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君子如茶:李幼谦记人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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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艺苑一鹤见精神

欧阳老已经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里程,他女儿想让我为他写点东西,当时没功夫,后来一直联系不上她们,没办法做更深入的的了解,只有搜索以前的记忆,写下对他的印象。

在涉过八十多年的生命之旅中,他自然历经坎坷,除了屈为右派的年月里,都从事文化工作,可以说与笔墨结下了不解之缘。

幼时在私塾打下坚实的文字工底,他不费力就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学,可是作小生意的父亲只需要儿子能记帐就行了,为求学他离家逃到当时的省城立煌。可是正是日寇入侵时期,哪里能安得下一张书桌?于是,十七岁的奚之参加了青年艺术社,拿起画笔练美术字写标语,拿起钢笔写抗日救国的文章,《安徽日报》的总编詹云青先生见他文笔不错,要他进报社当了记者,没多久就因为文章揭露了国民党的挺进司令柏承君滥杀无辜的罪行,年轻的记者就差点掉了脑袋,逃了出来,也不愿放下手中的笔,先后在《皖东日报》、《芜湖报》、《文化周报》、《复兴日报》、《京芜周报》等报社工作,从编文艺副刊到当社长,直至任上海《粮食日报》芜湖版的总编。

可能,就因为这原因,解放后到了皖南粮食局也编业务刊物,以至57年整社,当工作队长组长下乡也没丢笔,针对当时农村的一些问题写下了自己的见解。回来的鉴定上有12条优点,只有一条“脾气不好”的缺点,万万没想到第四天上就因为他仗义直语的“万言书”招来漫天飞雪似的大字报,随之而来的右派帽子把他压在社会的最底层,尝尽人世间的苦辣酸甜,脸朝黄土背朝天20多年后,省领导亲自下指示,作为全省粮食系统的平反典型,他才从僻远的乡间回到单位。

因笔至祸,葬送了他最能出成果的壮丽年华,他虽有怨却无悔,只是耽误了20多年自己最钟情的文化事业成为他最大的遗憾,年过五十,又拿起了粉笔,走进了学校。可即使在当校长期间,也没过一天消闲的日子。四处奔波、八方求助,花三年多的时间终于筹齐了专款,没等到盖成的芜湖粮食专科学校大楼竣工,他就到退休那天了。

人生的黄昏还有瑰丽的晚霞哩,欧老不服老,他还有一手来至笔端的绝活——书法。他在私塾求学,就练出扎实的基本功,以笔从戎期间,得到进一步的发挥,有了充裕的晚年时间,他更沉酣于研习书法,荟萃百家、博采众长,形成了自己宝墨秀活的风骨:刚柔相济、瘦劲挺拔,在含蓄里见气韵,于精练中显奇崛,以独特的风格赢得了名家的赏识、观众的喜爱,作品流传于德、美、日、韩、新加坡及港澳台地区,95年至98年期间,他的作品还在东京、大阪、神户等48个日本的都市中展出,日中友好文化协会会长福田一郎先生在给他的荣誉证书中还这样写道:“先生的作品深受各地各界人士的非常好评和赞誉。”当然能多次在全国和省市的大赛中获奖,被收入《安徽省美术家名人图录》、《中国书画家作品精选》、《古今墨录书法撷英》、《世界名人传略》等九部典籍,他也成为安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三峡书画艺术馆顾问、中国翰院碑林建设委员会委员等,同时在十几个书画艺术团体中兼职。

“往后看血泪斑斑,朝前看光辉灿烂”,为了摆脱阴影,欧老深遂的目光始终投向孜孜以求的文化事业,决心在夕照的余辉中老有所为,把中国的书法艺术发扬光大。80年代初,就与我国著名书画家黄叶村先生组建了中山书画社,担任副社长和秘书长,主持日常事务不遗余力。为筹办《两岸情》画展,他夜里睡在大门边守画,常常忙到凌晨两、三点才入睡,早上起来吃块炕山芋又投入工作。在黄老逝世之后,93年他又和安师大美术教授李锦胜先生创建了黄山书画院并任院长。

