很另类。
电梯里一下子涌出来五六个保安,应该是那女人的电话起的作用。保安们见了那女人,很恭敬地打了招呼,门里门外地忙着,把大货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大楼里。
关树明干站着,什么忙也没帮。
——关树明对某类女人,有交往恐惧症,怕沾上,怕难以驾驭,怕好景不长。那些有文艺气质的女人,性子怪,上来热劲儿热得吓人,要是冷起来,仨俩月都不带理人地,所以,能不沾就不沾,沾了说不定就有莫名其妙的麻烦。离婚两年的关树明,已经有过可怕的经历了——当好一个单身老爸不容易,不能让前妻看不起,既然说定了等女儿上大学以后再找,就要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那位很有文艺范儿的女人走到电梯口,又鄙视了关树明一眼。
关树明淡然一笑。不男人就不男人吧,我现在是以女儿为中心,女儿的高兴就是自己的高兴,女儿的将来就是自己的将来,女儿的成就就是自己的成就。
再等几年,女儿上大学了,那时候,就可以大松一口气了,可以想干点什么就干点儿什么。
他心里还真有点儿小憧憬。
二
三楼的一个画室里,六个学生在画板上涂涂画画。
坐在右边后排的关雪在画一个杯子的阴影。
隔间外有几位家长静静地坐在排椅上。关树明没坐,倚在走廊北头的窗户上,似看非看地瞄着外面。
继续憧憬女儿上大学的日子。
女儿上了大学,算是一段生活的完结,可以彻底地跟前妻划清界限。前妻是个很会理财的人,离婚协议中,写得很明白,女儿上大学的费用归女方,当然,前提条件是,关树明净身出户,去单位住宿舍。
这样的算计一般的女人是算计不出来的。关树明的前妻不是一般女人,所以,就算离婚这样的负面营销案例,她也能榨出利益来——如果再往深里说,从结婚买房开始,人家的营销计划就开始了,房产证的名字就是人家的,直接避免了不动产的纠纷。
不知怎么地,关树明的脑子里缠缠绕绕地想起了离婚时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一个大男人活到四十岁,突然间家就没了,突然间,一无所有了。
空荡荡地。
幸亏,女儿很体谅老爸,没有以理财的手段来处理父女关系。隔三差五地,放学以后,跑到关树明的临时宿舍里,一起听听歌,看看动漫什么地。
暖心。有了女儿在自己跟前晃,关树明才觉得,日子有点儿色彩。
离婚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关树明不太喜欢招惹身边的女人。就算喜欢招惹女人,也没那本钱。
没钱,不帅,也没有女人搭理。
单身的关树明,生活圈子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仍然是两个女人:前妻和女儿。每个月要给女儿送生活费,老家的父母来了以后,还得回那个家,装得跟没离一样,柴米油盐地过几天。
就这样过了一年,前妻突然地一个决定,让关树明的生活一下子起了大变化。前妻理了一个大财,把原来的房子卖了,贷了点款,在高档小区买了一栋大房子。
就是因为这栋大房子,关树明认识了艺教中心的宁辛,宁辛给推荐了关雪现在学绘画的老师。
挺不一般的生活转折。
前妻跟一位做特殊稀缺材料的朋友去韩国的一个什么岛搞大生意去了。高档小区的房子暂时性给关树明住着,住当然是有条件地,要百分之一百地全神贯注地照顾女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要让女儿充分地得到最好的教育和艺术熏陶。
这一点,关树明认可。自己的孩子自己带,不能雇保姆。
父母是最好的老师,当然,花钱也可以请到最好的老师。
这是生活的相对论。
孩子离了父母不行,没有钱也不行。
所以,关树明除了干单位的活儿,还开了一家动漫店,每个月能多赚几千块,不愁给女儿买画画的东西。
……
宁辛和那位艺术范儿的女人出了电梯,走到了画室的跟前。两个女人各有各的范儿,各有各的气场,这要是在大街上,会让不少男人两眼发直。
两人一前一后,看宁辛在前面引路的样子,象是对待一位极其重要的大客户。艺术范儿的女人却很淡然,高冷的眼神儿扫了扫坐在长椅上的家长,径直往前走。有几位家长好象认识这个高冷女人,都赶紧站起来朝那女人打招呼。
温老师。
宁辛朝一个没来得及站起来的女人说了三个字。
“呀!我的天……”
“人家这范儿,咱一辈子也学不来。”
家长们因为温老师的出现,小声地开始议论起来。
“你知道吗?听宁姐说,温老师这次回来,要办一个画展,我老公昨天跟我说,有个韩国老板提前一个星期就订了机票。”
“就两幅画可以买,早就被顶订了。”
“咱们去找找宁姐吧,让温老师给咱们孩子上一课,多少钱都行。”
“人家温老师缺钱吗?怕是请不动。”
……
关树明听到女人的议论,有些好奇,问一个认识的开水产店的女人:“林老板,刚过去的,什么人,这么厉害?”
“猛人,大师,超级油画大师。”林老板说着话,手指措着大屏的水果手机,起身招呼关树明走近一点儿,“我给你看看我家老大从意大利维克多酒店发过来的东西。”
炫耀。
水产店林老板宽屏的水果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位大师级的女人。
是某一个国家的颁奖典礼上拍的照片。
很华美,虽然不是那些明星们走红地毯那样式的惊艳,却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庄严。
关树明站在林老板的身后,看了几张照片。
风华绝代,美冷大气,不可方物。林老板的大女儿,在一张照片上,加了十二个字的赞语。
关树明皱了一下眉头,心里犯着嘀咕,跟林老板说:“还真是,高大上啊。”
“你才知道,咱们这层次,想巴结都巴结不上。”林老板的话里带着些女人的酸味儿。
“那就别巴结,各吃各的饭,各带各的孩儿。”关树明说。
“也许,”林老板朝右边的那几个一脸热切地看着画室的家长,呶了呶嘴,“有了钱了,得学会高雅,要虔诚地为艺术折腰。”
“我得为女儿折腰,好了,下课了,有个事儿跟闺女说一声儿,这就回去给女儿做港式叉烧饭。”关树明朝水产店女老板笑了笑,往画室门口走。
看到画室里那位温老师,他心里有点儿不自在。刚才在门口,对温老师很不友善,更没有为艺术折腰的虔诚。
不过,桥归桥,路归路。女儿学油画,已经有个不错的老师了,花的钱也不少了,大师级的人物,攀不上就攀不上。
本来就是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的小市民,想那么大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