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全书(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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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湖南一日不可无左公”

左宗棠在骆秉章幕府,前后将近六年之久。开始,骆秉章还没有全信于他。一年之后,左宗棠初显身手,湖南军事大有转机,骆秉章便全权交付,自己只是画诺签字而已。僚属有事上白,骆总是说:“去问季高先生。”有一次,巡抚衙门外发炮,骆秉章忙问何事,旁边的人回答:“是左师爷在发军报折子”。他也只是点点头说:“拿来看看。”因此,当时就有人议论说:“巡抚专听左宗棠,宗棠以此权重,司、道、州、县承风如不及矣。”

左宗棠治军、理才的才干很快便名噪一时,世人有“天下不可无湖南,湖南不可无左宗棠”之语。一些高官显贵也在皇帝面前竞相举荐,希望他为挽救摇摇欲坠的清朝发挥更大的作用。

咸丰五年(1855),御史宗稷辰向皇帝推荐左宗棠,宗稷辰与左宗棠素不相识,无亲无故,只是世路人情。有一次,他到两湖考察政绩,回京后,便向皇帝推荐人才,并将左宗棠名列榜首,称左不求名利,任职轻微而功绩不小,如果让其独当一面,才干和成就决不在胡林翼等人之下。同时对听到的有关对左宗棠的毁誉之辞也有所分辩,为他鸣不平。这就引起了咸丰对左宗棠的注意,因而下令湖南巡抚出具切实考察结果上奏,以凭引见。

骆秉章立刻复奏说:“该员有志观光,俟湖南军务告竣,遇会试之年,再行给咨送部引见。”同年,曾国藩也以左宗棠接济军饷有功上奏,得旨以兵部郎中任用。胡林翼为了挽留左宗棠,也另上一奏折说,由于自己和左宗棠同是贺熙龄的门生,所以知道他的才学高人一等。他对兵政机宜的研究尤有心得。在湖南张亮基和骆秉章幕下襄办军事,力能兼顾江西、湖北,代为出谋划策,已经由御史宗稷辰奏明在案。他秉性忠良,讲求气节,有时近于偏激,指责他人过失,全然不顾情面,致遭人怨恨,所以他不想居官任职,但一想到他现在的情景,不得不将实情陈奏,作为两湖储选将才的参考。

以上这些奏折都给清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湖南省境虽暂得安宁,但邻省太平军出没无常,而江西境内形势更加紧急。咸丰七年(1857)二月,原来驻防在江西南昌高安一带的曾国藩部,也因曾之父亲去世丁忧返里,前线不稳。清政府在急需人才的时刻又想起左宗棠这个人了。故于五月下了一道谕旨说:“湖南举人左宗棠,前经曾国藩奏保,以郎中分发兵部行走。复经骆秉章奏……。现当军务需才,该员素有谋略,能否帮同曾国藩办理军务,抑或无意仕进,与人寡合,难以位置,着骆秉章据实陈奏。”但骆却以湖南军事在紧急关头,奏请将左宗棠留下。虽然这是发生在“樊燮事件”以前,但可证明,清廷早已对左宗棠其人耳有所闻,也在考虑怎么用他。从此以后,凡是熟悉左宗棠情况的两湖官员进京觐见时,咸丰帝总免不了要询问一番。据咸丰八年(1858)末咸丰帝召见郭嵩焘时的一段对话载:

上问曰:‘汝可识左宗棠?’曰:‘自小相识。’上曰:‘自然有书信来往?’曰:‘有信来往。’曰:‘汝寄左宗棠书可以吾意谕知,当出为我办事。左宗棠所以不肯出,系何原故?想系功名心淡。’曰:‘左宗棠亦自度赋性刚直,不能与世合。在湖南办事,与抚臣骆秉章性情契合,彼此亦不肯相离。’上曰:‘左宗棠才干怎样?’曰:‘左宗棠才极大,料事明白,无不了之事,人品尤极端正。’曰:‘左宗棠多少岁?’曰:‘四十七岁。’上曰:‘再过两年五十岁,精力衰矣。趁此年力尚强,可以一出任事也。莫自己糟踏,须得劝一劝他。’曰:‘臣也曾劝过。他只因性刚不能随同,故不敢出。数年来却日日在省办事,现在湖南四路征剿,贵州、广西筹兵筹饷,多系左宗棠之力。’上曰:‘闻渠意想会试。’曰:‘有此语。’曰:‘左宗棠何必以进士为荣!文章报国与建功立业所得孰多?他有如许才,也须一出办事方好。’曰:‘左宗棠为人是豪杰,每言及天下事,感激奋发。皇上天恩如能用他,他亦万无不出之理。’

