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出自《尚书·胤征》篇,在古代是一句熟语,文中透露一条信息,记录距今约四千年的夏代,昆仑山曾发生火山爆发,玉和山石在火焰中燃烧。这可能是中国地质史上最早有关火山爆发的记载,同时,也是矿物学上对玉和石最早的界定。
世界上所有的山,都没有像昆仑山火山爆发带来的景象瑰丽壮观——地壳下的熔岩喷薄而出,烈火熊熊,一团团火球在山地间滚动,在烟雾缭绕中,岩浆渐渐冷却,直到有一天伴美玉共生。
人们认识昆仑山,是从昆仑山火山爆发开始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认为,火是一切物质之源,“火产生了一切,一切都复归于火”。抽象的论述总让人感到迷茫,昆仑山不然,它所爆发的是具象的火,火改变了物质的形态和质量。亿万年间地壳构造运动,不知造成了昆仑山多少次火山爆发,古代的传说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最近的一次是在公元1951年,昆仑山中段于田县境内阿什库勒火山喷发,留给于田人最直观的印象。由此让人感慨万端,昆仑山竟以火山奇观载入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而昆仑山无数的神话故事藉以流传下来,并在昆仑山中不断续写。
昆仑山,位于新疆的南部,自西向东绵亘两千五百公里,是昆仑山的长度;南接藏北高原,北瞰塔克拉玛干沙漠,宽度两百余公里,是昆仑山的厚度;海拔八千八百一十一米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是昆仑山的高度。人们经常用龙的形象来描述昆仑山起伏逶迤的层峦,是因为至今没有一个人看清昆仑山的面貌,晶莹的冰雪之下,昆仑山挺立着坚韧不拔的脊梁。
远在古代,人们沿着山道,由东向西走向中亚、欧洲;来自古罗马的商队,由西向东前往东方的中国,都是在昆仑山庇佑下行走的。
人们最初对昆仑山的认识,并不是从神话开始的。相反,关于昆仑山的故事都源自民间,那些往来西域和中原的昆仑山驮工,将昆仑山的人文地理向中原人介绍;而来自中原的人,则将在昆仑山的所见所闻融合在自己的想象中,一代又一代,由最初的亲身经历衍变为传说,那些闻所未闻的传说,又成为神话最好的素材。最终,神话被赋予了宗教色彩,神话中的天帝成为历代天子的化身,神话已不符原始的模样,包括出自后来众人之口的神话,也都是天子脚下的御用文人编造的。
中国最早的一部地理书是《山海经》,出书时间很早,至迟不晚于春秋时期,《汉书·艺文志》记载《山海经》十三篇,列为形法家著作。流传下来的《山海经》十八篇为晋代郭璞所撰,可能是辑佚本,篇目驳杂,条理重出,还有些是战国中后期续补之作,但其中有一些原始资料是可信的。
《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密山……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
密山,即今天的昆仑山北麓的叶城县,提孜那甫河流经县境。黄帝在此食玉膏,无疑是杜撰,但叶城境内的昆仑山历来盛产白玉,清代乾隆时期雕琢的《大禹治水图》,其玉料就出自叶城的密尔岱山。
《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山海经》中“西王母”一词,主要有两种含义,一为昆仑山原始部族女首领,二为地名,大概西王母部族聚集生存过的地方,均称“西王母”。西王母蓬发是氏族的习俗,与早期游牧为生、“被发覆面”的西羌发饰相同。戴胜是一种鸟,郭璞将“胜”解释为玉。我认为“戴胜”应指帽子上缀有象征着族饰的翎羽,形状如戴胜鸟。西王母部族以狩猎为主,吃肉食,以兽皮为衣,被夸大描述为“豹尾虎齿”。据《魏书·于阗传》记载,昆仑山北麓于阗国生活的居民面貌、肤色与中原相同,殷商时期的西羌,也曾经与中原人杂居,自商代武丁西征逐渐西迁,古代西羌一支向西迁徙至昆仑山,曾与西王母部族杂居一处,可以说昆仑山北麓的居民除了一部分土著,大多数是由东迁徙而来的。
《山海经·大荒西经》也有相似记载:“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
这段文字较《山海经·西山经》详细,文中的“昆仑之丘”即昆仑丘。《尔雅·释丘》解释:“丘一成敦丘,再成为陶丘,再成锐上为融丘,三成为昆仑丘。”
古代称小山陵为丘,一成即一重,积三重丘陵形成丘峰,称作“融丘”,融丘之上为昆仑丘。“昆仑”一词有高大之意。
昆仑山是神话和传说的源泉,在古代,人们认为昆仑山最高,最接近天帝,因而,登昆仑山可以接近天帝,与天帝对话,并得到福祉。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不辞万里之遥登临昆仑山,人们根据传说和想象,于土丘之上设亭台,仿照祭祀礼仪,祈祷天帝降福,这些地方在后来都被称做“昆仑丘”或“昆仑墟”,因此,在一些古书中,常出现把酒泉西南的昆仑墟与昆仑山相混淆的记述。
《山海经·大荒西经》对昆仑山景物的记述更为详细。昆仑山中段是火山地震多发区,火山喷发的情景是以口头传闻的方式表述的。弱水指的是雪融水,渊环即为湖泊。昆仑山脉有不少高山湖泊,于田县境内有三处海拔四千六百米以上的湖泊:乌拉音库勒、乌鲁克库勒、阿其克库勒,其中,乌拉音库勒湖海拔高程约为五千三百九十米,是昆仑山系中海拔最高的湖泊。
值得关注的是,在《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将人、神分而述之:
“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反映的是人类早期对动物的崇拜,以虎、豹、狼作为图腾,都曾出现在古代西北地区原始部族中。
“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即西王母戴的帽子上缀着翎羽,食肉,以兽皮为衣,挖洞穴为居所,部族以狩猎为主。直至今天,昆仑山间仍留有古人挖凿的洞穴。
比较《山海经》中的两段文字,西王母不是神,而是战国时期贵族阶层为了复辟周代礼制而塑造的一个神女。
按早期的史料记载,黄帝、尧、舜、禹都与西王母有关联。《帝王世纪》记载:“西王母,慕舜之德,来献白环”,《荀子·大略》篇中“禹学于西王国”。西王母的故事在中原已经流传了很久,这绝非一时所能做得到。那些记述未必靠得住,但都在表明,昆仑山西王母神的形象早已为中原人所熟悉。
西王母虽然是人神合一的氏族领袖,但古书记载她屡次向五帝献贡,在中原人的眼里,西王母是“天帝之女”,属于次一等的神,并以对等的形式将周穆王也奉为神。但实际上,西王母就是一位率部族生活在昆仑山区的女性领袖,她居住过的山间,她率领部族走过的地方,她停留的高山湖泊,以及后来传说中她的美貌和儒雅的谈吐,都让古人倾慕不已。
人、神分离是早期自然神崇拜转变的征兆,是氏族社会进化的表现,同时,也为人格神的创立奠定了基础。战国时期传颂的西王母是向人格神转化的萌芽阶段。
《穆天子传》这部书,据《晋书》记载,晋代太康二年(281年),出土于汲县一座战国时期的魏王墓。书中记载,穆天子登上昆仑山,观瞻了黄帝的宫殿等等,此后,周穆王请西王母在瑶池之畔饮酒,赋诗唱和。
《穆天子传》文体很像是游记笔札,所记述的部分沿途事物与战国时期东、西方交通路线实际情况基本相符,当然里面掺杂了神话和传说,比如登昆仑山瞻仰黄帝宫殿、游娱昆仑山瑶池,这些都表示“神权天授”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