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你是爱是暖是希望:林徽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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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起承转合:逃不开的人间悲欢(1)

永远·深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打开青春的宝匣,拂去时光落下的厚厚尘埃,午夜踏着月光,悄悄地让回忆绽放。蝉鸣如歌,记忆的森林里,有一片青绿打着旋儿,漾起空气中圈圈涟漪。那个莲花倏忽的瞬间,会否有人轻声叹息——再残酷的青春,亦是美梦一场。多少当时痛恨的时光,在积年后,却成为了永远回不去和留恋的过往。记得当时年纪小,还可以肆意哭、任意笑,怨恨和喜欢都还明了。再苍白的青春,也有令人回顾驻足的美好,若是有一段深爱过的过往,那么少年的记忆将会被永远郑重珍藏。

那么,在那位素净如莲的女子心中,是否也珍藏着一段深深的过往,如湖泊动人,如珍珠闪耀,如美梦一样,仿佛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大约是有的,那样诗意的人,纵使没有不断回忆来添油加醋的过程,她的青春年华也曾刻骨铭心。只是往昔已被安放在旧日的宝盒里,轻易不能动,也不敢动。它被埋葬在流逝而去的时光里,等闲间,还抵不上女儿从噩梦中醒来带着哭音呼唤的一声“妈咪”。

孩子的呼唤,不管何时,母亲听到,总会第一时间跑到她身旁,柔声安慰,用尽心思。不知道什么,或许是怀孕时情绪波动太大,加之身体状况并不好,女儿降生之后,极其容易受惊,十分爱哭,稍微一点儿动静,就会从睡梦中惊醒。而且,林徽因瘦弱的身体,不足以用母乳喂养女儿,他们只好用牛奶代替母乳。可这并不得小再冰的欢心,时常牛奶凉了,她也没喝下多少,于是只好再热。

积劳成疾,尚在月子中的林徽因病倒了,是旧日的肺病复发。医生检查之后,建议林徽因返回北京休养。东北干燥寒冷的天气,不适宜她再继续待下去。为了妻子的身体,梁思成决定送林徽因和女儿回北京,并且接来了林徽因的母亲,祖孙三代也算是有个照应。当时的东北已不太平,日本人对东北的觊觎之心路人皆知。是非之地不应久留,加上梁思成也很想念妻子和小女儿,因此,尽管非常舍不得自己一手创办下来的东北大学建筑系,可他百般为难之下,依旧辞去了东北大学的教职,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北京。

为了让林徽因得以更好地休养,梁思成将母女俩送到了香山的双清别墅。山上空气清鲜,环境宜人,最适合休养。这座别墅是在1917年间落成的,因为早些年前乾隆皇帝曾来此题字“双清”,由此得名。这里风景优美,花木幽深,清泉流掠,院落的周围覆着琉璃瓦,矮墙上爬着深绿的藤草,花期,零星的白色小花斑斑点点,衬着院子里一潭荷花,相映成趣。再冰已满了周岁,越发粉嫩可爱,她在看护的陪伴下,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学走路,那笨拙的姿态深有童趣,看得林徽因不由莞尔。

正忍俊不禁,忽然门铃叮咚响起,她穿过幽幽花木去开门。门外,站着衣冠楚楚的翩翩男子,她露出笑容,熟稔而亲切:“你来了?”就像是多年前,伦敦雨季里的黑发少女,如翩跹的蝴蝶,辗转在他身侧。恍惚间,他只是如此以为。

徐志摩是在梁思成夫妇归国后,开始和他们重新来往的。刚回来时,林徽因身体非常虚弱,为了照顾她,徐志摩还在梁家住了一段时间。当时,他和方令儒等人在京创办了一个诗刊,就叫作《诗刊》,到了1930年年末,胡適邀请徐志摩来北京大学任教,权衡之后,徐志摩决定动身赴京,就在他将起身时,林徽因寄来了一封信,信中附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清瘦憔悴,缠绵病榻,唯有明亮的双眸依旧清澈如泉。

他心中微微一痛,旧日的深爱,随时光消散如烟,然而还有一份爱沉淀下来,如今她当了旁人的妻子,还做了母亲,早已不在他的生命里。可他对她,依旧怀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那是爱,抑或是怜惜、是留恋,或者是依赖,他已分不清。但看到她的消瘦,他依旧会因她而心痛,准确来说,那更像是一份想要深深守护的心情,已不关爱恨。他只想看着她生活得幸福和快乐,安安稳稳地拥抱属于她的静好人生。