郭嵩焘说他“谨抄录传谕,圣言尚多,略记大概如此。字句之间,未必能十分吻合,然非圣人所语及者,未敢稍附会一语。”

郭嵩焘在此是“真传圣旨”,也说明他荐才之诚。左宗棠受到皇上的垂青和赏识,亦可谓“因祸得福”,自然使他更加兢兢业业于军事策划,一有机遇也就更加效忠朝廷,他在《家书》“壬戌与孝威书”中回忆这段往事云:“吾以狷狭之性不合时宜,自分长为农夫以没世。遭际乱世,始应当事之聘,出深山而入围城。初意亦只保卫桑梓,未敢侈谈大局也。文宗显皇帝以中外文章论荐,始有意乎其为人。凡两湖之人及官于两湖者,入见无不垂询及之。以未著朝籍之人,辱荷恩知如此,亦希世之奇遇。骆、曾、胡之保,则已在圣明洞察之后矣。”后来,左宗棠因效忠清廷,政绩卓著,在战场上又屡建奇功,咸丰帝特许他不再参加会试,加封“大学士”头衔,“赐同进士出身”,与此不无缘由。

左宗棠因得到骆秉章的极大信任,宾主相处非常融洽,故骆秉章的一举一动,往往要牵涉到左的头上来。咸丰八年(1858),骆去京陛见时对永州(今零陵县)镇总兵樊燮进行了参奏。樊燮这个人的名声很坏,同城员弁兵丁对他莫不怨声载道。骆秉章先参他违例私役兵弁,乘坐肩舆,并言将访闻的各种劣迹查实以后再行参奏。经后来派员到永州调查,该镇署中零用钱都从营中支取,计挪用公款银960余两,钱3300余串。此外还动用了米折银两无数。骆秉章因此据实参奏,要求从严办理。不久奉谕,将樊燮拿问审办。

咸丰九年(1859)四月,樊燮被革职,但他不服,竟向上级衙门控诉,攻击左宗棠。事情的经过大体是:永州知府黄文琛因公事去岳州,恰巧骆秉章正在那里巡视。黄知府就在旅行中拜见了骆巡抚,一是出于礼节,二是汇报情况,将地方上的穷困,兵勇杂乱,政务繁难等情节一一禀报。但这事却被樊燮知道了。他做贼心虚,认为黄文琛必定在巡抚面前告了他的状。他也自知酗酒狎猖,贪污有据,军纪败坏,将断送他的事业前程,于是便和他的文案师爷魏龙怀商量对策。魏替樊出主意称,在骆巡抚幕府的左宗棠只是一个举人,曾和同乡的曾涤帅、胡润帅、郭嵩焘等都是好朋友,后来人家都中了进士,升官发财,只有他仍是一位老举人。但他曾在张亮基衙门里参赞军机,现在又任骆府幕宾,听说两位巡抚都很信任他,尤其是骆巡抚对他言听计从,都说他是二巡抚,何不先去见他。只要他肯帮忙,一个黄知府算得了什么!樊燮一听有理,便依计而行,前往长沙谒见左宗棠。

左宗棠这时正管理湖南全省军务,常有官吏前来商量公事,听说永州府的镇总兵来到,自得接见。左宗棠为人一向心直口快,不会和人家虚与委蛇,有些恃才傲物。何况对这位樊总兵的坏名声早有所闻,心中不免有几分成见,自然不会表现什么“热情欢迎”。而樊燮则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对左宗棠也有所不敬。一见面他只是不在意地拱手作揖,而没有按礼屈体请安。左宗棠就毫不掩饰地说:武官来见我,无论官职大小,照例都要先行请安,你不请安,何必来见。樊一时起性,反唇相讥道:朝廷体制,并没有武官会见师爷要行请安礼的。我这武官已经是四品大员戴上了红顶子,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为此,两人便吵起来。左宗棠负气之下,不顾一切地把樊骂了出去。

当时湖广总督官文有一门丁叫李锦棠的正以军功保知县。樊受人唆使,通过这李门丁向官文打点,向总督衙门进禀贴,控告左宗棠为劣幕。同时,樊又在都察院告了永州知府黄文琛商同左宗棠一起陷害他。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把戏,却被不能明察的官文接受。据《湘军志》载:“(湖南)布政使文格亦忌宗棠,阴助燮,总督(指官文)疏闻,召宗棠对簿武昌。”

据薛福成记载,咸丰皇帝已下令官文就此事密查,“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官文得旨后,查出骆秉章奏章是出自左宗棠之手,便要把他押往武昌对簿公庭,定为重辟(杀头罪),而事前又并未和湖南、湖北的巡抚商量,使左宗棠险些被捕入狱。

