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周末读点美学(文化周末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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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何为艺术(2)

现代人的艺术观念,是在文艺复兴时期开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是当时欧洲世界的文化中心,文艺复兴三巨人——拉斐尔、达·芬奇、米开朗基罗都是意大利人,当时佛罗伦萨有一个著名的人文学者马西里奥·费西诺,他在1492年的一封信中,第一次把绘画和雕塑列入“七艺”。而且更重要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出现了艺术家的观念,在古代和中世纪,艺术家都是无名无姓的奴隶或者工人,而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逐渐开始关注艺术家,把他们看作是具有创造天赋的人,社会地位很高,拉斐尔、达·芬奇等艺术家都是当时教皇、国王、贵族大公的座上宾,拉斐尔甚至死在教皇的怀里。1671年,法国政府成立了法兰西美术院(Academie des Beaus-Arts),确立了仅仅供人欣赏的艺术——“美的艺术”(Beaus-Arts),之后欧洲各国也相继成立了美术学院,从此开始有了艺术学科。1747年,法国哲学家夏尔·巴托发表了《简化成一个单一原则的美的艺术》,把绘画、雕塑、音乐等等合在一起,叫做lesbeauxarts,直接翻译过来就是“美的艺术”。之所以把艺术称为“美的”,主要是想把“纯艺术”和实用的手工艺分开来,这样也抬高了“艺术”及“艺术家”的地位。相继不久的1750年,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写出《美学》一书,确立了美学这样一门专门研究感性和美的艺术的学科。这样的艺术观念,经过了18世纪和19世纪的思想家和艺术家的进一步强化,把艺术界定为优美的、无关功利的、高雅的、和日常生活无关的一个类别,是那些有闲暇的有教养的人欣赏的东西。近代的博物馆、美术馆、音乐厅、大学等制度,把达·芬奇、梵高的画供奉起来,贝多芬、莫扎特的音乐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莎士比亚、歌德的诗在大学课堂上讨论,于是只有在博物馆和美术馆里的作品才是艺术,只有在音乐厅里拉小提琴才叫艺术,只有优美令人愉悦的东西才是艺术,而且只要谈起艺术,谈论的人就变得高雅了。鞋匠做鞋、厨师调味、农妇剪窗花这些镶嵌在日常生活中的活动就不再是艺术了,而如果谈论波特曼、肥皂剧、流行歌曲,整个人就变得低俗了。

当我们把优美、高雅的、无关功利的作为艺术的标准时,20世纪的艺术家们却创造出了《泉》、《布里洛盒子》和《4分33秒》这样的作品,并且这些作品被写入了艺术史,于是有人开始惊呼:何为艺术?何为艺术品?

三、“永久艺术”与“当代艺术”

了解了艺术概念的形成历程,熟悉了艺术发展的历史,我们知道,艺术一直在变,艺术观念也不是从一而终的,此时我们再问何为艺术、何为艺术品时,会怎么想这个问题呢?还会追问古今中外的艺术其本质特征是什么吗?还在寻求古今中外所有艺术品的共性吗?是否会感到这是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是此时此地的问题。

我们所居的世界上充斥着显而易见的不是艺术品的作品。我们也经常在博物馆、画廊等展厅里听到这样的对话:

“这些信笔涂鸦,任何傻瓜都能涂抹出来,怎么能叫画呢?”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也是艺术?是在开玩笑吧?”

当我们这样提问时,是不是在以“美的艺术”为标准?

先让我们看几个引起争议的艺术品的例子:杜尚的《泉》(1917),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1964),约翰·凯奇的《4分33秒》(1952)。

这些作品可能是我们困惑的起点。

为什么杜尚的《泉》是艺术品,而我们卫生间里的小便池不是艺术品?2000年时《纽约时报》选出100件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事件,美术界只有杜尚的《泉》入选;英国艺术界举行的一项评选中,杜尚的《泉》打败毕加索的两部作品成为20世纪最富影响力的艺术作品。

