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妃难产昏死过去,这消息如冬日飞雪一般四处蔓延了开来。使地严冬的冷清因为这事而又活络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谈论着此事。
近年来皇室发生了诸多事件,先是太子被废黜,再来是恭亲王妃莫名失踪,接着又是火烧朝奉殿(丽妃事件被隐瞒下来,外人不知),而后又是这恭亲王妃难产,似乎上苍已将一切苦难转嫁到皇室身上了。这些本同大雍百姓相隔甚远,于其毫无一丝影响,可近来圣上龙体越发虚弱,恭、顺亲王的争斗由暗又慢慢的转到明处来了,更何况又多加了一方争夺的势力。由此观之,离帝王最近的京都百姓能安心吗?
我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当我醒来时,见到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面容,嘴唇四周布满新近了涌起的胡渣。
“夫人,你可醒了。身子痛吗?饿了吧,我去叫红儿端清粥过来。”他一见我醒来,欣喜不已的说道。
“红儿,快端清粥过来,快点,夫人醒了!”
如此的欢喜,如同一孩童般。这是这一幕,便已让我倍感温馨了。
“夫人……”他又折了回来,跪坐下,欣喜地看着我,双眸尤若星辰,“上苍怜我,夫人终于醒了,终于醒了。”话语间有着隐约说不出的无助与彷徨。
嘴唇张合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感觉所有的话全堵在喉唇间不得出。抬起无力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庞,眼角慢慢的湿润了起来。
真好,被人惦记担忧的感觉真好呀。
“夫人,你说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好呢?”恭亲王怀抱着婴儿,一脸傻笑的问道。
无奈的摇头叹笑,低头做着孩子的衣裳,道:“王爷来定就是了。”
“夫人,其实我早已拟好了好几个名字,可是不知选哪个好,夫人帮我定夺一下吧。”他一遍说,一边逗着怀中婴孩。
看他这样,我当真是哭笑不得了,他还是那个一派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恭亲王么?
“那名字呢?”放下针线,说道。
“名字?噢,名字在那案桌上。”他抱着婴孩起身,走向案牍,从一大垒书卷中取出一个金色折本,案牍上的书卷顿时一片凌乱了起来。
我讶异的看着他,平日里看书,分明没有发现这东西呀,他什么时候拟好的。
“夫人请指示。”他满是笑意的递上折本,抱着婴孩落座了下来,含笑的看着我。
接过折本,展开一看,竟是近百来个名字,男女皆由之。看向恭亲王,叹声道:“王爷何时整备的,如此齐全。”
“自知你怀孕之日起就开始想了。”他含笑的道。
自我怀孕之日就开始整备了,你可知我却是自那日开始整备要拿掉这孩子呀。还好我为那么做,还好。若当真下手了,不知现今又会是如何一个模样了。
“就叫他天麟吧。”素手指着折本上一个名字。
“天麟,天赐麟儿。好就这个名字。”他笑道,依旧低头看着怀中婴孩,逗弄着,忽的大叫了起来:“夫人,你看,你看,我们儿子对我笑了,对我笑了耶。”
才十天大的婴孩会对人笑么?除非这是天神下凡了。看着这一幕,心里无限温馨,留下这个孩子是正确的。他的父亲是爱他的,不会重蹈我的覆辙了。
放下吧,什么都放心吧,就这样,一家三口温馨的在一起,多好呀。什么也不求了。
笑看着眼前之人,这几日便也是一下朝就回府了,只为了陪我同孩子。够了,这已够了。
“王爷,姑娘。”翠茵端着午膳走了进来,向我们施礼道。
“嗯。”恭亲王笑着抬头,道,“怎就到午时了。”
“王爷,韩总管在外有事通禀。”翠茵放下午膳,恭谨的说道。
“让他进来吧。”他仍旧抱着孩子不放。
无奈的笑道:“王爷,把孩子给翠茵吧。”
“那可不行,她一天可以抱那么久,而我只是刚抱一会儿罢了。”他无赖般的说道。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我只能笑摇着头。
未久,便见韩总管惊慌的冲了进来,施礼忙道:“王爷,这是宫中秘函。”
“宫中秘函?”他忙将孩子放入我怀中,起身接过密函,展开来看。
“什么时候之事?”他蹙眉沉声道。
“半柱香前。”韩总管恭谨而又紧张的说道。
“半柱香前之事你竟拖于此时方告之于我。”他似乎发怒了,“他若有何差池,我唯你是问。”将手中密件撕碎,砸向韩总管,一时间竟见那些纸片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人急速的向外冲了出去。
“王爷——”韩总管连忙起身也追了出去。
怀中婴孩不知为何竟也放声大哭了起来,任我怎么哄也仍旧哭个不停。
“姑娘,小王爷是不是饿了呀?”翠茵问道。
摇了摇头,因为我刚给他喂奶不久,不可能如此之快就俄了。但孩子尿片也未湿,那是为何而哭呢。
“翠茵,快去唤奶娘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低头说道。
“是,姑娘。”翠茵也急速走了出去。
眼光扫在地上的纸碎上,是何密件让他如此失态?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怀中婴孩不停的哭闹声也让我心烦不已了起来,这孩子到底今日怎的了?
