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粥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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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怀孕不是问题,生还是不生,这是个问题。

这本来是张建为准备的故事的主题,但鉴于他那种是人就留三分情面的个性,他还是放弃了一半。虽然他也逃不掉酒后逞能的历史规律,但是毕竟他太胆小了,你让他酒后睡觉可以,酒后骂人就免了。更何况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可是他的大学同学。

他的这位同学叫于成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道尽了他父母的所有心思,看来中国的文字还真是神奇。于成龙是张建为大学最好的同学。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那这个于成龙是个什么人就不难揣测了。

他和张建为是同省人,有几乎相同的成长环境。其实这也不奇怪,中国北方的农村其实是一个模子拓印出来的,相似的可怕。只要你去过一个村子后,剩下的就是复制粘贴两道步骤,然后你可以绘出一副北方农村风情画卷,尤其是冬天的时候。

后来和于成龙很熟悉之后他忽然发现,其实他就是上了大学的弓长张!然后他们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宿舍,三言两语之后就熟了。

大一的时候,所有的人延续着高中的良好状态,神经紧绷,惟命是从,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头上的金箍已经消失了。其实张建为在看一则活熊取胆的新闻的时候忽然彻悟了。其实他们就跟那些被解救出来的熊是一样的,虽然牢笼已经打开了,但是出于惯性还是没有立即冲出牢笼,陡然的幸福任谁都要慢慢消化的。

不过牢笼外明媚的阳光,和煦的微风,柔嫩的草丛都在那里搔首弄姿的挑逗这群熊的神经。于是第一只熊再也按捺不住被撩拨的火热的激情,抱着必死的心颤颤巍巍的探出的熊爪,然后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但是等了半天发现没有戒尺落下来,于是疯一般的扑了出去,开始在草地上撒欢打滚,捶胸搔首,随地大小便。

于是,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余的熊就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草地上就热闹开了。至于这些熊出来的先后问题,那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一般取决于这头熊的心理素质如何,脸皮厚不厚,被关的时间长短怎样,被关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越狱行为,脱逃的时间长短问题,脱逃其间有没有接受新资讯,偷吃禁果,摆小地摊等等。

所以张建为和于成龙的区别就是走出牢笼先后的区别,于成龙是是第一个尝试吃螃蟹的熊,他不见得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但绝对排的到前三。至于张建为吗,虽不是最后一个,但也是后三名。

所以很快的他就发现于成龙开始玩起了失踪,起初是晚自习不见人了,慢慢地上课也偶尔不见人。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于成龙旷第一节课的时候,张建为用狼外婆的口吻语气道:“别看这门课的老师又黑又矬的,但绝对不好惹,他已经记住你了,你看着办吧!”

当时的于成龙像是刚刚得知自己被人**了,小脸煞白,很是惹人怜爱。但仅仅过了不到半学期,张建为的世界观就轰然倒塌!

“你们应该下地狱!”这是张建为对着那如溃堤般不可收拾的旷课大军痛心疾首喊出的肺腑之言。当时如果他手持木杖,身披长袍,胡子拉碴,头发蓬乱,那活脱脱就是一个摩西在世,面对那些不肯放了自己族人的埃及人发下瘆人的毒誓。

“我上大学可是一节课都没有旷过!”这是张建为曾经用来炫耀的一件伟业。这的确值得炫耀,像他这种品种比处男还要珍贵。

只是拿来炫耀的事情不见得是好事,他说这句话别人都信,但是这跟穿衣服是一个道理:别人都穿你不穿,那就很怪;别人都不穿而你穿,那也一样很怪。

这就是张建为真正喜欢大学的地方。如果说大学还教给了他一些东西的话,那就是让他学会了见怪不怪,包括生活跟思想,虽然他这里的见怪不怪更应该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谓林子一大必有妖孽出没,所以哪怕你是四条腿八只眼的怪物,在大学里都能和平共处的。

于是起初看来只是个走出笼子的先后次序这么简单的事情,它的效果就慢慢的显露了出来。张建为属于那种即便走出来了,也是活动在笼子口周围不超过十五米的范围之内的那只熊。而于成龙就不一样,他是那种你给他两根羽毛他就想飞的那一只。

军队和大学最大的却别就在于,前者要求服从,后者要求怀疑。

怀疑论的兴起有很多的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神的幻灭或者说是神的重生。怀疑论之前,神就是神;怀疑论之后,我就是神。

所以说大学的最大作用就是他培养了数之不尽的神,这是继寒武纪物种大爆发之后又一次物种大爆发。

神吗,就该干些神应该干的事情。所以自此于成龙就埋下了改变社会,齐天自立,再造宇宙的心思。但是张建为遍阅古今中外神话故事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不管哪路神仙都要受到万有引力的影响,中国的神要靠法宝或祥云,外国的神主要是靠翅膀。所以于成龙当然也不例外了,他还没成仙呢!

