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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尾声:《小王子》,审美的故事(2)

君王对他说:“在一个国王面前打哈欠是违反礼节的。我禁止你打哈欠。”

小王子羞愧地说道:“我实在忍不住,我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还没有睡觉呢。”

国王说:“那好吧,我命令你打哈欠。好些年来我没有看见过任何人打哈欠。对我来说,打哈欠倒是新奇的事。来吧,再打个哈欠!这是命令。”

“这倒叫我有点紧张……我打不出哈欠来了……”小王子红着脸说。

“嗯!嗯!”国王回答道:“那么我……命令你忽而打哈欠,忽而……”

他嘟嘟囔囔,显出有点恼怒。

在国王这样人的眼里,世界非常简单——由国王和臣民构成,而且他是国王,其他人都是臣民。世界上有国王和国王的臣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你的眼中只有这一种模式。那么你就只能看见国王和臣民,看不见爱情、友情、亲情等等人与人之间多姿多彩的关系,当然你也不会经历仇恨、嫉妒等等复杂多端的情感。爱恨情仇原本是人生的底色,单独求其一都构不成人生。小王子遇到的这个国王是那么可笑,这样的人,我们也叫做“单向度的人”。他们不是在经历人生,简直是在糟蹋人生。再华丽的袍子、再大的权力也装饰不出审美的生活。

尼采说得好:“幻觉、欺骗、误解原是有感情的存在物的生存条件。”正因为我们是有情感的动物,我们才会忧伤、才会痛苦,也因此才会有欢乐和幸福。审美的生活不是单向度的生活,也不是洗去痛苦和忧伤的生活,而是我们人人经历的五味杂陈的生活,只是对这五味杂陈的纷纷扬扬的生活有所体味。

第二个行星上住着一个爱虚荣的人。

“喔唷!一个崇拜我的人来拜访了!”这个爱虚荣的人一见到小王子,老远就叫喊起来。

在那些爱虚荣的人眼里,别人都成了他们的崇拜者,而且这样的人只听得进赞美的话。这样的人多么孤独,又是多么可怜,所有的事儿都得一个人扛着,没有人分担他的忧伤,也没有人分享他的欢乐,当然这种人也许根本没有忧伤和快乐,只是另一个品种的蘑菇而已。

小王子所访问的下一个星球上住着一个酒鬼。

“你在干什么?”小王子问酒鬼,这个酒鬼默默地坐在那里,面前有一堆酒瓶子,有的装着酒,有的是空的。

“我喝酒。”他阴沉忧郁地回答道。

“你为什么喝酒?”小王子问道。

“为了忘却。”酒鬼回答。

小王子已经有些可怜酒鬼。他问道:“忘却什么呢?”

酒鬼垂下脑袋坦白道:“为了忘却我的羞愧。”

“你羞愧什么呢?”小王子很想救助他。

“我羞愧我喝酒。”酒鬼说完以后就再也不开口了。

酒鬼的生活真迷惑人,让我们以为他有心灵,懂得痛苦、忧伤、羞愧等这些人类的细微情感。表面上看,有些人过着这样一种生活,他忧郁如拜伦,他狂放如米芾,他痛苦如梵高,他们在形式上模仿一种艺术的生活,也许有时还做得惟妙惟肖,但是你只要与他说上三五句话,就会知道这种惟妙惟肖的形式背后是多么的苍白,这种生活和审美的生活一点儿边都不搭,更可悲的是他们自己的生活在这种刻意的模仿与自欺中也消失不见了,这种生活真应了“一生真伪有谁知”这话了。

第四个星球住着一个实业家。这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小王子到来的时候,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三加二等于五。五加七等于十二。十二加三等于十五。你好。十五加七,二十二。二十二加六,二十八。二十六加五,三十一。哎哟!一共是五亿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

“五亿什么呀?”

“我住在这个星球上五十四年以来,只被打搅过三次。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金龟子来打搅我。它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使我在一笔账目中出了四个差错。第二次,在十一年前,是风湿病发作,因为我缺乏锻炼所致。我没有功夫闲逛。我可是个严肃的人。现在……这是第三次!我计算的结果是五亿一百万……”

……

“五亿一百六十二万七百三十一颗星星。我是严肃的人,我是非常精确的。”

“可是你用它们来干什么?”小王子说。

“我经营管理这些星星。我一遍又一遍地计算它们的数目。这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我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

……

“我可以把这些数字存在银行里。”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就是说,我把星星的数目写在一片小纸头上,然后把这片纸头锁在一个抽屉里。”

“这就算完事了吗?”