沃霍尔走得更远,甚至不给他的作品起一个名字,我们要用语言来区分作为艺术品的盒子和在超市货架的盒子都变得困难了,只能这么说,这是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与超市里的布里洛盒子。为什么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是艺术品,可以记录在他的作品目录中,进入艺术史,在无数高雅的展厅展出,而超市里的布里洛盒子仅仅是一个装肥皂的盒子而已。更不要说它们之间的价格差异了,10万美元VS.免费赠送。

还有更极端的,音乐家约翰·凯奇在钢琴前坐下,观众们安静地等待着演奏开始。1分钟,没有动静;2分钟,没有动静;3分钟,人们开始骚动,左顾右盼,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到了4分33秒,演奏者站起来谢幕:“谢谢各位,刚才我已成功演奏了《4分33秒》。”演奏者在音乐厅的钢琴前静静地坐上“4分33秒”,这是音乐作品吗?我们日常生活中如此这般的活动,是否也是艺术品?花钱买票去观看一位演奏者一动不动,坐在钢琴前却不弹琴键,听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这是不是愚弄了我们?

这些作品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挑战了艺术观念和艺术品的概念。如果我们不急着否定这些作品,或者带着某种情绪说这些都是艺术商人和伪艺术家的骗局,而是稍事停留,问问自己:如果这些作品是艺术品,我们不理解的是什么?

我们曾从现代艺术的来路上解读艺术品,已经解释了许多现代艺术作品,这些作品不是胡闹,而是艺术家们多种多样的真诚的追求。我们之所以不理解这些作品,是因为这些作品与我们原有的艺术观念直接冲突,我们把自己原有的观念不加反思地作为唯一正确的观念,排斥与之冲突的作品。如果我们能为自己原有的观念松绑,面对这些作品时,一些经验就会被调动起来:同一个物件,在不同的情境中具有截然不同的意义,秦王朝老百姓每天吃饭的碗,今天是某个博物馆里的珍品,装在一个防弹玻璃箱内,打上柔和的灯光,吸引千里之外的人跑来欣赏;同一个摩西,是埃及王子,还是带着以色列人走过荒漠的人?一个歌颂天真的诗人,为什么转身成了用斧头砍死自己妻子的人?……为什么倾听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如此不重要,听音乐为什么会高于倾听自己的呼吸声?……艺术家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情境,让我们原有的日常经验得以复活,也让各种观念在此相互冲突、搏杀。

当艺术由感官优雅的领域转向意义的领域,由视觉愉悦转向思想观念,美是艺术的核心概念转到现在没有核心概念的艺术,我们没有事先准备好的标准来衡量何为艺术、何为艺术品。曾经艺术品是有限的崇高的物品系列,我们因为受教育而能够辨识。事实上现在的艺术品仍然是有限度物品系列,变化在于人们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地辨识这些东西。今天我们面对一件于我们陌生的作品时,我们既要考察作品,也要反思我们自身的关于艺术品的观念。理解作品,同时理解我们自己。

再看超市里的布里洛盒子与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有何不同?二者不是形式上的不同,而是意义的不同,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不是为装肥皂而存在的,而是要指向一种艺术观念或哲学观念。同样道理,器皿店里的小便池并没有《泉》那样的艺术力度,《泉》、《布里洛盒子》改变了艺术的历史,让我们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艺术、看待艺术品。

当然我们还有困惑,我们会认为,艺术如果这样玩,那就太简单了,我们也可以玩,我刚刚脱下来的臭袜子也可以放在展厅展览了。的确我们面对拉斐尔的《雅典学院》时,没有一个外行会说“这个我们也能玩”,而看到杜尚的《泉》会说,这是什么呀,这我也能玩。不过多数艺术家不会这样说,在他们看来,作品不是从“是否容易复制”来判断的,而是要把构思与实施连成一体来考虑。当作品已经摆在面前,摹仿《泉》要比摹仿《雅典学院》容易多了。但这不一定意味着,作为一个创作过程,前者要比后者来得容易。普通人也许看不出杜尚有什么本事,但喜爱他的艺术家却可能从杜尚那里学到好多东西。当然我们不会说,杜尚和沃霍尔超过了达·芬奇和拉斐尔,杜尚和沃霍尔他们另有贡献,他们扭转了艺术的整体局面——艺术,不再仅仅是美的艺术。

四、艺术,诸如此类

那么我们该如何回答“艺术是什么”、“艺术品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呢?

