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全书(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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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超速升迁,自立山头

沈的快速升迁,确与曾国藩的荐举分不开。自太平天国以来,道员直接升任巡抚的,只有李鸿章、曾壁光与沈葆桢三人。沈葆桢“功绩”不如李鸿章,但颇负清望,为时人所推许。清廷的谕旨对沈葆桢也眷怀周详,考虑到他有养亲的要求,便特意任职离家乡不远的江西。谕旨说:

前任江西吉南赣宁道沈葆桢,朕久闻其德望冠时,才堪应变。虽系回籍养亲之员,第贼匪一日未平,则臣子一日不得自安,况移孝作忠,古有明训。朕以该抚家有老亲,因择江西毗连省分,授以疆寄。风土不殊,迎养亦近。且系该抚曾经仕宦之区,将来懋建殊勋,尤足光荣门户,以承亲欢。该抚读书明理,经朕如此体恤,如此委任,谅不至再有渎请。现在江西办理善后,正需才德兼备之员,著即赴任。

沈葆桢奉诏十分感激,并上疏说前在广信,以有饶廷选,七战皆捷,他才转危为安。后在广饶九南道任,以两江督臣曾国藩密筹援应,度过危机。凡此因人成事,才免错误。“乃蒙温谕有加无已,且以鸟鸟之私,上劳眷注,臣何人斯,恩遇至此!臣今许国以身,义无旁顾,又何敢因晨昏之恋,负高厚之恩?”遂准备到江西任职。

同治元年(1862)二月,应曾国藩奏请,命沈葆桢兼办广信粮台。但曾、沈的矛盾也很快公开化。原来,曾国藩举荐沈葆桢的目的,是要沈在江西搞好筹饷察吏的工作,把江西变成湘军的后方据点,但依沈葆桢的志向,他决不愿作曾国藩的附庸。因此,沈葆桢走马上任之初,就“率千人赴广信阅边防,国藩内书止之,且以吏事饷事相属。葆桢已遄发,遽返南昌,颇惭懑”,沈葆桢并没有听曾国藩的话。他一反江西前几任巡抚的作法,“始自养兵,重用湘将。道员王德榜、段起以偏师积阀阅为大将,葆桢倚任之。其后江忠义、席宝田留防江西,始称劲旅,而席宝田尤重于他将”。除上面几支部队外,当时在江西作战的还有刘典的克勇,王文瑞的老湘营。既然有了军队,就必须筹办军饷,而“曾国藩恃江西为饷源,月拨漕折五万给徽宁防军,关税二万偿逋饷,而厘金岁输百余万,皆给东征。九月,沈葆桢以本省防军需饷,截留漕折四万两,时江西疾疫大作,李秀成率数十万众援金陵,军势阽危,逋欠日积,曾国藩以此颇怨葆桢”。曾国藩说沈“既不函商,又不咨商,实属不近人情”。但沈葆桢是他自己保荐的,曾国藩只好吞下这个苦果。

派内有派,各树门墙,自古已然。湘系的内部矛盾由来已久。曾国藩筹组湘军时,即发生了王鑫与曾国藩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后来,又发生了李元度企图挣脱湘系羁绊的斗争,在湘系内部引起轩然大波。曾国藩曾感慨地说:“昔麻衣道者论《易》云:‘学者当于义王心地上驰骋,无于周、孔脚下盘旋。’”意指如罗罗山、王璞山、李希庵、杨厚庵辈(指罗泽南、王鑫、李续宜、杨岳斌),皆思自立门户,不肯寄人篱下,不愿在他及胡、骆脚下盘旋。在太平天国晚期,湘军内部的控制与反控制斗争,最突出的是江西巡抚沈葆桢与曾国藩之间的矛盾与斗争,以至发展到了上奏互讦的地步。而督抚专擅地方政治局面的形成,是矛盾发展的前提。

“命将必畀封疆”,督抚专权的情况,差不多是同中国近代史同时开始的,其形成和固定,则是在湘军集团兴起以后。薛福成叙述其发展过程时说:

