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自那一日后,病更加重了起来,人消瘦的如枯木一般,无半丝生气。我有时会被他宣进宫伴于他左右,陪他解闷儿。恭亲王也开始忙碌了起来,我同他是常常数天不见一次面,怀孕之时或可夜间醒来看到他的面容,可现在却是什么也没有了。那说明什么呢,苦涩的笑意蔓延于整个心底。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却深深的被我压入心底,不敢揭开,害怕知晓他在乎的只是我腹中胎儿,我终究是在乎于他的。
“王妃是打算看戏呢,还是加入这戏中。”病榻上的帝王虚弱得问道。
看着这帝王,笑道:“妾身喜爱看戏,但却也看不惯一成不变的戏码,所以妾身想插入一其中,将那些戏码搅动一搅,也许最终结果不会变,但最起码中间剧情更精彩了,不是吗?”
“是吗?”他以锦帕捂着唇,闷闷的咳了起来,一阵盖过一阵,似乎要将肺咳出方可。
我只是拧着眉,以手帮他顺子气,不语。
良久他方止住咳嗽,深吸了口气,惨白着脸笑看我道:“看来朕已一脚踏入阎王殿了。”
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放好了。
“陛下,该服药了。”高公公的端着药躬身走了进来。
这几日我见到的人来来去去也就是高公公那几人罢了,其他之人,即便是皇后、惠妃也不见她们的到来。我知道这帝王生性多疑,只怕是也不信任她们吧。
我接过药,只是闻了下,一股苦涩之味便直往我喉头涌去。这药,当真是苦不堪言了,不由得蹙眉低声自言自语道:“如活着,当真苦不堪言了。”
那边自己撑座了起来,靠于床栏上,从我手中拿过,拇指压住调羹,仰头一口气将这苦涩之药一饮而尽:“只要活于这世上,何人不苦,没人可以活的潇洒自如。”
我惊讶的看着他,惊讶于他一饮而尽的勇气,也惊讶于他刚吐出的那番话。静静的拿过那只青花瓷碗,轻轻地将其放于高公公手中托盘上。高公公再次躬着身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这帝王之位其实不若外表那么光鲜,登高一呼,万人朝拜。可谁能知晓他那份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独自对酒当歌时的清凉呢。”苦涩的笑意于唇角边蔓延开来,回荡着。
“高处不胜寒。”静静的看着他,喃喃道。
他眉头一拧,躬起身,以锦绢压唇,再次闷闷的咳了起来。
“圣上……”如此下去又该如何是好了。
他一边咳着,一边用空闲的手朝我挥了挥,示意我出去。
看了他一眼,便也躬身退了出去就。那人已病入膏肓了,不知还能拖多久了。他现今已是在不停的于死亡中挣扎着,拖延着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看那场戏吧。
为了争夺帝位,朝廷官员暗杀事件屡屡发生,大雍之臣,无论大小,皆已达人人自危之地了。而明里却又是另一番的勾心斗角,互相打压对方。
权势,当真是个让人为之疯狂之物了。刘丞相的执,顺亲王的阴,恭亲王的狠,舒焕的痴,母亲的怨……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停的再握脑海中荡漾了,久久不去。权势既如此令人痴迷,我又怎能不忘插上一脚,玩弄着权势,搅拌着这摊浑水呢。
旭儿,那个顽劣不堪,却又乖巧异常的孩童,我又怎会不帮他登上帝位之位呢,更何况他是舒焕一直想扶持之人。
噙着笑,怀抱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那清澈透亮的双眸,伸手抚摸着他这粉嫩的脸颊,心中却无太多本因属于母亲的温暖情怀。
这孩子已有七个月岁多大了,会对人笑,每每我一抱起,便是笑个不停,丝毫不觉我内心的波涛汹涌。也许从中我多少领略到了母亲那总对我又爱又恨的情怀吧,虽然起因不同。
“姑娘,刘丞相来了。”翠茵揭开蔓帘,走了过来,轻声道。
我点了点头,依旧低头看着孩子道:“让他进来。”
蔓帘再次揭了开来,刘丞相躬身走了进来,声音有些压抑:“王妃。”
“来了。”我依旧未抬头,只是将石桌上的一份信件递于他,“坐吧。”
他接过信,展开看了起来。一时间凉亭中只剩下我哄逗小孩的声音。
“怎样?”抬起头,淡然地问道。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妃确定要干预此事?”