对于一个资质中等,一无背景,二无资本的农村大学毕业生要如何在城市中生存下去,这是一个近乎罗生门的话题。单个的你可以把它归结为人生问题,但数量一多就是政治问题了。不是张建为这种骑驴的人的脑子能装得下的。但幸好他跟于成龙很熟,大概知道一点。

其实于成龙和张建为共同的问题还是一个眼界的问题,虽然他比张建为好些,但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其实就因为他比张建为先一步走出了笼子,在加上他拿了根牙签就起了戳天的心思,虽然二了点,但这并不妨碍于成龙自信满满的在大学这块一亩二分地里折腾的挺欢实的,包括交女朋友。

出于一些客观方面及个性的限制,张建为向来对两个人以上事情上不敏感,他信奉的是万事不求人。所以当于成龙成立了一个社团而且准备拉他入伙的时候,张建为还是震惊了一回。对于这个社团现在留在他脑子里的就剩下那个团名和几位元老级别的社员了,团名叫不平社,由于成龙一手创建并自任掌门,然后对仅有的几名社员大肆分封,并钦点唯一的一位女社员为宣传部长。估计这也是这位女性此生所能当的最大的官了。

张建为捞到的是内政部长,相当于国务院总理级别的。但是对于这个社团到底是干什么的,到底要干什么,张建为不知道,好像进来的人都不知道,而且好像没人想弄明白。害得张建为空有一番抱负全赋予了苍月流云。根据他事后不怎么认真的回忆,他们社团自从成立起活动倒是挺多的,而且这些活动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众人围团而坐,然后开始扯淡。讨论的话题张建为实在是不好意思罗列出来,因为大多实在是没有多大的营养,就算是一些能讨大人欢心的严肃宏大话题也因为脱离实际太远,不能当饭吃而在毕业几年后就成了张建为不堪回首的往事!

对于这个社团后来的命运张建为一点都不奇怪,对于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组织无疾而终是最好的命运了。但是对于于成龙就不一样了,他成功的得到了一个女朋友,就是那位宣传部长。在于成龙的舌灿莲花之下,她就芳心暗许了。其实说起来不知道算是感动还是好笑,他曾经搂着女宣传部长的肩膀指着学校边上的一块荒地凭空画出了一座高楼大厦,然后说他们的家就在十八楼,连什么样的窗户,什么颜色的窗帘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听的一旁的张建为后脑勺不断地冒冷气,觉得自己被鬼上身了,要不然为什么自己看不见!

从此之后,于成龙过上了让很多人羡慕的大学生活,而经过几次座谈会后,那个莫名其妙的社团就毫不意外的解散了。而这也是于成龙几年后嘲讽张建为的一碟佐料。因为张建为实在是说不清楚自己大学四年都干了些什么。对于那些被解救之前的熊多少还能贡献点胆汁,而解救之后就麻烦了,被折腾的连熊样都没有了的熊放进动物园都没人愿意看,更何况那些解救它们的人也没有下一步的计划,只能跑马圈出一块地来供这些熊过四年好日子,时间一到就统统轰出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虽然知道于成龙这么说有失偏颇,而且这家伙的心态也不怎么好,但是鉴于他比张建为的反应能力快很多,所以他当下还是选择沉默不去反驳他,以免被他陷害,掉进更大的陷阱里。但事后他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却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虚,也许自己真的想不起来大学都干了些什么!出了一身冷汗就想知道为什么。可是想来想去除了脑仁疼外什么也没想到。后来他用了一个寻根问祖的办法才算大概的想了个明白。既然不知道大学干了些什么,那就先问问自己为什么上大学。可这一想,完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上大学来了!

“老脑筋得改改了!”这是于成龙劝了张建为四年的醒世名言。他之所以能这么说是因为他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上大学,其实就四个字:光宗耀祖。很神圣的,当初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就跟中举了差不多,他的父母还在家里摆了几桌呢。虽然张建为从来也不承认自己是因为这个才上大学的,但是于成龙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就是,相当惹人讨厌!

所以当于成龙在大二提出他上大学的目的是为了寻求自我的时候张建为是嗤之以鼻,对于一个谈恋爱谈到顿顿喝稀粥的人而言,寻求自我这种高级精神活动奢侈了些。

其实说良心话,于成龙谈恋爱还真没花多少钱,逼父母卖血供自己花天酒地的事情打死他也干不出来。所以他跟张建为一样,每个月守着自己的那三张红票子掰着指头过日子。而和他女朋友做的最多的就是手拉手散布,然后路边摊上买点臭豆腐就能把女宣传部长感动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所以张建为至今对于成龙最感兴趣的就是他大学是怎么活下来的!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勤工俭学之类的活动,这件事情被他列为了自己大学生涯四大未解之谜之一。

即便这样,依然不能阻挡张建为对于于成龙油然而生的崇敬之心。因为对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人,张建为从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而且是最为纯粹,不带任何杂质的溢美之词。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然后勇敢的付诸实施,在当下的这个环境里还鲜有不成功的。

但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见得是绝对的坏事,忽略掉目的地的旅行也许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只是你要有很坚韧的神经来克服旅途中随时会涌上来的巨大的无聊。有一个办法就是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走路,说不定哪天一抬头就会发现,这里不是瑞文戴尔吗!

但这事最终还要回到概率问题上来,肯定有,但不见得会落到张建为头上。毕竟他更大的几率还是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跟着绝大多数落入河流中的柳叶一起,飘到了没人知道的地方。

为了什么而去干什么是这世界上最蠢的逻辑,就像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你不能为了吃饭而去吃饭。

“谁说的,吃饭是为了享受美好的生活。”这是于成龙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