“王妃。”奶娘随着翠茵走了进来。
实在无法了,我根本哄不住他,看来我还真是个失败的母亲。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入奶娘手中道:“麻烦你了。”
奶娘一听,脸立时红了起来,恭谨道:“这是奴婢份内之事,王妃。”
笑点了点头,看着她将孩子抱了出去。眼光再次落于碎纸片上。
“翠茵,帮我把这些纸片拾起。”冷然的说道,心中极为想知那到底写的是什么,可却又有另一个声音随着响起:不要看!
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纸屑一点点的拼了起来,直拼得我手脚僵硬,眼睛发麻,看东西一片模糊不清了起来。翠茵因无法插手,被我叫了出去守在门外,防止任何人进来。这东西既然是秘函,自是不能让他人知晓了。但恭亲王只是将其撕毁扔于此,而非焚烧掉抑或是带走,或许也非真的那么重要不可让人知晓了。
如此大的密件纸张却只书写下来这么极小的四字,是讽刺么,我废了那么多的精力。
德主疾发
死死的盯着这四个字,口中喃喃道:“德主疾发,德主疾发。”
此乃为疾非病也。原来他那么失态焦虑竟是因为德妃身子有恙呀。他们如此,又置我于何地,我因该也算是个病人吧,难产至今也不过十日而已,身子依旧虚弱不堪,他就如此放的下心?苦涩一笑,馨韵呀馨韵,人家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府中如此多之人听你指挥,你又在埋怨什么呢。该怨的人应是那德妃了吧,心上人不仅不能陪伴左右,反而他还得一直守在他妻子身边,她是该怨的呀。
紧紧的捏着那些纸屑,静静地坐着。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什么温馨的一家三口,那只是先前自己的幻想,只是一场自己心中所求之梦。既然是梦,那就总有一天会醒来,早醒终比晚醒好。梦醒了,我也该回到以前了。
将纸屑捧起,站立起来,向窗棂出走去。推开窗扇,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屑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的飘落下去。那个本是开始发热的心也随着纸屑的飘落慢慢的冷却了下来。这才是真真正的我,一个无心之人,一个以虚伪为衣之人。
“王妃,安平公主、顺亲王妃、舒夫人前来探望王妃。”门外红儿的声音响起。
冷然一笑,这三人竟一起到来。关上窗扇,整了整衣裳,理了下案牍,于床榻上躺了下来,苍白虚弱的模样顿时显现于脸上。
对外应道:“快请她们进来吧。”
宣武十二年初,圣上龙体更加虚弱,终日只能卧于床榻。
宣武十二年正月廿十,圣上颁旨废黜四皇子太子之位。一时间,太子之位空悬,朝野震惊,有心之士虎视眈眈。
宣武二月初七,圣上下旨宣恭亲王妃入宫觐见圣上。
我刚踏入沁心殿,一股药味迎面扑来,令我不得不微拧起眉头。
“陛下,恭亲王妃到了。”高公公尖着嗓音朝里通禀道。
里边一阵咳嗽声起,而后便是有气无力的声音:“让她进来。”
毕恭毕敬的走进殿内,门开,也就带进了一阵风,使得殿内罗帐随风飘舞了起来,却若蛇身摇晃般,诡异极了。
进入殿内,未走几步,便就听得门合上落锁之声。讶异的看向罗帐之内的人。
“怕了吗?”声音幽幽的从帐内传了出来。
心一惊,匍匐于地,淡然道:“妾身不明圣上之意。”
“过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罗帐中探了出来,呈蜡黄之色。这是被病魔折磨而成的手,曾记得这手原是那么的厚重有力。
跪移了过去,跪于其床榻之前,恭谨的问道:“圣上何事吩咐?”
他的手依旧探于外边,展开着,只是吐出一个字:“手。”
手?我犹豫了下,伸手过去,搭于他手掌中,不知他是何意。
忽的罗帐一开,身子一提,我整个人就这么扑在圣上的身上,惊慌得马上要爬起来,可却被他双手紧紧地环住,无法挣脱开来。
“圣……圣上。”我惊恐的轻唤道,希望他清醒过来将我放开。
他的脸在我脖颈间摩擦着,喃喃道:“知道吗,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心更加骇异不已,说道:“圣上,妾身是恭亲王妃王氏娉婷呀。”不得不如此提醒着他。
“朕知晓。”脖颈边传来他闷闷的笑声。
知道还如此妄为?可他是圣上,我能奈何?