秀眉一挑,看着他冷然道:“不行?”
“不是。”低头道。
“那你就照此速去办吧,圣上的病可不知仍可拖延多久了,他若驾崩,我们的胜算大不大就看你了。”我轻拍着天麟,淡然地说道,这孩子倒也乖巧。
“那我告退了。”他深深的看了我及天麟一眼,转身揭开蔓帘,迈步而出。
蔓帘再次落了下来,摇晃着,外边关系从隙缝中透了进来,斑驳陆离的洒若于天麟脸上,尤若圣洁的灵童般。
“今日为娘所造之恶,只能他日我儿相还了。”叹了口气,看着这不知忧愁的怀中婴孩。
整整这半年来,我似乎更加似极一位贤妻良母了,深居简出。怕他寂寞,便亲力亲为的为恭亲王纳妾,挑选温柔贤淑的女子。怕他生寒,也就一针一线的为他缝衣。恐他精力过累,便为他整备补汤。谨守着女子的七出之训,遵从这女子该有的三从四德。因而被外边之人称为楷模夫人。也就是说普天之下再也无我如此之人了,夫君要同自己共寝,竟然马上将侍妾请了出来。当然恭亲王并不领情,将侍妾赶了出去,抱着我倒头就睡,什么也不问不说。
我知晓他心里有气,但我也一样有气,同他在一起,便是饱尝着何为同床异梦之苦。自德妃那事后,我便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集了。既然一样东西我注定了无法全部拥有,那我就一定会全面的放弃,就连那部分已到手了的也会放弃,因为我不想到时弄得自己也跟着痛苦。
凉亭中坐久了,难免身子乏,脖颈僵硬起来。怀中天麟已睡着了,露出甜甜的笑容,应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吧。这小东西,我当真是无法恨下去呀。
刚要起身,蔓帘便忽的掀了开来。阳光直射入过来,弄得我不得不半眯起双眸,看着前方来的一个阴影。
“累了吗?”来人温和的笑问道,走到我跟前,弯腰伸手从我手中轻轻的抱过天麟,“这孩子,可真是嗜睡呀,怎么我总是见到的是他憨态的睡容呢。”
以手锤着僵硬的身子,笑站了起来:“王爷今可回来的早呀,都忙完了。”
他笑看着我,未有回答,只是道:“乏了吧,先回去歇息。”转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掀开蔓帘,看向我道,“走吧,夫人。”
回到阁楼上,见他轻柔的将天麟小心翼翼的放入摇篮中,我这才于床榻上侧身躺了下来。老实说,如此闭眼入眠也是为了躲避于他巡视的眼眸。我插手这三方争夺权势之事,知之人甚少,只有圣上、舒焕、鹤云兄、兄长及其刘丞相知晓,我害怕他从我眼中看出什么,他本是那么锐利之人,敏锐地骇人。
“夫人想如此一辈子不理应为夫么?”他于旁坐了下来,轻柔的抚摸着我的青丝。
我依旧侧着身子,不理应他的话。
“夫人仍是在意那日之事?”他应该知晓我已看过那密件之事了,“那实非夫人所想。”
我僵直了下,既然他要误解就让他误解吧,但为何我会竖耳倾听呢,难道我果如他所言,是在意那件事的。不可能的,那决计不可能。
“王爷多心了,妾身并未在意那事。”我虽淡然地说道,可心却酸涩不已。
“没在意就好,没在意就好。”恭亲王苦涩的低声道。
屋内又是一阵宁静,静得我以为恭亲王已出去了。
“夫人近来同圣上来往甚切……”身后再次响起他温和似水的声音。
我一听,冷然一笑,翻身看向他:“难不成王爷同那些俗夫一样,认为妾身居心叵测,水性杨花,魅惑圣主了。”
他错愕的看着我,摇了摇头,只道:“夫人只需注意,少些同圣上往来就是了,那人……”