到京之后,亦是徐志摩建议梁思成把林徽因送去山上养病。在上山前,林徽因为徐志摩的《诗刊》写了三首诗,分别是《谁爱这不息的变幻》《那一晚》《仍然》,她的诗风是温柔甜美的,恰如其人。她一向钟爱文学,上山后,徐志摩特意将刊印了她诗作的刊物送上山来,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流向大江南北,林徽因非常开心,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第二次来香山探望,徐志摩是偕同张歆海、张莫若夫妻前来的。看到朋友过来,林徽因神采飞扬地招待他们。她甚至还会同他们开玩笑,她不无烦恼地问老友们,自己是否胖了。张歆海的夫人韩湘眉,也是个爱开玩笑的,当即说,何止是胖了,还黑了点,被太阳晒得就像是个印度美人了。几人听了,都是哄堂大笑。徐志摩瞧着林徽因,她确实是胖了一点儿,这很好。香山果然是个养人的地方,两个月下来,她的脸色不再苍白,有了些血色,精神也开始好转,喝了下午茶后,还能有精力陪他们去游山。

山中风景独好,双清别墅,半山亭,西山晴雪,弘济寺。一行人沿着翠木小径,欢声笑语,行走在碧山流水间,端的是满身畅快。林徽因显然非常高兴,熏风习习,她站起身来,为众人朗诵她的新作《一首桃花》。在香山休养的时间里,她也并没有彻底闲下来,香山的美景,最大程度地激发了她的诗情。前段时间,她写了一首《笑》,很是为人称道,而这首《一首桃花》,也被徐志摩赞为和“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是一样的境界。美到动人处,便是诗意流畅时。微风浅浅,吹拂着她乌黑的鬓角和雪白的衣裙,衣袂翻飞里,她声音低柔温暖,一个字落下来,砰然掉落芳草间,仿佛砸开了繁花千万里。“桃花,那一树的嫣红,像是春说的一句话:朵朵露凝的娇艳,是一些玲珑的字眼,一瓣瓣的光致,又是些柔的匀的吐息;含着笑在有意无意间,生姿的顾盼,看——那一颤动在微风里,她又留下,淡淡的,在三月的薄唇边,一瞥,一瞥多情的痕迹!”时光仿佛交错,在满山翠意的香山,徐志摩宛如回溯过历年的光阴,再度回到他和她最初相遇的地方。那时,他未成名,她尚年少。他将遍身诗意,献给了那场爱;她也曾倾心而来,最终却黯然而去。到底是有缘无分。曾经,他很想问问她,在康桥潋滟的水波畔,她对他是否有过瞬间的深爱。然而多年后,他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曾经爱过,或许当真爱过,那又如何呢?毕竟如今他们的身侧,都陪伴着此时深爱的人——那是过往再炽热的爱,都无法改变的。

只要那记忆并不只属于他一人,只要那段刻骨铭心的爱也被她珍藏,他们都曾走过彼此的生命,也都留下过永恒的印记,这大约已经足够美好。想到此处,他抬起头,对笑声深处的旧日爱人,露出一个纯澈的笑意,而她也看了过来,微微颔首,不言不语,彼此却心有灵犀——他们的爱,属于被珍藏的过去。而他们的友谊,却属于天长地久的未来。

伤逝·给我一个叹息的结局

同时天上那一点子黑的已经迫近在我的头顶,形成了一架鸟形的机器,忽的机沿一侧,一球光直往下注,砰的一声炸响——炸碎了我在飞行中的幻想,青天里平添了几堆破碎的浮云。

——徐志摩《想飞》

1931年,梁思成离开东北,担任北平营造学社法式部主任。林徽因在双清别墅休养了半年后,身体大致恢复,于是,梁思成便去接妻子下山回家。那天,风秀江清,藤萝簌簌摇动,风深处,她给久别的丈夫一个拥抱,尔后同几位好友打招呼。陪同梁思成的还有徐志摩、沈从文、温源宁等好友,为了庆祝林徽因恢复健康,梁思成高兴之余,特意在北京图书馆订了一桌筵席。

与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伤。和二三好友三四故交,淋漓痛饮,回忆往事的悲伤和欢乐,瞩目前景的希望和灿烂,沉醉于人世琐碎的一点儿欢乐,未尝不痛快。席间,徐志摩看林徽因兴致极好,脸色红润,说话声亦带了点力度,他心里很是为她感到高兴。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很快落寞了下去,仿佛一点清愁点在眉心,郁郁难言。林徽因一瞥瞧见了,便柔声问他。

