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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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倪家欣走到海边的苏东坡铜像跟前,没看到荆柏智的身影。她手里拿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那根摇椅木棍。现在她才明白,要查清父亲被杀的原因和过程,只有无条件配合荆柏智的侦查工作,不然你将茫无头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啥也查不出来。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出柯宇祁就在你眼皮底下溜出酒店一趟。

不过现在就断定柯宇祁是凶手,尚为时过早。可能柯宇祁坐的那个车子里,还有其他人。对了,柯宇祁又不会开车,又没有驾驶证,肯定有人协助他,或者是他协助别人。柯宇祁的心性真的有这么硬?要一棍子把父亲打昏过去,再拿丝巾把他勒死,要有多大的勇气、力量和邪恶啊?

因为风大,今晚来海边的人不多。左面草坪上有两个人影,好像是一对抱在一起的年轻恋人。右面过了路灯,也有两个人影,好像是两个男人;他们正挨着锚链护栏,背对着风在说话。后来,快到八点半了,只见那两个人分头走了,一个沿海塘朝远处走去,一个迎着路灯走过来。后者走到路灯底下,才看出他是荆柏智。

“这里风大,我们去树林那边好吗?”荆柏智对她说。

就像搞地下工作一样,神神道道的。不过也是,荆柏智总是穿便服,他可不想让别人一眼就看出他是警察。他穿的是苏格兰方格衬衫,底下是粗布牛仔裤,脚上穿一双笨重的方头皮鞋。他脸盘阔大,毛孔很粗,显得英武强壮,是个血性汉子。

树林里也有谈恋爱的,但不是很多,都不在这条鹅卵石小径上。假如来这里不是讨论父亲的被杀案,倒也像一对谈恋爱的呢。柯宇祁是有名气,人也细心,但缺乏荆柏智这种血性子气。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荆柏智问。

“这是我从我家的摇椅上拆下来的,我怀疑它就是凶器。”倪家欣说。

“那给我吧。”荆柏智从倪家欣手里接过这个白塑料袋。“你认为柯宇祁是在行凶前把它卸下来,行凶后又把它装回去?”

“这要看你们的仪器看不看得出来。”

“柯宇祁拿棍子击打你父亲的头部,一棍子就打昏过去,你认为这可不可能?”

“他手无缚鸡之力,拎个装衣服的纸袋子都会喊累,不可能有那么大力气。”

“也就是说,你认为凶手是另一个人?”

“柯宇祁不会开车,也没驾驶证,把那部丰田车开到我们小区里的人,肯定不是他。”

“假如凶手是另一个人,我们就会有新的侦查方向,这很重要。”

“这个人肯定受蔡崇义、徐建伟指使。”倪家欣说。

“为什么?”荆柏智问。

“我认为,这是一个设计周密的杀人案件。四个人吃饭,为啥订两个房间?你讲再多的理由,也解释不了,或解释得很勉强。”

“你讲。”荆柏智鼓励道。

“假如是正常情况,没有恶毒阴谋,柯宇祁从隔壁房间溜出去这么久,徐建伟不会不说。蔡崇义跟我打乒乓球,其目的是拖住我,不让我知道柯宇祁溜出去。柯宇祁肯定有什么把柄给蔡崇义抓在手里,蔡崇义叫柯宇祁协助凶手勒杀我父亲,他能够拿门钥匙开门,能够使我父亲不介意他进入书房,也能掩护凶手进去。他知道如何把木棍从摇椅上拆下来,凶手勒我父亲的时候,他有时间把它装回去。也有这样一种可能,他事先就把木棍拆下来了,把它藏在一个便于拿到的地方。”

“你还有什么想法?”荆柏智问。

“你们应该马上拘留蔡崇义和徐建伟,分头审讯他们,我想他们会有百密一疏之处,说不定很容易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

“两年前我就想抓他们了,但始终证据不足。而且……”荆柏智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因为蔡崇义是我们局长的外甥,针对他的立案调查,始终无法启动。”

“怪不得蔡崇义这么嚣张。”

现在倪家欣才明白荆柏智为何约她来海边谈这件事。对蔡崇义的暗中调查,其实是这个老警察单枪匹马在做。他的稍有不慎,不但会惹恼他的局长,而且会引发蔡崇义对他本人的人身攻击;轻者丢了警衔,重者丢了性命。

