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与他对持了多久,这哥们明明等我等了这么多天,但见我下来之后却不吭一声,要不是那双略过一丝惊喜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我,只怕我会觉得自己再一次会错情了。
“老婆,跟我回家吧。”
这样卑微的语气……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重复了一边,眉头深锁,像微凛寒风又似枯叶飘零,那声音缓缓淌进我的心脏:
“老婆,我离不开你。”
后面,传来一阵屁股滑动在藤椅上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在犹豫中惯性地往后暼,发现大妈们热情地伸长了脖子,向我一遍遍传达着:跟你男人回去吧。
是啊是啊。
为了孩子。
……
思及此,怒火突地上蹿,我倒吸一口气:“孩子?”
后方,又传来一阵阵嘎吱声。
“你能有孩子?”
我转而做一副怜悯而泫然欲涕地表情,“我们努力了多久?不是没有上医院看过。可是医生不都说了吗……你……哎……”
后方,传来一片倒抽声。
“我家里也是传统的,我妈总希望要个孩子。所以……请你理解我。”
“即使我也不愿意,但我们不得不分开。如果你真的爱我,请,放我走。”
那男人眸色一暗,抿住唇线,提步想要向我走来。
这么要面子的你事到如今连这个也顾不上了么?
我退后一步,手里紧了紧锅子,“我警告你,你别过来。”
“难道你会杀了我?”
“如果,死在你手里的话,是不是还能碰到你?”
“这样的话,那就请便吧。”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双眼一闭,提锅一甩。
哗——
热气腾腾携着水蒸气的烫水唰的一下尽往他身上奔去。只是,在最后一刻,我没能下狠手往上泼,水只冲上他的腰部以下。
深色的衣裤更见深黑,脚下起了一片水渍,侧在大腿两边的手掌已见红。但他却一声没吭,黑瞳倏地一扬,如同漩涡般欲将人沉湎的眸光袭上穿堂而过的凉风,卷走了枯木上最后一片黄叶。
“原谅我,好么?”
我一手拎着锅子,瞪他一眼,在此刻我真佩服自己的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以致辣手摧花。
“下次,泼在你身上的,就是油了。”
说完,我转身走人,没有一丝犹豫。
只是,我紧捏着自己的心脏,压制住自己的双腿,竭力告诉自己: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曾经,我那样追逐过你的脚步,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满身泥泞。终于在这一日,我彻底幡然醒悟,即使我的心脏被剜了一口子,即使那口子正呼呼漏着风。可我仍旧相信,时间就是创口贴,会覆盖住疼痛,伤口会愈合。
我终究会有一日,不会这么痛。
我也终究会有一日,不会这样孤零零地坐在楼道中,看着你渐行渐远离去的背影,开始放声哭泣。
踏浪过野匆去,官人,官人,我不可留你。
清晨,我正朦朦胧胧地倒在阳台上浇花,直到房内的太后扬声唤我回屋,我才发现水壶已轻便至不可几量,我晃了两下,再无一滴水滴落。
当视线下移,发现水壶下根本没有盆栽。
那水……去哪里了……
我捂住嘴低头,发现楼下晾晒的被单上有一片可疑水渍。
这……
惊慌失措想着如何掩盖犯罪事实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仍屹立在小区花圃旁。
事到如今,我也没了其他法子,难道真让我去泼油啊?
要是法官判我一辈子不能离婚,照顾他一辈子怎么办?
不划算啊不划算。
好吧,既然他要等着站着,就随他去好了。
春季多雨,上午还只是零星半点的雨,可到了下午,这雨势就见长了。
我和太后坐在客厅里听着外边雨稀里哗啦地打在窗外的雨棚上,太后咕哝了两声,问:“那小子不会还等在楼底下啊?”
我夹起一筷子菜,“要么雨太大导致他脑子进水了,他会找地方躲雨的。”
可事实证明,他还真是脑子进水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颀秀长身的男人站在雨中,水滴纷扬在他的肩头,蓬松的墨发耷拉粘合在脸上,顺着坚毅的曲线不断滑落。从楼上往下看,他也不过这么渺小。
他在雨中站了多久,我就站在窗前看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壁钟划过三点,当当当的三声回荡在幽静只能听见呼吸声的房间中。
我顺手拿了件大衣一把雨伞,冲下楼去。
雨滴敲击在伞面上,发出清脆重声。这样大的雨声,似乎真能将世间一切喧嚣掩盖过去。我将伞撑过去,遮去他头顶的一片天。
“我们回家吧。”他又一次贪婪地提出要求。
我摇摇头,却见他身子疏离,踏出伞面的保护,又一次淋入雨中。
不知怎么的,我腾地一下来了气,冷笑道:
“你这样算做给谁看?”