其实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苦恼。不过是当梦想的浪漫被现实的狰狞狠狠撕开,这位诗人午夜梦回时,总觉得怅然若失。他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否值得当年的自己拼尽全力来换取。他也不是不爱陆小曼,只是有时候他会想,眼前那个热爱奢靡的女子,真的是从前那个热烈决绝,连眸光流转时都仿若迸裂一地珠光的女子吗?他曾深爱她的痴狂、她的勇敢,也深爱她的坚决,甚至为之不顾一切,结为连理。他曾无比欢喜地写道:甜美的梦撒开了轻纱的网。那是在蜜月时写下的句子,彼时,爱情的温度保持高温,它将他们都变成了盲从的人。现实是冰冷的,需要赤裸裸的金钱来维持的——尤其是他的妻子,对生活的享受有着极高的追求。

在上海福熙路,有一座石库门洋房,那是他和陆小曼的新居。家里加上司机、保姆等,下人有四五个,只伺候三个人:陆小曼和她的父母。他在1931年往返北平上海之间有八次,每次回家,迎接他的都是这样一幅情景:冰冷的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餐桌,空荡荡的房间,他的妻子,或许深夜还流连在哪个灯红酒绿的场所,等到天色熹微才醉醺醺地回家上床休息,直至下午两三点才蒙眬醒来。她精神焕发和欢声笑语的劲头,是属于黑夜的。

当然,他现在还是爱她的。所以,他还愿意为她的巨额消费埋单。有时,看着陆小曼轻轻一笑,他恍然里还是觉得,这一切到底是值得的。可并不是不累的。父亲断绝了经济往来,最爱自己的母亲不久前也去世了,幸好有胡適和江冬秀的照应,他可以在两所大学上课,每个月开出的月薪在六百元左右,这在当时,无异于一笔巨款了。然而,之于陆小曼却依旧不够,钱在她手中如流水一样迅速消弭于无形,没有钱时她便去借,她是最无法忍受心爱的东西属于别人的。债台便渐渐高筑,为了还债,身兼两份工作的徐志摩不得不再去寻找赚钱的途径:无非是飞全国各地作演讲,又或是写作到深夜长明。在双重的压迫下,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糟,经常感冒,却不得不为生计到处奔波,甚至为朋友的房屋出售充当中介,说到底,种种辛苦无非是为了钱。

有一次,他见到冰心,她请他说说最近的情况。他长叹一声,在纸上写下:说什么以往,骷髅的磷光。从美梦的轻纱,走过骷髅的磷光,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宛如云泥。他几乎都不敢再奢望什么未来,如果说有所祈求,他所祈求的,不过是妻子在花钱之前,最好能思虑再三。这些话,他没有办法说给旁的人听,纵使是好友,他也难以启齿,毕竟,那是他执意求来的。然而当林徽因清泉一样的目光温柔地落进他的眼眸里,他却像是受了蛊惑,将心底的所有话都说给她听,包括他的困惑和悲伤、忧愁和烦恼。其实她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大道理,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温柔倾听的出口,她是他寂寞旅途上的温暖驿站,短暂的休息就能令他元气饱满。

筵席结束后,她邀请他来参加她11月19号晚上在协和小礼堂举办的关于中国建筑艺术的讲座。他望着她,欣然允之。他说,他一定如期而来,做她的忠实听众。那时,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宛如暗夜里徐徐投落的星光。他们都不曾想到,原来那是彼此最后一次相见,最后一次约定,而那约定,注定是一场永远没有实现的约定。多年后,她风霜侵袭,羸弱如枯,想起那晚依旧含泪——若是她的请求没有说出口,那么过往是否不会那么悲伤?

1931年11月19日,林徽因落落大方地走上讲台,那是一场为外国使节所作的演讲。当穿着白色珍珠毛衣和深咖啡色毛呢裙子的林徽因款款而来,座无虚席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恍如所有人都落入了一个轻柔的梦中。她娓娓而谈,温柔亲切而标准流畅的牛津英语,将来宾带入了一个神圣美妙的艺术殿堂。然而,她的目光轻轻掠过每个座位——她没有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心里像是微微“咔嚓”

了一声,他并非会失约的人。当林徽因正在会堂高谈阔论时,在千里之外的上海,徐志摩同陆小曼狠狠地吵了一架。对于妻子不健康的消磨时光的生活方式,他终于忍无可忍。他这次回来为她带了许多画册,她于绘画上其实颇有造诣,然而沉迷于享受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拿起画笔。他苦口婆心,希望她可以回归家庭,他并不要求她安心当个好太太,只要稍微健康地生活,他便满足了。可陆小曼不以为然,依旧夜夜笙歌。一气之下,他拎起箱子便要回北平,陆小曼在身后追问:“你打算怎么去北平?”他回答说:“来不及了,只能坐飞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