“现在你已知道这个案子有难度。”荆柏智对她说,“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你认为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是另一个人,这对我至关重要。不过你也应该明白,介入这件事会有生命危险,按理说破案是我们警察的事,不该把你卷进来,然而……”

“这你不用多说,查这个案子是你们警察的事,但更是我的事,因为被害人是我父亲。”

讲倪家欣义无反顾她会生气,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她的责任,是她应该去做的一件事情。假如她袖手旁观,她会躲开蔡崇义一伙对她的追杀,但躲不开自己的良心对自己的追杀。良心永远在你心里,良心要杀你的话,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不行。

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荆柏智已陷入黔驴技穷的困境。他有求于被害人的女儿,委实迫不得已。他出面去查柯宇祁跟蔡崇义的关系,倪教授跟蔡崇义是否有过节,肯定一无所获。虽然蔡崇义见了荆柏智总是必恭必敬,叫你荆叔叔,给你敬烟,给你沏茶,但你想从他嘴里,或者从他的朋友嘴里,了解到真实情况,那是白日做梦。

这伙人确实有打打闹闹、坑蒙拐骗的事,但这些事,牵涉不到蔡崇义和徐建伟,甚至连石头这一层都查不到,顶多只能查出聂子善这样的虾兵蟹将,对他们罚几个钱,拘留几天,教育几句,也就完事了。而蔡崇义和徐建伟的主要勾当,却是职业性质的替人杀人。

两年前一个制糖业老板被杀,凶手给抓住了,辩护律师很厉害,结果只判了死缓,保住了性命。暗中查那个律师的背景,居然发现他跟蔡崇义过从甚密。荆柏智推想,是那个律师替蔡崇义保住了凶手的性命,凶手才没把蔡崇义咬出来。假如凶手老实劳动改造,很容易减刑;然后是二十年,然后是十五年,说不定八年就出来了。凶手的家属,肯定都安排好了的,不然也会心理不平衡,把杀人真相讲出来。

现在,又有一个叫白鸽的女孩子,可能已被蔡崇义一伙盯上了,这件事也在秘密调查中。不过此时此刻,荆柏智没讲聂子善是他的线人,也没讲雇人追杀白鸽的是一个姓叶的官员。不过他跟倪家欣仍透露了一些情况,其目的是,要这个舞蹈演员充分了解两个问题,一是她所面对的现实有多复杂,二是她所面临的危险有多严重。

“最好要了解到柯宇祁是什么时候认识蔡崇义的。”荆柏智说,“蔡崇义是从小就喜欢下围棋,但他棋艺不高,对围棋远不如对乒乓球兴趣大,我猜他说他拜柯宇祁学围棋,是以此掩人耳目。”

“出钱雇蔡崇义杀我父亲的那个人会是谁?”倪家欣仿佛自言自语。

“你说你父亲把他的那本邮票册,送给了一个女学生?”荆柏智当面问起这件事情来。

“是的。”倪家欣点头确认,但她不想多讲这件事。

“如果那里面真的有猴票和大龙票,那就很值钱。”荆柏智却要追根究底。

“我父亲喜欢那个女学生。”

“喜欢到什么程度?”

“那女孩怀了他的胎儿。”

“女孩的父母知道吗?”

“已经知道了。”

“他们什么态度?”

“女孩的母亲挺可怜女儿的,女孩的父亲对女儿粗暴成性。我父亲遇害后,女孩曾怀疑这是她父亲干的,后来了解过,她父亲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那么,”荆柏智追问道,“这个父亲出钱雇人行凶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倪家欣说。

他们走出这片树林,马路上没有出租车。荆柏智带倪家欣往对面巷子里走,绕过一个文化遗产性质的西班牙建筑,走到另一条马路上。在这里,他们拦到一部出租车,荆柏智先将倪家欣送到她家小区门口,然后叫的士司机把的士开到他的车子跟前。他知道没人敢袭击他,一是他身上有枪,他有自我保护能力;二是他是警察,杀警察的事会闹得很大。但他必须保护替他工作的人,保护倪家欣,保护聂子善,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跟他的线人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