“你以为自己很高尚,是情圣对不对?”
“凭什么你付出多少,我就必须回报?”
“凭什么?!”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怒声突破雨声的重重阻隔,砸入这个已减为宁静的世界,突兀的刺耳。
他抬头,隔着透明的雨丝朝我望来,长睫沾满了细密的雨水,漆黑的眼中深藏了一汪绝命的湖。
那是至深的黑,也是至纯的黑。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至深、至纯,都是致命的。
所以他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也是致命的。
“因为你爱我。”
“而我也爱你。”
我仰头望天,却望见一片被伞面遮蔽的天,不见光,不见灰,不见蓝。于是我将伞抛却,仰天禁不住长笑三声,那划过苍穹的一声凄哀令我自己都有些心悸。
冰凉的雨呛进咽喉,哽咽着偏入气管,我梗着一口气说:“我不爱你了。”
时间在那刻偏留几秒,连雨声也倏地变小。
“不可能,”他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而我竟挪不了步子,只能看着那高大朝我举步维艰地移来,他终于步至眼前,捧住我的脸,“你撒谎。”
“我生来不是用以填你的缺……唔……”
气息微颤间那人已将唇抵住我,与冰冷外围相格格不入的炙热将我包围,他的大手紧紧捏住我的下颚,像要捆住我整个人,整个灵魂。火热灵蛇长驱直入,舌尖刷过一排排敏感。他的鼻尖蹭在我鼻窝中,温热的气息搅得我不能自己。在惊起一番酥栗后,我果断选择狠狠闭上牙关。
锈迹般血味倏地弥散,微甜带腥的红色液体连同他的舌一并卷入我的口中,那腥味突入腔门,味蕾触及到他身体底层的部分,就连鼻腔都能感知那别样的味道。
我竭力推搡着他,锐利的指甲在他锁骨周围抓下一排排红印。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选择这样最为血肉模糊,恨不得玉石俱焚的结局来忘记曾经?
为什么……
喉头滚动中,呜咽悄然脱离,雨水冲刷下泪腺带出的水,却冲不掉那化不开的惨痛绝望。他的唇终于松开我,右手擎着我后脑勺,迫得我的瞳孔撞上他的眸,那双勾人的眸子微微抖动,眼波紧紧定死我:
“我不允许!”
刚说完这句话,那死命扣住我的禁锢感颓然偏离,他的影像在我眼中愈小愈地,终究纷然倒下。
雨雾中远方的车灯直直打来,尖锐的刹车声近在耳旁。
从车中冲下的顾胜男挣着一把黑伞朝顾昊天奔去,她连同随后跑来的二人将顾昊天抬进轿车。
面如莲花的女人如今只剩一张冷面修罗:“即使他负你,你也不能这样做。因为他爱你,所以你不能,决不能!”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
小区花圃旁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身影,不会有人再硬要我跟他回家,不会有人……
这样,真的很好。
三天后,我接到顾胜男的电话:
“喂,我宋倾心。”
“阿心,我求你来看看他。”
“……”
“他的胃一直不好,你知道的。原本有慢性胃炎,因为那几天激发了胃溃疡,后因伤风而急性胃穿孔,溃疡深达肌层穿过胃壁……想想就应该很痛吧?”
“……”
“那天,是我帮江如月开的房。顾子若原与江如月联手,他拿远洋威胁我,说自己手中握有名单,他已不顾顾家,要的只是自己一时快活。我误信了他,怕他真会做傻事,所以答应帮他……”
我听她絮叨讲完了所有,长久的沉默终于激愤了她:“你这样还是人吗?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认识这样的宋倾心!这样的你,跟顾子若有什么区别?爱了就放肆追逐得取。恨了,就使劲一切手段折磨他。不爱了,就像从未认识过这个人,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我要走了。”
对方沉默。
“去很多地方,有山有水,就是没有我和他。”
我握着手机,只觉得手指渐渐在空气中冰冷:“最后帮我一次吧,大姐。告诉他,忘了我。”
电话那头猛地断线,嘟嘟嘟急促的短音传来。
我闭上眼睛,只觉前所未有的累。
明天就走,明天。
天未打亮,我拖了昨夜收拾的行李箱,准备出门。
门一开,却在黑暗中看到一片更深的阴影。
我心上一怔,箱轮戛然而止,立于原地。
他走来,脚下一蹬,感应灯倏地亮起。
他还穿着病号服,手背上有可疑的红点,是他擅自拔了点滴偷溜出医院的证明。
“要去哪儿?”
