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寿正骑着马带着巡查队走到广仁宫后身,忽听见南营门一带隐隐有女人的哭声。
“走,过去瞧瞧!”他一扬马鞭,一行人直扑过去……
……
“哟,这不是白大奶奶吗?您……”德寿赶紧下马搀扶。
“是德寿参领啊,给您请安……我眼睛让俩怪物给迷了……劳您驾,连我给送小巴子哪儿行不行?”白大奶奶抓着德寿的手,颤抖的说。
“是什么样儿哪?您说明白喽?”德寿问。
“对……了……横*就是前些日子人家说那个‘好大脸’,跟他妈俩大疥蠹是的……”
*横:满语大概可能
*疥蠹:癞蛤蟆蠹疑为满语
“连白大奶奶扶马上去,鄂尔泰,你领几个人在老沟*边上树棵子里盯着,直到有人叫你们来再走,听见没有?”他小声下着命令。
*老沟:外火器营营墙外头的护营河原为绕营一周的活水河曾有鱼虾繁衍后因无人治理五十年代初已渐淤平几近消失
“是!大人。”鄂尔泰应道。
“您哪,晚了一步……再早点儿来,您这拨儿弟兄正好逮住那两个怪物……这他妈俩死催的怪东西!连我头上的东西全薅去了……哎哟,您瞧瞧,我这俩耳朵上都出血了……”白大奶奶用手绢小心的往耳朵上蘸着。
“您甭上火,先上小巴子那儿歇歇儿,这俩东西早晚儿能擒住它!春大人这当儿下了死令了,这不是,大晚上的呣不是又巡逻上了吗。”德寿安慰道。
“得嘞,让您受累喽……哎哟……我这俩眼哟……”白大奶奶无力的趴在马上说。
“你们几个连老人家扶好喽,听见没有?”德寿翻身上马。
“喳。”几个兵勇答。
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中。
……
正白旗营房,各家都还在沉睡中。
“咚咚咚咚咚咚……小巴子,小巴子!醒醒儿醒醒儿……”冷风里,德寿敲着巴克敦家的当街门。
……
巴克敦睡的正香,他媳妇使劲儿的推他:
“嗨,小巴子!醒醒儿!外头有人敲门呢……”
“是么?谁呀?……取灯儿……取灯儿搁哪儿了,连那油灯点上……我起来……”巴克敦迷了迷登的穿棉袄棉裤。
“小巴子……赶紧开门……你额娘我……让俩怪物给算计了……”白大奶奶带着哭音喊。
“了不得了,额娘出事了!快起来!”巴克敦连滚带爬的下了炕。
“连棉袄披好喽再出去……”媳妇儿也一咕碌爬了起来。
……
大门吱扭一声,巴克敦探出头来:
“哦!是参领大人哪!您这是……?”巴克敦第一眼先看见了德寿。
“快点儿吧,小巴子,快先让老太太进屋吧,你额娘差点就出事儿。”德寿把白大奶奶从马上搀下来。
“啊?!我额娘……是吗?哟,额娘,您……”巴克敦扶住母亲。
“进屋说去,进屋说去……!你……可是差点就见不着额娘我喽!”白大奶奶颤抖着被搀扶着下了马。
“嘿!是他妈哪个忘八蛋……淑兰!!连我那腰刀拿来——我他妈——”巴克敦跳脚喊。
“小巴子!先让你额娘进屋行,不,行——啊?”德寿着急的说。
“是是……额娘,咱先进屋,进屋……淑兰!这边儿扶着点儿!”
