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粥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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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怎么觉得我还没活呢就老了。”这句话也是于成龙说的。

“此话怎讲?”这就是张建为一个非常惹人讨厌的毛病,他老爱把自己装成一个文化人,以彰显一下自己比别人多认几个字的特长。这句话放在小倪那里就三个字:啥意思。而弓长张一般不会说话,而是摆出一副诚诚恳恳甘于受教的表情就可以了,一般都能横扫千军,把所有人那种非常乐意当别人老师的古怪心态彻底满足。

“我老婆怀孕了。”对于于成龙这种上下句之间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跳跃思维是不好理解,但是如果跟他当朋友时间长了就能猜出个大概。比如现在张建为大概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你老婆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你激动个屁啊!”

“我没激动啊。只是这事以前是意外,现在就是政治事件了。”

这就是于成龙,如果非要说他和张建为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们对于责任的看法不尽相同。受世界最先进思想潮流的影响,于成龙也成为了自由的忠实拥趸,虽然从他嘴里更多的说的是活出自我。可是出于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思维,张建为可没少对他泼冷水,所以他说于成龙的活法更应该叫做不负责任。

“你就作孽吧你!”这是每次张建为反驳他时,于成龙必说的一句话,因为在于成龙看来,说谎话是要下割舌地狱的。

于成龙这样说有他自己的道理,既然张建为和他有相同的生活和教育背景,那么他该有的思想张建为也应该有。张建为很想反对他,可是发现自己真的说不出口。就像于成龙不喜欢回老家一样,他也不喜欢,但他的原因和弓长张还不太一样。

张建为是因为觉得累,尤其是看到父亲的时候,由衷的感到心累!在他的印象里,这些人总是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方方面面!但在他看来这所有的负累中,最大的其实就是来自别人的看法。他们是中国那段最崇尚精神荣耀时代的最后见证人,所以理所当然的把所有跟成功挂钩的东西统统归结到了外界对他们的评价上来。他们什么都能容忍,但却无法容忍一点点背后的指指点点。

而到了于成龙手里,这事情就麻烦了,东西没变,只是恰好掉了个个。他是那种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唾沫星子又淹不死我,我过我的生活,自己觉得好就行了!张建为当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可惜脸皮不够厚,所以他每次回家都跟受刑差不多。那些来自周围自以为是的裁判者的目光能把人活活五马分尸。而于成龙就要潇洒很多,他每次都很畅快淋漓的跟左邻右舍哈拉打屁聊天,丝毫不在意他们那跟射箭一样的眼光和自以为是的各种劝说!

“这跟回家无关,跟你自己的心态有关。”于成龙说。就凭这句话,张建为断定他其实还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他能做到视而不见!

于成龙并不认同他父亲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他父亲把供他上大学,娶老婆,生孩子,成家立业都视为自己理所当然的责任,因为在他父亲看来,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就该是上大学娶老婆生孩子成家立业!没有这些东西是会被人笑话的,而且也是他这做父母的没有尽到责任,是失败的象征。而这恰恰触及了于成龙最反感的东西。

“我过的好不好关他们什么屁事!”这是于成龙一次回家和父亲起冲突是说的话,当时他手指的方向是自家门外,他把全村的人都骂进去了,大有当年屈原大夫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

“你这叫不负责任你知道不知道!”他父亲同样不客气的吼道。

“那我不能不对自己负责任。”于成龙很平淡的说出了这句话。而且这句话成功的让他的父亲闭嘴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他父亲没有听懂,而且这句话冠冕堂皇的让人无从反驳,他父亲就好像一架上满了子弹的自动步枪忽然失去了靶子,郁闷的差点自爆。

其实他父亲不反驳也不单单是没有听懂,也是因为这句话。既然你要对自己负责任,那不就是我说的那条路!还有什么能比这条路更光明正大呢!我们这半天说的是一样的东西还吵什么!唉,代沟啊!

对于成龙来说,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先不说,但至少他不会允许自己重复父亲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他首先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接下来就是千方百计的避免自己陷入到任何的束缚中去!他想要的是绝对的自由,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灵的!而这一点在他父亲眼里是标准的大逆不道,就是不负责任!。

所以于成龙回家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而且固执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安排生活。尽管他的所有行为在父亲眼里都是一个混字。在他父亲看来,对于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说,于成龙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找一份稳稳当当的工作,老老实实地干几年,然后买个房子,娶个老婆,生个儿子。而于成龙现在干的事情在他眼里都不是正事。而最让他无法忍受的就是关于毕业后于成龙选择的道路。

按照于成龙的说法叫闯事业,按照他父亲的说法叫不务正业。在他父亲的心目中,于成龙应该是考公务员,然后自己就可以在村里说自己的儿子是公家人,然后就可以享受来自别人那五彩缤纷的眼光,然后就可以把手背在后背走路。但于成龙显然没做到这一点,做不到的原因往大了说叫跟自己的人生规划不吻合,往小了说就是考不上或者没心情。毕竟僧多粥少的时候想抢一碗稀饭的难度大了些,那需要多种因素,内功外功集体合力才能达成,缺一样都不行,而于成龙显然缺的可不止一样!