我手里紧紧捏着把手,“你回去吧。”
“至少告诉我一个去处,我好去接你回来。”
我松下脸垂目:“顾昊天,好聚好散吧。”
何必再有所死缠,何必再撕拉开彼此皮肉?
他一步步走来,不过才几天,他已瘦得没了原样。双颊凹陷下去,面色黑青,像个从阎王手里挣脱的游魂。但他那双眼依然锐利,映射着头顶灯光,泛辉星眸中是一片眷恋挽留。
他的手,轻轻触上我的脸颊,似在留恋。
“不可以。”
他的身体,突然袭来,将我紧紧压在墙上。我的背脊,贴上冰冷干燥的墙面,慌然而来的恐惧不自主地袭上头顶。
他的眼神,这么陌生,他的嘴唇,带着最后的绝然。
双唇抵触间,开出一朵以绝望浇灌的花,我在心头悲凉地哀叹:最后一次罢。
他的双手伸进衣料,一路拉扯开衣服外延。由于用力过猛,几粒扣子跌上地瓷,敲出一片清脆声响。两具赤|裸相互摩擦,男人与女人的身体间竟能如此契合,这是神最好的作物,却他又赐予了这两种动物间最复杂的爱情。
“不要……”我还想挣脱,行李箱已悄然离于手心,躺在一旁。
一个吻可以,但是这样的离别……不要!
他一手掌握了我的心脏,恰到好处地用力一捏,疼痛中带着酥麻席卷全身,“我知道你想要的。”
我抡起左手,奋力咬下手背,疼痛换回了理智,我看着他迷离中带着欲|望与绝望交织的俊颜,缓缓说道:“不要。”
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脖颈,让我想起荒原中两头狮子的相交场景,低低的声音落在我的皮肤上:“最后一次了,给我吧。”
我侧手抬起他的头,要与他的眼眸对上,那双眸子中同样充满疲乏,但却逼迫自己不要倒下,绝望如墨迅速在他的眼中一点即化,延进魂魄,流光中一层留恋浮上眼膜,亦如春风拂柳。黑密的睫毛如丰翼羽毛簌簌扫动,助长了那长存不去的眷恋沸扬上升。
“我只能再接受一次,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请吧。”
话音刚落,浑烫的巨大挺入甬道,愣神间他已开始快速驰骋,每一次都带着焚尽世界的温度,每一次都携着万物之力。
一次次离开,一次次挺入,那滚烫的部分在我体内倏然膨胀,顶起根根神经,百骸之中血流逆袭,淹没头顶,叹息呻吟声溢满口间,我听见对面开门又迅速砰的一下关门,我听见头顶那蛊惑媚人的声音:“这里,还是这里?”
“我知道你都想要的,要我,要我……”
我不知在他的臂弯中颠沛了几次,在云端中又被抛向更高的云端,来来回回地作着原始的舞蹈。直至夜转灰蒙,直至一丝光亮透进眼帘。
最后一次,他倾尽一切爆发,在绝望的闷嚎声中紧紧箍住我的身躯。
颤抖着,傈僳着,两具裸|露饮尽了天初地生时的一切甘露。
身体渐渐重回冰冷。
终于,他退离我的身躯。
我平静了呼吸,整理完衣物后重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行李箱。
靠在墙上,我望着窗外透进一丝灰白的光,陌然启唇: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有一个女生非常喜欢一个男生,她对他求爱:你爱我一个月好不好?男生说:不好。女生继续问:那你爱我一个礼拜好不好?男生还是说:不好。女生不放弃:那你爱我一天好不好?男生依旧坚持:不好。最后,女生说:那你爱我三秒吧。男生别过头,看着女生,说:一、二、三——爱完了。”
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