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君子如茶:李幼谦记人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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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花开花落总关情

又见泡桐花开,爱见泡桐花开,怕见泡桐花开。

泡桐花总是开在早春时节,江南水乡并不多见,仿佛知道我对它有难忘的眷念,又让我偶尔在街头巷尾见到一两株——我也只有在它开花的时候才一次次重新注视到它。

第一次看见泡桐开花我就被震惊了:这是什么样的树?竟然开出这样壮观的花来。只见它树干挺直,枝桠纵横,无数直立的枝条又直直地托起一座座花塔,淡淡的、粉粉的、紫紫的,“喇叭”花酒盅大小,圈圈排列,简直像一堆堆燃烧到白炽的火焰,虽不艳丽却轰轰烈烈,虽不香甜却沁人鼻息,在春日的笼罩下,顶一天紫云,筛万斛紫光,擎一树温馨……

这就是泡桐,这就是焦裕禄生前最喜欢的泡桐,这就是古道黄河抗风档沙的泡桐。从资上得知:泡桐,玄参科,木材可供作多种器械。好成活,易成材,两三年就能遮阳挡雨,七八年便成有用之木,真正是一种索取少、奉献多的树木。

难怪,人民公仆焦裕禄对它倾注了一腔爱恋,在贫瘠的土地上领导农民遍植嘉木,用它来福佑乡民,而朴实热烈的泡桐也像人民公仆的情怀,无私奉献,造福百姓。

花开总有花落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哪一种落花如泡桐花这样惨烈:时光竟然那么草率地切割了泡桐花的青春——它萎缩了形体、暗淡了颜色,剥蚀变形、哀哀败垂,在风中放飞粉蝶的残翅,在阳光下撒播飞扬的白幡,把树下变成了花圈破败的灵堂,把大地撒满了送葬的纸钱……使人想起了成千上万的农民悲痛迎接焦裕禄同志遗骨的那片兰考沙丘;使人想起了北京市民十里长街送总理的悲惨场面;也使我想起了放满了一个乡村医生坟头的花圈……

1973年,芜湖市轻工业局组织一支宣传队到淮北慰问演出,我被抽调去当创作员,那是一个春天的日子,我踏着一地惨白的泡桐花进了了这个医生家,两间小屋狭窄而又空旷,因为除了木架床还是木架床,显眼的一张床头摆放着一口白木头箱,箱子上堆起了一座小小的“鞋山”,当门的一张大床头上挂着她的遗像:头发零乱,像始终没时间梳理;眼睛疲惫,像为人们大老远的来看她表示歉意。

我正端详着这个英年早逝的秀丽女子,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奶奶进门来了,枯手颤脚,摸索到床头的那口箱子边,从怀里掏出一双红格布的童鞋来,放到那个鞋堆上,然后退回来,突然冲着遗像跪下了,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李医生啊,你怎么死得这样早啊……俺咋不代你死呢?留下你也好为我们治病啦……”

李医生的丈夫拉起她来,老太太又拉着我们的手诉说开了:说这医生治好了不少病人,经常把家里的大床让给病人睡,一次半夜三更跑了十几里路为她的孙子看病,最后自己发高烧还连夜抢救一个产妇,母子得救了,她可没救了,结果死在手术台前,她才33岁呀……

随着老太太声泪俱下的诉说,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没有人能够代替她去死,她却是代替别人去死的,以自己一条性命换回了两条性命,却留下了自己的一群儿女永远失去了亲娘……

朴素而贫瘠的乡邻们无以为报,只有用他们弯曲的膝盖跪拜来感激他,以亲手制作的一双双童鞋来答谢她,以成千上万人的送葬队伍,140多个花圈来寄托哀思。这一又一次印证了,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的医生是真正的白衣天使,活着,带给人们的安康,死了,人们无不痛心,其道德品格所产生巨大的感召力和凝聚力使她不朽,使她永生,使她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上。恍惚间,李月华就是她门前的那棵泡桐,挺拔、英俊,只有奉献,没有索取,为了他人的生命而牺牲自己,那惨淡的花朵,就是她早逝的青春……

乡民原始的举动,朴实的话语,强烈地震撼了我,我回到县城,一夜通宵未眠,趴在招待所的床上,写出了长篇叙事诗《李月华之歌》。宣传队只用了一天就连夜排练出来,不管是在泗县当地演出还是回到芜湖公演,都引起强烈反响,台上台下人一起流泪,获得阵阵掌声。于是我找到了无声的歌,这比歌曲的旋律更持久更动人。创作的欲望从我笔下流出,从此以后,我就从被动的文艺节目创作变为文学作品的写作。

泡桐有意,年年绽放生命的火焰,向英烈汇报它们的成长;泡桐有情,年年铺一地白花,以此祭奠九泉的英灵。花开花落,总使我们想起那些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人,平凡的人生因为他人付出毕生的代价而崇高起来。他们正是鲁迅赞扬的那种人:“将血一滴一滴的润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快活。”这样的人,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草木有情,也年年奠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