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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暖和(1)

死了三天,周五活了过来,周五的眼皮子动弹了,知道自己还没有死掉,有点不相信,用手使劲掐了一下大腿,掐出了疼痛,这才相信自己真的没有死。

眼皮子还粘在一块,用了一点劲,才完全睁开。

马上朝四周看,看到土墙。土墙还没有被烟熏黑,看得出这房子,还没有那么破旧。又看到挂在墙上的玉米棒子和红辣椒,还有一张狗皮,还有一张领袖的画像。不过,挂着领袖画像的那面墙上,除了画像外,没有再挂别的什么的东西。

看过了四周墙壁,还往别处看,又看到了火墙。这个东西,别的地方的房子里可能不会有,可新疆荒野上的房子里都有。别的东西可以没有,火墙不能没有,没有火墙,会被冻坏,没法过冬。

除了火墙,周五还看到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几个小板凳,还有水桶和农具。

周五这样打量这间房子,当然不是想知道房子里有什么东西。他其实想看到的并不是东西,而是人。他能死了又活了,和这些东西关系不大,但会和一个人或者二个人关系很大。这会儿,他除了想赶紧看到救他的人是谁外,他还来不及想别的更多的东西。

看不到人,不等于没有人。炉子的火,烧得正旺,锅里有响动,正煮着什么。

一定有人。人刚刚才还在屋子里,这会儿,正好有什么事出去了。出去了,也不会走远,一定过不了一会,就回回来的。

周五看着门,等着门被推开。

真的只过了一会儿,门就开了。真的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想到会有人进来,可真的看到这个人,周五还是有些发愣。

原因很简单,周五想到会有人进来,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个女的,而且还很年轻。

看到周五睁着。女人说,你醒了。周五说,我这是在哪?女人说,在我家里。周五说,我怎么进来的?女人说,我把你拖进来的。周五说,让你受累了。女人说,累倒没啥,当时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死了。周五说,我也以为我要死了。女人说,我可真怕你死了。周五说,真死了也就死了。女人说,我怕你死在我家,我说不清,惹麻烦。周五说,不死,也会麻烦你。女人说,比起来,还是不死的麻烦要小一些。

女人走到了一个木柜子前,拉开柜子门,从里边取出了几件衣服,扔到了周五面前。女人说,这是我丈夫的衣服,你们俩个头差不多,你穿上会合身的。

周五说,你丈夫呢?

女人说,走了,出远门了。

周五说,去什么地方了?

女人说,你又不是查户口的,问那么多干啥,锅里炖着羊肉,起来后,先吃一点,你现在好了,用不着我再喂你吃了。

说着,女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五掀开被子穿衣服。一掀被子,赶紧又盖上了,四处看,很紧张。没法不紧张,身子是光着的,一块遮挡的布都没有。

没马上起来,躺着想了一会。

想明白了,女人把拖进来,脱了他的衣服,用雪给他搓身子,一块冰,慢慢化掉。再烧了热水,给他洗了澡。把他洗干净了,再放到床上,盖上被子,让他好好睡了一觉。不,还有,他很饿,要吃饭,可人昏迷着,没法吃。她只好喂他。把烫着他,每喂一口,先放到自己嘴边吹吹。

一想到吃,肚子马上乱叫起来。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赶紧穿上衣服。

下了床,直奔那口锅。一掀锅盖。热气香气,直扑进身体。逗得他没法不让口水流出来。

吃掉了一个羊腿,喝了三大碗羊肉汤,周五这才觉得活过来了,完全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咋活过来的,周五知道。知道了,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打开门,想帮着这家人干点什么。

女人正在院子劈柴火。周五走过去,从她手里把斧子拿了过来。替她劈起了柴火。劈柴火时,女人说,我叫季琴。问周五叫什么,周五说,我叫周五。

柴火劈完了,问季琴还有什么活,季琴说,活多得很。周五让季琴带他去干。季琴说,那些活,一会儿半会儿干不完。周五说,干不完,就干多少算多少。季琴说,你什么意思?周五说,你救了我,给我吃,还给我穿,我没有钱,也没有别的给你,只有力气。季琴说,我明白,你想多干点活,还我情。周五说,我知道,干多少活,都还不了你的情。季琴说,谁说不行,行,给我干一个月活,咱俩就算清了。

没想到季琴会这么说,周五不知说什么好。听周五没有说行,季琴笑了,说她只是开个玩笑,没想为难周五。周五说,我没有什么为难的,只是觉得病好了,该走了。季琴问周五是不是着急回家?周五说摇摇头,说他没有家。季琴说,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大的人,怎么会没有家。周五说,我真的还没有成家。季琴说,你不会说,你连老婆都没有吧?周五说,我是还没有老婆。季琴说,我知道了,你肯定不是个好人,你老实说,你是个什么人?周五说,说实话,我被劳改过,刚放出来没几年。季琴说,行了,别再说了,我明白了。周五说,我想还是早点离开这,要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季琴说,这么看来,你是够麻烦的,不过,已经麻烦那么多了,也就不在乎再麻烦了一点了。天也这么晚了,这会儿走,走一会儿就天黑了,要走还是明天早上再走吧。你不是还想帮我干活吗,那就帮我去喂喂马吧。

房子后面有一个马棚,有一个羊圈。马棚里有两匹马,羊圈里有五十只羊,全是生产队的。马是给季琴骑的,季琴骑着它去放羊。周五当过骑兵,不但会骑马,还会喂马。见了马,觉得亲。他把马号清理干净了,又给马加了饲料。季琴走过来,喊他去吃饭,看了他干的活,说他会干活,干得好。

吃过晚饭,天完全黑了,该睡觉了。

屋子里有床,只有一张床。是张大床。可周五知道,不管这个床多大,能睡几个人,都和他没关系。

没错,在张床上,他睡了三天。可这不说明什么,那会儿,他是个死人,是个病人。现在不一样了,他活过来了,病全好了。再睡在上面,就没有理由了。

周五说,我去马号睡。季琴说,马号没火炉子。周五说,马号有个草垛。季琴说,夜里很会冷。周五说,没事,有个皮大衣就行了。

皮大衣在墙上挂着,季琴说,你要是不怕冷,你就去睡吧。周五站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皮大衣,走出了门。

钻进了草南垛,开始还不觉得冷,在里边呆一会,就不行了。新疆这地方,冬天真的很冷,说夜里出来尿尿,尿还没落到地上,就冻成了棍。再说了,周五的病虽然好了,可还好得没那么彻底,体力还没那么强。

看来,真要在草垛里睡一夜,不说会被冻死,也会被冻坏。周五从草垛里擦出头,往土房子看。窗子还亮着,季琴还没睡。

从草垛里钻出来,在地上来回走。走着要好一些,身体各处活动着,没有那么冷。走着走着,走到了窗子跟前。窗子的光,透出暖意,靠近会让自己热一点。

屋子热,窗子上的冰霜挂不住,全化了。露出玻璃,隔着玻璃朝里看,什么都可以看到。周五站在窗子前,朝里看了一眼,没想要看什么,只是那样随意地看了一眼。

没想到眼意的一眼,让周五想再把目光收回来,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季琴在洗澡。

一个木卡盆里,放了大半盆子热水。水不但热,冒着热气。还很清净,能看到盆底。

木卡盆太小,不能躺在里边,只能站着或者蹲着,用毛巾把水撩起来,一点点,从头发开始,往下洗。

木卡盆放在了屋子中间,挨着火炉子。炉子里的火,向上窜。变成了红红的光,落到身上。就算从门缝里有冷吹进来,也不会被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