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白鸽的那张照片,是徐建伟照的。徐建伟摄影技术好,他叔叔是照相馆的,所以很早就玩照相机,自己配显影液、定影液。后来他自己开了一家照相馆,平日由他叔叔打理。他是在车子里拍白鸽的,虽然街上行人很多,但还是很讲究用光和构图。他拍照的时候,蔡崇义给他开车。
有时候真的是瞎猫去碰死耗子。照片让聂子善送去时,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昨天上午那个姓叶的还真打电话过来,约徐建伟今天下午去退思园喝茶。徐建伟的衣领里藏着无绳麦克风,隔开荷叶池塘在知鱼槛,蔡崇义能听到他们的讲话声音。
来人不是那个姓叶的,他说他姓沈,徐建伟叫他沈先生。想想也对,姓叶的有一官半职,哪会亲自出面谈这件事?这时候是下午三点半,园子里没什么人,看得到徐建伟跟那个姓沈的开始闲聊,自然也听得到他们在聊什么。徐建伟是老江湖,先是聊这个园子,讲明朝时的华姓人家如何有钱,如何延请当时一个姓计的造园大师造这个园子。而那个姓沈的也不是傻子,居然讲到刘伯温给这个园子写过字。此刻蔡崇义只得静下心来,一面看一本围棋书,一面看他们闲扯到啥时候。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那个姓沈的突然把话题一转,开始谈正事。
姓沈的说:“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徐建伟说:“再也不会有人讲那件事。”
姓沈的说:“怎么做到这一点?”
徐建伟说:“做一个小手术,把病灶清除干净。”
姓沈的说:“怎么做?”
徐建伟说:“这是我们的事。”
姓沈的说:“凭什么相信你们?”
徐建伟说:“这是你的事。”
但最终还是谈下来了。徐建伟讲出哪个叫白鸽的女孩眼下住在哪里,报出她的手机号码,姓沈的这才打消疑虑,开始谈价钱。徐建伟是一个子儿也不肯让,他说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姓沈的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徐建伟说,预付款一到账,我们就着手做。
姓沈的说:“有多大把握?”
徐建伟说:“百分百。我们是专业机构,我们说一不二。假如你已经把钱打过来了,假如事情顺利,今晚就能搞定。”
姓沈的说:“假如不顺利呢?”
徐建伟说:“我们会锲而不舍,直到把这件事做成。做这种事情,信誉比性命还重要。”
夕阳照在园子里,处处光影斑斓,草木柔情绰态。一只戴胜鸟一跳一跳地跳过来,徐建伟拿单反相机拍这个鸟,姓沈的拿手机发短信。后来,他们又讲起刘伯温和朱元璋来,越讲越投机。才过了五分钟,蔡崇义就收到银行短信,得知一笔款子刚到账。于是他放下围棋书,拿起手机,给石头拿暗语打电话。
“报子来得急。”他朝石头说。
“身背令字旗。”石头回应道。
这时候,石头和周小华就守在那两个女孩的出租屋楼下。假如事情顺利,就像徐建伟讲的那样,今晚就能搞定,两个都搞掉。见蔡崇义起身走出知鱼槛,其身影没入树林中,徐建伟才起身告辞,跟姓沈的握了握手。
原计划是石头和周小华都穿上警服,晚上八点半上楼敲白鸽她们的门,叫她们拿身份证出来看。只要进了屋子,就大功告成,明天就能拿到另一半交易款。可万万没有想到,那两个女孩一人拉一个旅行箱,往小区外面走。出了小区,打的往火车站方向走。本以为她们去售票厅买火车票,可一转身,却朝旁边的汽车客运站走去。
幸好石头机灵。周小华找地方停车时,石头跟了上去。个子高的那个女孩去窗口买票,买到什么地方不知道。个子稍矮的那个,就是给姓叶的睡过的那个白鸽。后来看到她们走入15号进站口,看到她们上了一部车牌尾号为436的沃尔沃豪华大巴,这才叫周小华把车开过来,到汽车客运站的车辆出站口等候。那部沃尔沃是开往南京的,只要跟着它走,就不会跟丢这两个女孩。
上了高速公路的那段路是石头开,周小华躺后排座睡觉。这家伙好像是瞌睡虫,永远睡不醒。不是跟姘头睡觉,就是跟姘头睡累了自个睡。只要能倒下去躺一会,就会打雷一样打呼噜。
到南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两个女孩在中央门下了车,坐上的士往市区方向走。本以为她们要找一家酒店住下来,哪知道那个的士穿出市区往郊外走。到了南京,石头叫周小华开车,他跟徐建伟打电话。还是徐建伟厉害,猜出那两个女孩是去禄口机场。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那两个女孩在机场出发厅填单子时,石头硬着头皮蹭过去。他明白那个高个子女孩已经注意他了,于是干脆走到柜台前跟机场小姐打招呼,问现在还有没有到北京的航班。机场小姐告诉他,还有两个航班呢,其中一个是厦门过来的,在南京停一停就往北京飞。那个叫白鸽的女孩问机场小姐,到乌鲁木齐是几点钟了。机场小姐告诉她,应该是夜里两点多钟。白鸽说,这么晚啊?小姐说,我们这里的两点钟,是乌鲁木齐的十二点。