国家承平二百年,凡有大寇患,兴大兵役,必特简经略大臣及参赞大臣驰往督办。继乃有佩钦差大臣关防及会办帮办者,呼应素灵,吏部助之用人,户部为拨巨饷,萃天下全力以经营之,总督巡抚不过承号令,备策应而已。其去一督抚犹拉枯朽也。故督抚皆奉命维谨,罔敢违异。道光季年,海疆事起,经略大臣才望稍不如前,权力亦稍减焉,已与各行省大吏互为胜负之势。咸丰之世,粤寇势张,首相赛尚阿与总督徐广缙相继奉命督师剿贼,皆无远略以偾厥事,自是厥后,或用尚书侍郎及将军提督为钦差大臣,或用各行省督抚兼任兵事,而能成功者,则在督抚为多。曾文正公以侍郎剿贼不能大行其志,及总督两江而大功告成,以其有土地人民之柄无所需于人也。是故督抚建树之基在得一行省为之用,而其绩效所就之大小,尤视所凭之地以为准焉。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督抚控制了财政权。咸丰元年(1851),赛尚阿督师,二、三年间,“奏拨军饷,及各省截留筹解,已至二千九百六十三万余两。各省地丁盐提课,以及关税捐输,无不日形支绌”,以至银库正项待支银,仅存二十二万七千余两,调动各省绿营兵,数目至八,九万人,但都是望风溃败,不到三年,南京被太平军攻破,“大局”遂糜烂不可收拾。江南历来为清朝财赋之区,江南的残破,使中央财政陷于困竭无可筹拨的困境。这样,地方政权为了对付农民革命,督抚便控制了饷权。“承平时,筹饷之权固在户部。疆事糜烂,关税而外,户部提拨之檄不常至,中央下令,地方也坚不应。因事情紧急,并皆关系安危,等待户部授饷,势所不能,而疆臣竭蹶经营于艰难之中,则部臣亦不能以承平时文法掣之。故疆臣之负才略者,转得从容发杼,以成夷艰济变之功焉”。曾国藩也说:“我朝之制,一省所入之款,报明听候部拨,疆吏亦不得擅。自军兴以来,各督丁漕等款,纷纷奏留,供本省军需,于是户部之权日轻,疆臣之权日重”。

第二,督抚直接控制了用人权。本来,奏请升调黜免道府以下文官,副将以下武职,是督抚的职责。但他们只有监督权,任免的名单要由布政司提出,然后由吏部批准。特别是委任官员,必须严格遵循一定的资格,大权操在中央。这是清朝承平时的旧制。但军兴以来,这种规定便被打破了。曾国藩举安徽的例子说:

安徽用兵十载,蹂躏不堪,人人视为畏途,通省实缺人员,仅有知府二人,州县二人,即候补者亦属寥寥……然使拘泥旧章,强以格例,不稍示变通之法,则目前无可委之员,不广开登进之途,则将来难收得人之效。湖北自三次克复后,地方凋敝,与今日之安庆相同。前任抚臣胡林翼罗致贤才,多方培养,不数年间,吏治渐振,抚字摧科,绰有条理。咸丰九年(1859),胡林翼奏补府州县各缺,大半与例不符,均经通融议准在案。此后安徽即比照湖北章程办理。闻有才品稍优,誉望渐著者,随时札调来营试用,如其有裨吏治,专案奏请录用。

这也就是说,任命官吏不按什么大挑、候补等资格,只要“才品稍优,誉望渐著”即可。其方法是由军营保举,“专案奏请录用”。任命的名单,也不再由布政使提出,而是由总督、巡抚直接委任。如湖南巡抚骆秉章任命湘乡知县黄淳熙时,就没有经过布政使文格署名,文格又惊异,又恼火,但也无可奈何。再如胡林翼,他不但管湖北官员的任免,还把手伸到了安徽。他计划委署皖北州县官,便写信和曾国藩商量,得到了曾的支持。

咸丰十一年(1861),李元度奉命为皖南道时,曾国藩写信指示他,说皖南的军事由左宗棠主持,政事由李元度主持,但官吏的升迁举动却要请湖北巡抚胡林翼参酌。这些情况说明,清朝中央政府任免官吏的大权,至少说是有一部分已经掌握在督抚手里了。

第三,督抚控制了军队。清朝的正规部队绿营兵,有一套完整的制度,严格地防止了把军队变成个人的工具。但随着绿营的崩溃,这些制度便不复存在了。代替绿营的勇营,是私人性质的部队。总督巡抚既然控制了财权,他们当然就可以募勇,谁的部队严整强悍,能打败太平军,谁的地位就稳固,故地方督抚都把军队当作命根子。胡林翼在湖北之所以能为所欲为,官文不过首尸其位,就是因为胡募练了六万湘军,兵精饷足,不但能保固湖北,而且还能出兵援赣、援皖、援浙江,俨然成为了清政府的支柱。骆秉章在湖南依靠湘军,不但镇压了湖南的农民起义,抵抗了两广天地会起义军和石达开部太平军进入湖南,而且分兵四出,到处镇压起义军,把湖南变成了清王朝最顽固的堡垒。骆秉章本人在湖南当了七年巡抚,后来升迁四川总督,官拜协办大学士,一直老死任所,成为朝廷倚重的“中兴名臣”。相反,“江西巡抚,自陈启迈、文俊、耆龄、恽光宸、毓和,皆守承平制,委权司道。其御大寇,皆倚客军。”其结局,不是被参革,就是被调离,其调换之频繁,就像走马灯一样。即使是湘军集团人物,如果不亲自掌握军队,也不能久居于位。如刘岳昭,他在任云南巡抚时,就因自己没有直接掌握军队,很快就被控制军队的岑毓英排挤走了。事实是,当时的督抚大员,人人都在募勇,不过有的由于不懂军事,有的则因所募冗杂,一战即溃,所以很少有什么成就。湘军集团的将领则久在行间,懂得军事,加之湖南从军已经成为风气,振臂一呼,万人立就,所以湘军集团中担任督抚的人都能掌握一部分部队,而督抚专权的政治局面,也最终形成于湘军集团。

曾国藩和沈葆桢的矛盾斗争,就是在上述政治背景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