闭上眼道:“圣上病弱之躯,该好好歇息的。”
“病弱之躯?”他一翻身,将我压在下边,看着我,而后又是整个人压了上来,含着我的唇,不紧不慢的亲吻着,双手不规矩的在我身上游走了起来。
惊骇的看着他——这个病弱之体,手紧紧地抓着被褥,想借此除去自己心中的骇异。
本以为他会继续下去,谁知竟停了下来,搂抱着我于一旁躺下。见此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知道朕为何停下么?”他问道,“不是朕体虚不能,而是朕不想见你如此痛苦。”他叹了口气,“你刚定是痛恨于朕吧,似乎要玷污于你了。若你真的因此而成为了朕之人,只怕日后就是做鬼也要被你追杀了。”低低笑着。
看着他,竟然发现他满眼的无奈与痛苦。的确,贵为一国之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可惜身子不好,注定短命。
“想知道朕为何又废黜太子,让太子之位悬空着吗?”他看着我问道。
“妾身愚钝,不知圣上之意。”我回道。
他看着我,笑道:“你如此聪慧怎会不知。朕若驾崩,这帝位争夺不就更加精彩了吗?三足争夺,岂不快哉!”这笑容落入我眼中,竟是如此的诡谲邪异。
“圣上为何要如此而为,这样于大雍百年基业无利,于大雍百姓亦为不利。”我淡然道。
他看着我,大笑了起来,道:“王妃竟然会关心如此之多呀,朕还以为王妃同朕一般,皆为无心之人,天下之大,于朕何关。”
“圣上并非如此之人。圣上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十余载,至使大雍一片繁华,百姓安居乐业。圣上怎可说自己未无心之人呢。”我并未吹嘘,事实便是如此。
他看着我,笑了:“朕就知晓这世间便也只剩你了解朕了。”
“既如此,圣上为何仍要如此而为呢?”我又问道。
他看着我,再次笑了起来:“因为朕谁也不信任。他们一个个都心怀二心,朕真能轻易如此将帝位传于其间任何一人。”
我讶异的看着他,没想到他竟会如此。
“鑫不行,他若登上帝位,那张氏势力将更加膨胀起来,到时只怕外戚专权,大雍易主。旭年纪太小,朕不放心,跟何况……”他斜眼看着我,道,“相信王妃比朕更为了解舒焕同惠妃之间的关系。这朕又怎能放心?虽然朕仍是希望旭儿为太子,毕竟他最得朕之宠。而其他皇子则根本不用提,只会是他人手中一枚棋子。”
他如此一说,我则更加糊涂了起来,不知这帝王打得是和算盘。
“即如此,那就仍立四皇子为太子就是了,他毕竟是其中最好有利的一个,不是么?”
“可朕想让你夫君也可以有机会踏上这帝王之位呢,算是一种补偿吧。”他诡异的笑了起来,一若邪神般。
我讶异不已的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身边依旧存在的危险。
他悄然的解开我的衣带,缓缓地将我的衣物挑开,于我锁骨边细吻了起来:“他人都是孕后更加丰满着,可你似乎越发的消瘦了。”
“不。”脑中终于回光了,一把推开他,从床榻上滚落了下来。
“你反抗朕?”落账内传来低沉的声音,似乎在用力压制自己的怒意。
我不敢应话,只是依旧匍匐于地,一动不动。心中只想着如何快速离开这诡异之地。
“也好,也好。毕竟朕只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了。”一阵大笑扬起,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可他未笑多久,便接着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咳的让人心中被感揪心。
优于了半天,方轻唤道:“圣上……”
可那人依旧激烈的咳嗽着,无法理应于我。
整理好衣裳,小心翼翼的爬了过去,掀开落账一看,竟见着人躬着身,以手捂着唇猛地咳嗽着。我也曾如此过,知晓其中的苦痛。不由得伸手过去抚摸着他的被,帮他顺着气。眼一扫,却见丝丝血丝从他的指缝中渗透了出来。我心中大骇。
朝着外边用力的叫喊道:“来人呀,快来人呀。”
在我惊叫之时,身边之人也停止了这不要命的咳嗽,含笑的看着惊慌不已的我。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抚摸着我的脸,笑说道:“很高兴看到你如此关心朕。”可这笑在我眼中却是如此的缥缈,如此的虚弱不堪,似乎我一眨眼。那笑容便就不见了。
门开了,高公公急冲冲的赶了进来,跪拜下去。
“快去请御医,快去,快去呀!”我急叫道。
一时间我便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紧张了,也许是因为这人是大雍帝王吧。也许是因为他别样的苦心感动了我吧。反正我只知晓于这一刻,我是真的很担忧他,不希望他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