“院长”在人们的心目中是多显赫的名称呀,何况奚之先生新闻、教学、书法俱是行家,钢笔、粉笔、毛笔三管齐下,有人称之为“三笔老”,他付之一笑:“取其回文谐音,我是老瘪三了。”因为这院长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而且他还立下了“不向政府伸手、不拉企业赞助、不搞歪门邪道”的三不规矩,他用一支钢笔,和自己感情的投入作资本,一封封充满真情实意的信件赢得了大家的信赖,邀请到赵朴初、周而复、萧娴当荣誉顾问,联络了全国31个省的360多名书画家和美术爱好者,大到将军和一些省市领导及各地的书画泰斗,小到初出茅庐、刚习书画者和十来岁的少年儿童,组成了书画院宏大的艺术网络,在安徽及芜湖的一些领导的支持下,在艺术同仁们的协助下,黄山书画院办起来了,没有房屋,借;没有工资,他尽义务;没有经费,他把自己卖字的钱和原单位给他的退休金都拿出来交电话费……

就这样在艰苦的条件下,成立一年后即举办了全国性的大型画展《春江潮》。展出的精品就达200余件,轰动一时,传为艺苑佳话。以后又在安徽的七个城市举办了《皖南书画联展》,在芜湖举办了《翰墨情》书画展,到深圳举办了“喜庆港归书画展”、到东莞举办了“迎新春庆港归”书画展,把本地市的书画家推向了全国,又把全国的书画家介绍到安徽。为争取更大的交流,他又开始了更为艰巨的筹备工作——出一本《鸿雁书画集》。

年过古稀、两手空空的文人要出书实在是难于上青天,一切又要从零开始。他每天不是发信就是打电话,真诚换得信任,全国各地的书画稿也如鸿雁翩翩飞来,随着精美的书画还有热情的鼓励:“先生年逾古稀,还为诸书画事奔波操劳,晚生敬佩不已。”(《书画苑报》总编李海明语)“难得这样一位资历深厚、真挚热情的长辈。”(阳朔画院理事李兆宗语)“你那不倒南墙的决心、过人的事业之行,为你苦心经营的书画院将添一政绩。”(山西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王治国语)“先生醉心于祖国书法事业,德高望重,影响一代书风,培养一代新人,堪称当今后学楷模。”(武汉著名书法家辛昌泽语)。最难得的是河南翰院书画院院长、号称五体能书的书坛怪杰王公寿先生送他一幅左书对联:“沧海六鳌瞻气象,青天一鹤见精神”,既概括了省政府秘书长田维谦题写的“黄山书画院,书画如黄山”的盛景,也赞扬了欧阳奚之先生壮心不已、豪志凌云的风骨。

欧阳老却把这些都看成对自己的鞭策,“不用扬鞭自奋蹄”,他加快了工作的进程。在一个没人付工资的地方,除了一些自愿者帮忙,凡事都得他自己动手。几年来他不论是严寒酷暑,还是风霜雨雪,每周除了星期日休息一天,他都自觉按时到书画院上班,即使生病发高烧挂水,拔了打点滴的针他又去上班了。在今年奇热的酷暑中,他独处市郊一隅的书画院中,忍受着虫咬蚊叮,挥汗如雨地工作,还要四处求援,寻求出书资金,累得骨瘦如柴,却依旧精爽不衰。他说人要想走运就得走出去,重在一个走字,其实是为了省车费,他常常步行,就是路远了他也是走到车站坐公共汽车。后来他到南方一走,嗨,还真有收获。为书画家和收藏家牵线搭桥,给画院提成一点作资金,留着出书画集,在深圳那里接识了哈尔滨画报的副主编,一口答应为出书筹款。他也真找到了办法——一个香港老板愿意出钱,但是要先在画稿中挑选20幅,欧老没有同意,因为画册未出先卖画不是画院的宗旨,他要保证书的质量,就不能让人釜底抽薪。在一些热心人的帮助下,办法总比困难多,市财委曹家凡主任积极为黄山书画院牵线搭桥,仅石雕艺术公司的客房布置,就为画院的画找到了60幅画的出路。

画册编辑好了,却没有印出来,但我相信他动机只想在有生之年作点力所能及的事,别人告诉我,他被人欺骗了,痛苦可能摧毁了他的健康,尽管,西藏书法家协会主席、西藏文联副主席刘振国先生送他的书法“鹤寿”还挂在墙上,他还是驾鹤西去了。

那年,我去他在汀棠的书画室,看见墙壁上一条长幅《满江红》的长幅,脱口叫好,他立即叫人取下来,非要送给我;那年,他来看我,瘦弱的身子弯成一张弓,找到我的住处,已经满头大汗,喘息不止;那年,我要送人字画,一个电话过去,他马上就给我写好托人带来……可是,临终我也没见上他一面,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