几个人把白大奶奶搀进了屋内。
……
这天晚上,白大奶奶家里折腾了整整一宿,直到天亮。
……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
窗外天光大亮,白大奶奶拥着一床淀蓝白花的大被卧坐在炕上。
她缓缓的用一把金花绿建漆的梳蓖着花白的头发。
光秃秃的树影被阳光映在微黄的窗户纸上,给冷屋子里略微增添了些暖意。
巴克敦吸着鼻涕蹲在地上隆着小炕炉。
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清晰的传过来。
“这些日子上咱营子卖吃儿的比前些日子多了点儿了。”白大奶奶出着神说。
“是啊,这不是前些日子,那报馆都说咱火器营又买枪又买炮呢么,哎,这些个做小买卖的听见风就是雨,又都颠回来了。”巴克敦被烟熏得直流眼泪,上门外擤了几把鼻涕。
“也不赖人家走,谁也不做赔本儿的买卖不是。”白大奶奶揉着眼睛打了哈欠说。
……
“熏——鱼儿……炸面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门口传进来。
*熏鱼儿:其实卖的是猪头肉小贩的柜内有时也有些真正的熏小黄花鱼这种小贩刀工极高切出的猪头肉片片如纸肥瘦兼顾另外还卖酱好的猪心肝肺味道醇正为下酒的好菜且售价极廉是逊清后的旗人最喜之品
“小巴子,我就纳了闷儿了嗨,你说说这些个摞摞缸*的事儿怎么都让咱家给摊上了,啊……”白大奶奶拍着身上的被卧说。
*摞摞缸:老北京俗语麻烦而难解决的事
“您就甭瞎想了,反正咱娘儿俩都没出什么大事儿。”巴克敦擞着火炕炉说。
“这倒也是……孩子,连我那烟袋拿来,额娘想抽口儿*。”白大奶奶坐起来说。
……
旗妇多嗜烟,未入关前即有是习,故关外有谚云:“十七八的姑娘叼个大烟袋”
一帮孩子咚咚咚的跑过胡同大声唱着:
今儿个晚上月亮怎么那么高
骑白马挎腰刀
腰刀快剁白菜
白菜老剁皮袄
皮袄厚剁羊肉
羊肉肥剁毛贼
光着脚丫儿上八旗
没马褂儿干着急
当了裤子买炕席
豆汁饭就萝卜皮
看你着急不着急
……
稚气的音调给寒冷的清晨平添了几许生气。
随着老阳儿的升起,小贩们也渐渐多起来了,从大街上飘过来了淡淡的炭火气和煮、炸食品的香味儿。
小贩们高声叫唱着,勾着人们的食欲:
“羊杂碎汤嘞——大碗盛哎……”
“油蓖子*嘞——江米面儿的炸糕……刚出锅的……”
“卤煮炸豆腐、豆面小丸子儿——闹碗尝哎……”
“牛骨髓油的八宝茶汤——”
“大碗的面茶嘞——蔴酱多给,芝蔴盐儿管够嘞——”
“肥肠儿炒肝儿——包——”
最响亮的要数卖苏造肉的:“买两碗儿是饶一碗儿,大碗儿的内府老汤苏--造--肉嘞——”它的尾音拖得极长,然后突然一收。
*油蓖子:今日之油饼为一张发面上以刀划数道口入油锅煎熟因形似炉底之蓖故名
……
叫卖声此起彼伏,使人不由得算计着兜里的几个小钱。
……
“您想吃点什么?我给您端去。”巴克敦问。
“给你,给孩子们买点儿什么吃去……”白大奶奶费力的掏大襟儿里面的兜儿。
……
“甭介了,一人拿了块凉白薯,上官学去了。”巴克敦在小笸箩里为额娘搓着老烟叶子。
……
“家喽有人吧?”院里响起脚步声。
“额娘,好像有人来了。”巴克敦擦擦手。
“那快瞧瞧去吧。”白大奶奶整整头发说。
……
“小巴子,怎么着,咱白大奶奶好点儿没有?”德寿从大门外进来,手里还提着些东西。
“哟!参领大人哪,您请进,请进。”巴克敦赶紧拍拍手掀帘子。
“瞧瞧这是什么,象牙白萝葡,羊楔子!瞅瞅上头这肉——横有半寸厚!得,白大奶奶,您弄点儿象牙白萝葡,切了滚刀块儿这么一炖格儿嗨,喝口热汤,来口热热儿的大窝町,再就点儿臭豆腐,嘿!——没急了!”德寿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八仙桌上。
“哎呦!参领大人,谢谢了谢谢了,不方便给您请安了,您炕上坐,我跟您说,不是我夸您,这营子里,也就是您了,我最烦的尤其是那个死鬼阔伦布……那叫一个抠……”
白大奶奶弯下腰把烟袋在地上磕了几下。
“对了,您瞧瞧,我还给忘了,淑兰!赶紧给参领大人沏茶!”
“不了不了,我还得赶回去呢。我今个是受春大人之命来的,一来是探望探望您,给您压压惊,二来是春大人要亲自问问您昨儿晚上的事儿,这不是,衙门里紧出屁大点儿钱,我在蓝淀厂街上转悠了会子,买点儿什么呢?哎,麻家羊肉床子那羊楔子不赖,我就弄了几根儿,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要按您来说,那是吃过见过的!这个您也许您瞧不上,——那没辙呀!咱营子这当儿谁都知道啊,是不是,罗锅儿上山——前(钱)紧!得,您就委屈点儿吧,那……我就先在衙门候着您?”德寿站起来。
“参领大人,这您说的可就不对了,我跟您说,我地根儿就好稀喝这口儿羊楔子汤,这正对我的口味,今儿个可算能放开肚儿招乎了。”
白大奶奶摇头晃脑的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