我们会说,人类对艺术的认识永无止境,总有新的东西尚待发现,艺术和人类生活一样变幻莫测,难以预料,任何人都不能认为他自己了解了艺术的一切,艺术是人类永恒的事业。

一定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可以先设想一个场景,越具体越好。如果有人或者我们自己因为具体的作品而困惑,问何为艺术、何为艺术品,那么回答的路径是——阐释具体作品,为了解释得更清楚,要了解必要的艺术史知识,很多作品要在艺术史的背景下才能阐释明白,“不懂艺术史便不懂艺术”这话不可全信,但对于某些作品却是十分必要的,比如我们讨论过的杜尚的《泉》、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约翰·凯奇的《4分33秒》等作品。

如果问题的提出不是源于具体作品的具体困惑,而就是想笼统地知道何为艺术品,又该如何解释呢?合适的方式是——描述一些绘画作品、一些音乐作品,然后加上一句:“这些,以及诸如此类的,就叫做艺术品。”这么回答,会让人满意吗?满意与否,在于我们表达得是否透彻,而不在于我们能否把所有的艺术品说全。这里“能不能说全”还是有待讨论的一个问题。例如,我们要知道文学是什么,的确和我们阅读了多少文学作品相关,但不会和阅读了所有的文学作品相关,因为没有人知道所有的文学作品是什么。这里我们用“诸如此类”一词,不是因为我们自己知道得更多些而无法全部告诉别人,而是那样做毫无必要,也没有可能。理解艺术品,举出合适的例子,希冀这些例子能在特定的意义上得到领会。举例在这里不是——由于缺少更好的办法而不得不采用的间接办法,而是唯一的办法。我们讨论艺术品是什么,只能通过某些具体的作品来解释说明。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虽然到此才提出何为艺术这个问题,但其实我们在进入有关“艺术”的讨论以来,一直在解答这个问题。回头想想,你现在关于艺术品的观念是否与以前有所不同?

用两则关于艺术的故事,结束这里的讨论吧。

一个是神话故事。琴师俄耳甫斯的爱妻欧律狄刻死了,伤心欲绝的俄耳甫斯决心到冥界救出欧律狄刻,他一无所长,无法渡过冥河,更躲不开地狱之门凶悍的看门狗,也无法术和地狱的掌管者哈迪斯相斗,他只有一架竖琴和良好的琴技。但是为了爱,俄耳甫斯带着竖琴上路了。在冥河岸边,他弹琴诉说自己的哀伤,琴声感动了冷酷、吝啬的摆渡者卡戎,帮他渡过了冥河;在地狱之门,他哀婉的琴声,让凶残无比的长着三个头的看门狗刻耳柏洛斯安静了;最后,他的琴声让铁石心肠的冥王哈迪斯流下了眼泪,那一瞬间,哈迪斯做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决定,让已经进入冥界的人重返人间。

另一个是历史故事。古希腊时期,强悍的斯巴达人打败了雅典人,斯巴达人要彻底摧毁雅典城邦,要把所有的建筑物夷为平地,一根柱子也不留下。就在这一天的前夜,斯巴达人照惯例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会,庆功宴会除了喝酒吃肉狂欢,还有诗歌朗诵,一位行吟诗人吟诵了欧里庇得斯的一段诗歌,参加宴会的那些人都是在这次战斗中艰苦奋战的粗粝的斯巴达战士,但在这个时刻,聆听着那美妙的、动人的诗篇,他们忘掉了胜利,忘掉了复仇,他们一致认为一个能产生出这样杰出的诗人的城邦不该遭到毁灭。诗歌挽救了雅典城,雅典卫城的建筑样式,今天已被复制到世界各处。

我们不会知道未来的艺术如何演变,但是就已知的艺术发展过程,我们知道艺术作品是为了达成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和解与贴近,并在这和解和贴近中,人获得崭新的经验。而且艺术作为一个品类已经成熟起来,有它自己独立的意义和命运,并不以你、我的意志为改变。我们进入艺术活动,首先要学习如何观看优秀的艺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