但这些于爸爸都能忍,毕竟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一辈子,家里祖坟就是烧起来估计儿子现在也就这样了,知足常乐嘛!所以不当公务员也没什么。但是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于成龙竟然不愿意结婚!

“你到底等啥呢么?”这是于爸爸问了不下八千次的一句话,这也是张建为的疑问。按道理于成龙和女宣传部长也这么多年,这要搁在农村,娃都生好几个了。更何况他和她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过了,就差一个几块钱的证件。但他偏偏就是不跨出这一步。

“我还想再奋斗几年。”这是于成龙的原话。只是这话遭到了于爸爸和张建为的嗤之以鼻。按照张建为会把所有事情往最坏方面想的思维惯性,他才不相信这鬼话呢,而且阴森森的腹诽道:你应该是想再玩几年吧!说于成龙没有奋斗,那是骗人。他每天都步履如飞的飞奔在无数的公交车之间,运指如飞的舞动在电脑键盘和手机键盘上,兢兢业业的工作着。但是如果这就叫奋斗的话,那张建为宁可我们的老祖宗没有发明这个词出来。奋斗是针对事业而言,而事业和工作是两码事。这就是张建为对于成龙嗤之以鼻的理论基础。为了事业耽误一些事情有可原,为了工作就太得不偿失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现在做的事情毫无疑义!”

“没有啊!”于成龙的愤怒张建为非常的不解,道:“你是用脚后跟听话呢吗!我只说了事业和工作有区别,又没说它们有没有意义!事业只有成功与否,而无所谓做的好还是做的不好;工作恰好相反,它有做的好坏之分,但却跟成功与否无关。”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奋斗的是工作,而不是事业。你连这两个基本的概念都没搞清楚,你这几年白混了,还是赶紧结婚吧!要是女宣传部长哪天真成了宣传部长那你就哭去吧。”

“那我的工作就不能成为我的事业吗!”

“可以啊!可是那就需要真正的奋斗了!首先你要对自己有一个清晰明白的认识,知道自己身上有几颗痣!然后要选择一个自己非常热爱的工作!一个你觉得值得付出一生的工作!一个让你热血澎湃的工作!一个前途无量阳光明媚的工作!在接下来就要拿出钻牛角尖的精神,撞不倒南墙誓不回头!”张建为越说越激动,脸色潮红声音尖利,活脱脱中风或高潮前兆,但说完最后一字他忽然软下来道:“但像你这么频繁的换工作好像和这个要求差的远了些啊!”

其实张建为真正想说的是:你应该现实些了,生活在现实中就应该首先照顾现实,只有满足了现实,现实才能给你还算现实的回报。

张建为从来不否认自己对那些成功人士的崇拜,也非常喜欢看电视里的那些人侃侃而谈,指点江山。但是小人物的悲哀就是:他们永远无法狠起来,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所以观众席和舞台这一步之遥就活生生的蜕变成了王母娘娘划出的银河,每年七夕相会的除过牛郎织女就没其他人了(他们的儿子不算数,那也是某二代!)。

“凡事都是逼出来的,你就那么肯定我做不到!”

“您这话严重了,我又不是神仙!你也许能做到,也许你做不到。不过我相信你应该做不到,你没那个命!”这话就有些骂人的意思了,就跟对一位一心减肥的丰满女性说你命中注定如此富贵一样。这就是张建为,在社会上打磨几年后就学会了模棱两可,然后把一切无法解决的问题统统推给命!

“我是不会信命的!”

“你当然不会信命了。你现在不会信,过几年就信了。”

“你真消极!”于成龙恶狠狠的说。即便如此于成龙好像还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父亲再跟他提结婚的事情的时候,他的说辞就变了:我还想攒几年钱,好让我以后能轻松一点。

“你倒是懂个屁!”于爸爸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在被儿子以各种借口拖了好几年后他的耐心也剩不了多少了,“我跟你娘结婚的时候手里就几块钱,我们也不照样过来了吗,人这一辈子那还有个轻松地时候,我要是轻松了,你们兄弟几个就只剩下饿死了!”

又是一次鸡同鸭讲,代沟真可怕!

“你爸这次真有些过分了,他儿子活轻松些不好吗,他……”张建为当时就吼了出来,可惜他没能吼完。

“我下个礼拜结婚!”

“你不是说自己还没活呢吗!你不是想活轻松些吗!”

“其实也没什么。活不活呢也就这样了。再说了轻松也是相对的,你看着我现在是轻松了,可是以后呢?那天我奶奶病了,要送医院。可是我爸已经背不动了,幸好那天我在家。后来我们在医院外面吃饭的时候,我爸说如果我再拖上几年的话,也就别指望他帮忙带小孩了。”于成龙顿了一下道:“而且我爸说,现在你能背的动你的奶奶,可是等他老了,他的孙子能不能背的动他呢。”

于成龙结婚那天张建为因为一些客观上的原因导致他没去成。事后在看他的结婚录像的时候,张建为着实被那种自己非常熟悉的喧哗,混乱,嘈杂不堪且恶俗的农村婚礼给折服了,他很庆幸自己没去。

张建为当时苦笑着说你也熬得下来!于成龙笑着说:“没那么复杂,生活就是一锅粥,起初粒粒分明,熬着熬着就什么都不是了。”

张建为没再接话,他只是不喜欢喝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