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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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个星期天,萧玉和苏桂贞进城去玩,两人刚走到民权路,一辆小轿车“吱”地一声停在了她俩跟前。后座上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摇下车窗惊惊咋咋地嚷道:“小玉呀,没想在这里碰上了你,你晓得么,你大妈生病了,卧床不起都两天了,你既然进城来了,就顺便回去看看她嘛?”萧玉一看是郑永卿,心里着实有些惊奇,这家伙,咋几个月没见,连雪佛莱都买上了?

萧家花园里萧玉最有感情的就是自小把她养大的大妈,一听大妈病了也很着急,忙问郑永卿:“舅舅,我大妈得的啥病啊?”“听我姐说,宽仁医院的美国医生都给她检查过两回了,好像是心脏出了点毛病。”郑永卿推开车门,殷勤地说,“上车吧,我马上送你回去。”萧玉赶紧说:“不用了,没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这样,苏桂贞就偶然得着机会走进了萧家花园的大门,还吃了一顿午饭,见识了萧玉的十几位披金裹银的大妈小妈和几十个长得油光水滑的兄弟姐妹。将军府第的煌煌气派和大富大贵让苏桂贞也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而更让她惊奇不已感动不已敬佩不已的是,在自己手下老老实实当兵从不张扬的萧玉,竟然是出自这样一个豪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也就是那一天从萧家花园出来后,苏桂贞才把自己的经历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萧玉。

苏桂贞的父亲是上海青浦县城里一个开油铺的小老板,抽鸦片把一个家当抽成了白板,母亲一气之下撒手而去,穷困潦倒的父亲就把刚上了5年学的苏桂贞卖到了妓院里,让她过了几年花枝招展非人非鬼的青楼生活。苏桂贞姿容出色,更难能可贵的是还能识文断字,粗通音律,这在妓女里显然是凤毛麟角,很快便成了妓院里的头块招牌。

淞沪抗战国军败走后,日本人来了,把妓院变成了慰安所,每天日本兵排着队唱着歌来她们身上发泄兽欲。后来,一支忠义救国军的游击支队半夜里突然打进青浦县城,撵跑了日本鬼子,枪毙了为日本人效劳的中国老鸨,把她们这批受苦受难的妓女解放了出来。

脸蛋漂亮的苏桂贞被忠义救国军的游击支队司令看上了,要求嫁作他的战时夫人。苏桂贞乍一看见那有着上校军阶的司令的尊容就被吓得差点晕了过去,一脸黑黪黪的络腮胡子,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假如后腰上不别手枪改插两把板斧,活脱脱就是那《水浒传》里的李逵蹦到了自己跟前,而且年龄比她爹爹还大了三四岁。

开初苏桂贞死活不同意,但经不住几名副官轮番不厌其烦地动员,说司令是率部在敌后和日本鬼子拼杀的大英雄,战功卓著,获得过军事委员会的宝鼎勋章,美女配英雄,自古来天经地义,无论如何要她嫁给国军英雄,直到她点头才皆大欢喜。

当上司令夫人后,她的个人命运与前途也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居然顺利入伍不说,仕途上开始升迁,没过多久加入了国民党,别上了精致的小手枪,还有了中尉的军阶。粗识文墨配上一副伶牙俐齿再加上在战场上表现出的极强的鼓动能力,她很快就成长为忠义救国军中的一名出色的女军官。

后来日军加强了对忠义救国军的清剿,队伍伤亡惨重,无法在上海附近的乡间坚持斗争。残部在撤往大后方的途中,遭到日军伏击,英雄司令亲率警卫连断后,掩护全军撤退,英勇战死沙场,年纪轻轻的苏桂贞就成了一名寡妇。

得知司令和警卫连全部战死,许多官兵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苏桂贞也哭得呼天抢地。

她的悲痛绝对出自内心,但她对丈夫只有一种出于对英雄的崇敬之心,却半点没有妻子痛失亲夫时的那种撕肝裂肺悲痛欲绝的真感情。尤其不能示人的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对那个黑熊一般粗鲁的丈夫是有着一种恐惧心理的,现在她心中居然泛起了一丝儿再次获得解放与新生的庆幸。

苏桂贞能够把自己的屈辱与血泪经历全盘托出,这样的推心置腹自然赢得了萧玉的感动和信任,从这以后,她俩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苏桂贞还利用职权,时常对萧玉格外的关心和照顾。