由于此案来头很大,咸丰皇帝已下令将此案交由湖广总督官文、湖北正考官钱宝青审办,因而两湖官员,除胡林翼为之斡旋外,都不敢贸然表态。左宗棠在《家书》中说:“官相(指官文)因樊燮事欲行构陷之计,其时诸公无一敢言诵其冤者”。骆秉章苦争不得,就给在京的翰林郭嵩焘去信,嘱郭向军机大臣肃顺求情。郭闻讯后立即通过王门岂运向肃顺求援,并请侍读学士潘祖荫出面营救。郭对潘曰:“左君去,湖南无与支持,必至倾覆,东南大局不复可问。”潘乃入奏曰:

骆秉章调度有方,实由左宗棠运筹决胜,此天下所共见。而久在我圣明洞鉴中也……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宗棠也。宗棠为人,负性刚直,嫉恶如仇。湖南不肖之员,不遂其私,思有以中伤之,久矣。湖广总督官文惑于浮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宗棠一在籍举人,去留无足轻重。而楚南事势关系尤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此才。

同时,骆秉章也一再上奏,呈明樊燮控诉不实,只是诬陷,并将所查明的帐簿和樊亲供文件送缴军机处进行辩驳。胡林翼在奏疏中亦以左“精熟方舆,晓畅兵略”、“名满天下,谛亦随之”为其剖白。军机大臣肃顺深得咸丰帝的信任,他深知大局危殆,不重用汉人,不能纾大难,因而也表示说:必俟内外功臣有疏保荐,余方能启齿。这时咸丰皇帝特旨询问曾国藩,曾回奏曰:“左宗棠熟习湖南形势,战胜攻取,调度有方……应否令左宗棠仍在湖南襄办团练事,抑或调赴该侍郎军营,俾得尽其所长,以收得人之效?”数日后,曾国藩再次上陈:“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机。当此需才孔亟之时,无论何项差使,惟求明降谕旨,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激图报,有裨时局。”而肃顺在与咸丰皇帝的对答中也称赞左宗棠“赞画军谋,迭著成效”,“人才难得,自当爱惜”。官文见咸丰帝有意起用左宗棠,才见风使舵,“与僚属别商,具奏结案”。如此内外相维,才算了此冤案。

另据载,清廷得官文密奏后,派满大员某入湘查办。某领命出都,沿运河而南。入鲁境,从者请换乘大舟,某允应。既登,则陈设华丽,肴馔精美,复有歌女多人,调弦理丝,曼歌佐餐。某本是一个少年,且不学无术,平时惟声色是好。至是悦目赏心,乐不思蜀。船手更能领会意旨,荡漾至缓,今日进五十里,明日则退二十里,惟恐其速达。某舟居久,乃与歌女有染。迨抵鄂境,询其仆曰:“此行沿途办差者是谁?”仆以鄂抚胡林翼对。某引为怪事,曰:“吾查办湖南之案,而鄂抚办差,果真是胡林翼所为?”既抵武昌,鄂督官文与鄂抚胡林翼迎入官廨,设宴洗尘,酒过三巡,胡曰:“钦差此次为查办左宗棠而来,林翼于宗棠固不相识,第湘、鄂接壤,夙知其能。值此宇内乱扰,三湘稍能安枕者,骆中丞镇抚之功,抑亦宗棠赞襄之力。宗棠耿介成性,开罪小人,致酿成弹劾案,捕风捉影,可以断定。为保全人才计,希望钦差有以成全之。”某曰:“余奉命查办,总期水落石出,案情大白,不得有毫末私意存乎其间,公事公办可也。”胡曰:“宗棠之才,出类拔萃。天下纷纷,养成一人才非易,宁忍加以摧残。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即不可一日无宗棠。故宗棠之去就关系湘政良坏,又系于全局安危。林翼之为是请,是为公言而非私言。公如见信,请中止湘行。今已代公拟复奏稿为之辩诬,公若同意,可拜发而回京也。”某曰:“是何言也?君之谀左,殆阿私所好。余奉使命而不赴湘查办,是欺罔朝廷。岂能凭君一语,而陷余于不忠乎?”言次,十分愤慨。胡也怒甚,乃于靴统中出一奏折掷某前曰:“钦差不发代拟之折,余即拜发此折矣!”某翻阅完毕,面如死灰。原是胡林翼劾某之十大罪状。其中叙述自出都至鄂,沿途如何骚扰民间,舟中如何强占民女,种种不法,罪浮于死,皆事实。某亟揖林翼曰:“润翁曷开玩笑至此,衡以官官相护之义,万勿拜发。至君之谀宗棠者,自信而有征,固无俟鄙人之彻查。”胡曰:“代拟之折拜发乎?仍赴长沙乎?”某立允拜发,且曰:“决罢湘行,诘朝当回京复命也。”于是左宗棠得免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