“这样就行了。”

小王子想道:“真好玩。这倒蛮有诗意,可是,并不算是了不起的正经事。”

实业家的生活真实吗?他花了毕生的精力数数字,然后把这些数字写在一张小纸片上,锁在一个抽屉里。这听起来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儿啊,真是海外奇谈,超级神话,谁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但是生活中我们多多少少在过着这样的日子,只是不知罢了。股民们在交易所中“拥有”的数字太抽象了,似乎除了兑换数字之外,不再能兑换任何东西,我们银行中或多或少的存款数,对于我们存款人来说也足够抽象,不知在给哪家企业贷款用呢?这里我绝没有不让诸位炒股、存款的意思,这些本来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没有日常生活只有审美生活,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那才真惨呢!梵高那种只有审美生活没有日常生活的人,我们普通人是消受不了的。但是我们本来日常的生活,有时会消失其日常性,变得很抽象,就像小王子见到的那个实业家,忙于计算数字,却忘了数字后的东西是什么。生活如果失去了日常性,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也就失去了审美生活的依托,失去和审美生活相遇的场景,在抽象中我们得不到任何的完满,因为永远都有比我们拥有的数字更大的数字在前面等着我们去攫取。

小王子在第五颗星球上见到一位忠于职守的点灯人,这颗星每分钟转一圈,每分钟这个点灯人就要点一次灯,熄一次灯。小王子很同情他,给了他一个建议。

“你的这颗行星这样小,你三步就可以绕它一圈。你只要慢慢地走,就可以一直在太阳的照耀下,你想休息的时候,你就这样走……那么,你要白天有多长它就有多长。”

“这办法帮不了我多大忙,生活中我喜欢的就是睡觉。”点灯人说。

“真不走运。”

小王子说。多么枯燥的生活,都有缝隙,都为审美的生活敞开着,都有创造的可能,问题是自己想不想这样做。如果有人说他热爱生活,因为他爱睡觉,我们只有无语了。哎,又一颗蘑菇。

小王子到的第六颗星上面住着一位老先生——地理学家。他看见小王子说:“瞧!来了一位探险家。”“我是一位地理学家,就是一种学者,知道哪里有海洋,哪里有江河、城市、山脉、沙漠。”不过接下来的对话让我们大跌眼镜。

“您的星球真美呀。上面有海洋吗?”

“这我没法知道。”地理学家说。

“啊!”小王子大失所望。“那么,山脉呢?”

“这,我没法知道。”地理学家说。

“那么,有城市、河流、沙漠吗?”

“这,我也没法知道。”地理学家说。

“可您是地理学家呢!”

“一点不错,”地理学家说,“但是我不是探察家。我手下一个探察家都没有。地理学家是不去勘查城市、河流、山脉、海洋、沙漠的。地理学家很重要,不能到处跑。他不能离开他的办公室。但他可以在办公室里接见探察家。他询问探察家,把他们的回忆记录下来。如果他认为其中有个探察家的回忆是有意思的,那么地理学家就对这个探察家的品德做一番调查。”

地理学家不是勘查城市、河流、山脉和海洋的,而是勘查人的品德?

“我的星球上还有一朵花。”

“我们是不记载花卉的。”地理学家说。

“这是为什么?花是最美丽的东西。”

“因为花卉是短暂的。”

“什么叫短暂?”

“地理学书籍是所有书中最严肃的书。”地理学家说道,“这类书是从不会过时的。很少会发生一座山变换了位置,很少会出现一个海洋干涸的现象。我们要写永恒的东西。”

“但是熄灭的火山也可能会再复苏的。”小王子打断了地理学家。“什么叫短暂?”

“火山是熄灭了的也好,苏醒的也好,这对我们这些人来讲都是一回事。”地理学家说,“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山。山是不会变换位置的。”

“意思就是:有很快就会消失的危险。”

“我的花是很快就会消失的吗?”

“那当然。”

小王子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花是短暂的,而且她只有四根刺来防御外侮!可我还把她独自留在家里!”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后悔,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他的花。

如果一个人不懂得短暂的可贵,就不会知道有一种生活叫做审美的生活。昙花一现,不会因其短暂,就被我们忽视,承领了昙花绽放那一刻的美丽,这种美丽将永存心间,瞬间即永恒。

科学关心永恒的事物,这没有错,但科学这种常在的永恒不能取代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瞬间永恒。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常在的东西未必永恒,而让人惦念的东西才会永恒。对生活有领悟的人,就会感到这种永恒。

最后小王子到了地球。我们居住的星球。

地球可不是一颗普通的行星!它上面有一百一十一个国王(当然,没有漏掉黑人国王),七千个地理学家,九十万个实业家,七百五十万个酒鬼,三亿一千一百万个爱虚荣的人,也就是说,大约有二十亿的大人。

原来我们活在二十亿颗蘑菇中间,也许我们就是这二十亿分之一……感谢小王子,让我们看到我们自己的生活,让我们反省我们的生活。

我们不能像“红脸”的账房先生那样生活,即便我们的工作是算账,但算账之余我们去嗅花香,去看星星,去听鸟鸣,去爱他人。我们不能像那个国王、那个爱虚荣的人、那个酒鬼、那个实业家、那个点灯人、那个地理学家那样生活。

小王子告诉了我们什么样的生活不是审美的生活,这对我们是一个提醒。但是什么样的生活是审美的生活呢?小王子那种有着真实牵挂、实际操劳的生活是一种审美的生活,“我有一朵花,我每天都给她浇水。我还有三座火山,我每星期把它们全都打扫一遍。连死火山也打扫。谁知道它会不会再复活。我拥有火山和花,这对我的火山有益处,对我的花也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