凉凉一笑,打断他的话:“圣上下旨宣妾身进谏,难不成王爷是要妾身抗旨不成。”
他哑然了,看着我,良久方道:“夫人累了,早些歇息吧。”起身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
闭上双眸,掩盖住满心的酸楚,两行清泪溢了出来。我终究是在意那人的。
宣武十一年十月初七,宣武帝驾崩,享年三十有六。皇城丧钟一遍又一遍低沉的响起,回荡于整个京都。
而在前一个月时,宣武帝久病之后第一次上朝,便就扔下了个朝野震惊之旨——赐免死令于我,后代帝王皆不得违背旨意。
显然他已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了。于他有生最后两个月来,他也一直未宣我进宫,直至其弥留之际,才一道密旨将我从密道带进宫中。
他躺于病榻上,气息微弱,已无法睁开眼注视着我,无论我如何呼唤他,他皆只能徒劳的挣扎着。身子更加瘦弱,嶙峋的骨骼于皇袍下凸现出来,嘴唇一张一歙,微弱的单音从他口中幽幽的传出。
“圣上……”我俯身下去,想听清他说什么。
“娉——婷——”沉缓的吐出这几字,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似乎生怕我不见了。
心中一震,低声附耳道:“妾身在呢,圣上。”
他那边嘴角微微扯动了下,含着个满意的笑意。而后放松了手,不在张合着干裂的唇。
“王妃,该走了。”高公公靠近我,低声道。
看了眼这帝王,点了点头。随着另一人于密道中隐没。未曾注意到在我抽身的那刹那,那个高贵之帝王竟然眼角溢出一滴清泪。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如此纷繁之国呢。为争夺帝位,三方势力已达剑拔弩张之势。
这也检验刘丞相他们任务完成如何之时了。三方势力中,第三势力仍旧处于劣势状态。箭在弦上,我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伪造先帝遗旨。令高公公向满朝文武百官发布先帝旨意,立四皇子为帝。
朝中恭、顺两派之官员不信,皆要亲眼证实。可这一些我们都已拟好了对策,就是怕你不问。刘丞相已连同了众位德高望重的权臣同以应对,那可是几位大雍人人信服的大臣,若是他们一做担保,天下谁能不服。对于那些一直心存刁难,不信服于四皇子之徒,皆要舒焕将其密密除去。如此一来,朝中便无反对刁难之音了。
为防高公公泄密,便令其衣锦还乡,在其回家途中,命人密密将其也除去,对外宣称高公公于归家途中,因感染风寒,暴病而亡。
宣武十二年十二月初一,四皇子登基,天下大赦。
宣武十三年初,改国号为乾欣年元。
朝中重用第三势力之人,暗中压制恭、顺两派官员。全力消弱张氏势力,因为不想让先帝的担忧有出现的那一日。对于舒氏一族,文太傅之势,我也是多加让兄长他们注意着。我不放心于他们。舒焕的野心,文太傅的势力,我不得小觑。
因为对朝中不满,恭、顺两亲王竟同时称病不上早朝,不理朝堂之事。
对于此些事,我一直是居于府中,关闭耳门,终日诵经念佛,对外不闻不问,可谁又能想到我就是那真正的幕后之人呢。
然我不知后有野史将此记录了下来:恭亲王之妃运筹于帷幄中,助乾欣帝夺取帝王之位,辅帝治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