苏桂贞到文工团上任时,把萧玉也带去当了个演员,甚至有些事务管理方面的工作,她也放手交给萧玉去做。武汉流亡青年谢翔第一天来文工团毛遂自荐,接待他的就是萧玉。谢翔那副模样,长得非常与众不同。个子高高的,鼻梁挺挺的,脸色白得像奶酪,眼窝很深,也很黑,那黑亮中还闪着点蓝幽幽的光,下巴尖而往外翘。

萧玉先简单地问了一下报考者的情况,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背着一部120贝司意大利产Muzzini 牌手风琴的年轻人,让他演奏一曲。

谢翔轻舒手臂,随着风箱的徐缓展开,手指在黑白键上灵巧地跃动,琴声娓娓而出,像清泉在岩石上流淌,像微风在山林间细语。萧玉听出来了,这是一支有名的中国古典乐曲-《春江花月夜》,在民族器乐独奏或民族乐队演奏中,它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淡彩的山水画,而谢翔以手风琴演奏此曲,则分明是用西方油画的手法,浓墨重彩酣畅淋漓地表达出自己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赞美与思恋,情意缱绻,动人心弦。文工团的人员和学兵们都被这优美的琴声吸引过来,屋里屋外堵满了人。

琴声刚落,立时响起一片掌声。

“Wonderful!”萧玉情不自禁地被谢翔娴熟的技巧镇住了,愣了片刻才高兴地说道:“太好了,我们文工团正需要你这样出色的人才!”没想谢翔竟用一口极其流利的英语说道:“谢谢你的赞誉之辞,我是个新来者,什么也不懂,今后,还希望得到你的帮助。”这下轮到萧玉吃惊了:“嗨,你的英语讲得这么好啊!”谢翔恭维道:“还算凑合吧。嘿,你的英语也讲得不错嘛。”萧玉谦虚地说:“我不行,在重庆外语学校学过两年英语,看文章时靠着《英汉大辞典》还马马虎虎,口语和你比起来,就差得天远地远了。”谢翔一点不客气,大包大揽地说:“英语我是从幼儿时就学起的,你当然不可能和我比。不过,只要你愿意学,我可以毫不保留地教你。”“那好啊,我现在就正式拜你为师。”有了这层“师生关系”,他俩的交往自然而然就比一般人多了许多,而且彼此之间的交谈,更多的是用英语,让其他人听起来莫名其妙。

萧玉这才知道,谢翔今年才21岁,是个孤儿。他家住在唐朝诗人崔颢所写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中的武昌鹦鹉洲,还未满岁时遇上战乱,炮火点燃了他家房子,一家人全死光了。灭火队把谢翔从烈火中救了出去,英国圣公会教堂办的孤儿院收养了他,是英国嬷嬷一手把他养大的。他在教堂里生活了十几年,不仅把英语说得比讲中国话更流利,而且还苦练出极好的手风琴功夫。

国军弃守武汉之前,教堂里的神职人员被日军在南京城里实施的暴行吓坏了,纷纷打道回国,可谢翔几位已经在孤儿院里长大并当上了义工的孩子却不愿离开祖国,逃到了重庆。

谢翔一进文工团,便展露出过人的才华。他不单把手风琴拉得出神入化,手风琴独奏成为团里每场必上的拿彩节目,在创作上也是一把好手,写词谱曲编剧样样都来,很快成为了乐队队长,团里的台柱子。

萧玉同样在文工团里崭露头角,大放异彩。她原本天生丽质,文化素养不必说,自幼受到的良好家庭教育也让她具备了很好的音乐天赋和文艺细胞,只不过以前未被发掘而已。如今来到文工团,在谢翔的指导下学起业务比一般的男女青年进步明显地快了许多。跳舞、唱歌,报幕、诗朗诵,演小话剧,她样样俱佳,很快便成为了文工团的头号女主角。

每次去为从前线下来休整的部队营房慰问演出,国军官兵们没人不喜欢萧玉的,士兵们大多不停鼓掌,只要萧玉一登台露脸,无数双眼睛盯住她连眨都不愿眨一下,萧玉的节目一演完,大家就敞开喉咙兴奋得哇哇狂吼乱叫。

不少国军长官看了萧玉的演出心里就丢不开她了,千方百计和她套近乎拉亲近,有写求爱信的,有开着车骑着马追着看连场的,有送各种战利品的,弄得萧玉不胜其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