晚班航班的票价便宜,但石头和周小华身上都没带多少现金,也没带银行卡。挖口袋拼拼凑凑,两个人的钱只够一个人走。因为石头给暴露了,只好周小华走,可偏偏周小华没带身份证;真的没带不说,假的也没带。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女孩走入安检口,徐建伟只好叫他们原路回来,一面给蔡崇义打电话。
这时候,蔡崇义在他舅舅家正给舅舅剋。
蔡崇义的二舅是牛芮安,即本市公安局牛局长。柯宇祁走杭州萧山机场出逃时,牛局长直接从省城去杭州了解情况,结果在公共监控探头录像里,看到了蔡崇义送柯宇祁的镜头。牛局长干刑警时,跟现在查倪教授被杀案的荆柏智是搭档。两年前,荆柏智曾暗示过蔡崇义有涉黑行为,牛芮安不相信,朝荆柏智发脾气:“你胡扯,蔡崇义做坏事瞒得了我?他是黑社会的话,我早就一枪崩了他。”
牛芮安问荆柏智手里有多少人证、物证,能证明蔡崇义有犯罪事实,荆柏智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所以牛芮安讲:“说这小子游手好闲我相信,说他策划杀人阴谋是胡说八道,你荆柏智也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他不了解?跟你讲,这小子更怕你而不是怕我,他敢在你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最气人的是,荆柏智知道蔡崇义跟柯宇祁过从甚密,但他汇报倪教授案件时,对此只字不提。显然在荆柏智看来,他牛芮安是蔡崇义的保护伞,蔡崇义之所以恣意妄为,是受了他牛芮安的默许,甚而是怂恿,甚而是直接指使。
人心隔肚皮,即使最好最好的朋友,也会产生嫌隙,隔心隔膜,暗中设防,这叫人好不心寒。牛芮安一回家就把蔡崇义叫过来,叫到书房里,关起门,虎起脸,问外甥问题。
“你怎么跟柯宇祁走得这么近?”二舅说。
“跟他学围棋,二舅你知道我从小就爱下棋。”外甥说。
“他跟他未婚妻讲,他要从浦东机场出境,怎么突然改到萧山机场了?”
“这我不清楚。我对他说,我有车送你,学生送老师,好像这没啥不对。”
“你咋会有这么好的车?”
“那是朋友的车,人家去美国一年两年,又舍不得卖掉,不用又怕坏,就借给我开。”
“我不明白,你成天啥事情都不做,游手好闲,二流子一样,还能经常吃馆子,穿名牌衣服,家里修装得像皇宫一样富丽堂皇,你花的钱是哪来的?”
“我自己有点积蓄,有朋友帮我做股票,赚得多亏得少。另外,也跟人家合股做点生意,人家对我很优惠,生意不错,分红也多。”
“人家为啥对你优惠?”
“可能他们认为我是你的外甥,万一出了啥事情,好叫我跟你打招呼。其实二舅你也知道,不正当的要求,我哪敢跟你讲。”
“你可不能做败法乱纪的事。”二舅吩咐道。
“这我知道。”外甥说。
“你给我脸上抹黑的话,别怪我六亲不认。”
“我知道。”
到照相馆跟徐建伟碰了头,蔡崇义才知道石头他们没得手。这单生意到今天下午四点半才敲定,可那两个女孩,好像已经明白有危险,赶紧逃之夭夭。难道她们有特异功能未卜先知不成?蔡崇义叫徐建伟派人盯住另两个女孩,草莓和苏菲。一旦白鸽跟她们联系,就能够找到白鸽的踪迹。
幸好柯宇祁是从杭州走的,不然就给警方抓住了。蔡崇义二舅不愧是干过刑警的,对外甥也没透露半点案情。但他起初的着急样子,对柯宇祁的反感态度,都说明警方已经把柯宇祁视为杀人嫌疑犯。那么警方是怎么查出来的呢?蔡崇义和徐建伟一面喝茶一面想,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警方已经把柯宇祁视为杀人嫌疑犯,那么你们在他作案时请他吃饭,在他出逃时送他去机场,不免被警方纳入视线。不过警察怀疑你是一回事,警察拿得出证据证明你犯罪是另一回事。你知道荆柏智早就盯上你了,也打掉过你的几个兄弟,但他拿不出抓捕你的证据,要抓徐建伟也没法抓,干着急。
当然蔡崇义也明白,荆柏智是投鼠忌器,他没法叫牛芮安当局长的公安局立案查局长的外甥。假如立案侦查,再缜密的计划,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抓你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