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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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肚子越来越大了,一连数月我都是静静的呆坐于阁楼上,透过窗棂看着外边。那一阵子。只要一听到外边的爆竹之声,便是心中落寞的叫人心慌,就连手指伸入了滚烫的茶水中也毫无察觉。到了夜晚,宁静的夜空静得让我难受,黑漆漆的一片,连半个星子也没有。常常是含着泪,昏昏沉沉的入睡,半梦半醒。夜间睁开眼,却也老见到一张疲惫不堪的俊容,紧贴着我,就这么轻柔的搂抱着我。即便如此,心底仍是滑过一片暖意,感激于他。只是他很忙,忙得我常常见不到他人,每每白日我醒来,他已不见了,晚上入眠,他仍旧未回。

或许是孕妇的情绪较难控制,喜怒无常,思想很容易偏激,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我忽觉得这天地间已无我存在之地了,上苍早已抛弃我而去,孤寂的只想自杀。好在翠茵不时地在旁说故事给我听,虽然多半是她说的自己发笑。

“从前呀,有个千金小姐,很美,也很聪明,只可惜她嫁的丈夫却是个傻子。每每她娘家聚会,她就会独自一人回去,怕带着那傻子丢脸面。可这次是她父亲父亲五十大寿,父亲千叮万嘱一定要同自己的丈夫一起来。没办法了,以前的那些借口都用不上了,只得带上那个傻子回去面对亲戚的讥笑了。”

“还别说,那傻子只要不开口,只静静的呆着,还真是像模像样,怎么看也不是个傻子。所以那小姐就要傻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她做什么,那傻子也就做什么。祝寿呀,敬礼什么的,那傻子跟着小姐学,也没有出错,一旁等着看戏的亲戚都傻了眼,暗中问道,莫非那傻子不傻。小姐听到,也暗中高兴呀,这傻子给自己长脸了。本想拜完寿就走的,谁知这小姐见那傻子那么难的事都做好了,剩下来不是吃饭么,那还不容易。”

“于是就留了下来。暗中将一根线绑在傻子的退上,说,‘等下我扯一下线,你就动一下筷,夹到什么吃什么,不准搅动饭菜,而且只许吃自己这边的。’傻子应了。于是呀,在吃饭时,这傻子也越发的规矩起来了,小姐扯一下线,他就伸手夹一下菜。他人都说未见过这么懂礼数的公子。不过后来就不对劲了,那傻子的筷子越发的急了起来,像是谁要跟他强是的,顷刻间,前面的一大盘菜都被他给吃完,。他一边吃还一边抱怨道,‘娘子,不要扯得快了呀,我吃不赢了。’”翠茵咯咯的笑了起来,问道,“姑娘,你猜怎着。原来一只狗儿跑了过来,缠上了那跟线,狗儿拼命的扯线,那傻子当然只得拼命的猛吃了。”她又笑了起来。

好笑么,当真是笑不出来了呀,便就是翠茵如此的绘声绘色的讲着,可我就是笑不出来。心中很苦,那故事中的小姐很是贪心且自以为是,若早早的离去,不就什么事也没了,又怎会受人讥笑了呢。而那人似乎是我的一则剪影,如此的清晰可闻。

“下雪了呀。”透过窗棂,看着外面,低低道。

宛若盐片一般的雪沙沙的落了下来,不似江南的雪来的秀气文雅,宛若棉絮,轻飘飘的飞落下来。散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江南的雪,那场雪中,遗落了太多美好的记忆。时值今日,回想起来依旧是如此的清晰,可记忆终究只能是记忆,回不来了,自我踏上宫车时就已回不来了。

“姑娘,风大,不要看了。”翠茵走了过来,将窗棂紧闭,锁住了我同外界唯一的联系。

落寞的低下头,苦涩的笑看着自己的腹部,以手紧贴着肚子,感觉到了腹中孩儿宁静的声息,应是睡着了吧,很安静呀。这孩子生下来也会是很宁静的性子吧,因为他向来不大吵闹。人家都说怀有身孕者,因为腹中胎儿发脾气,会不时地害喜,让孕妇胃囊难受。可我并未尝过这等苦楚,或许是这孩子太静,太乖巧了吧。

“王爷今时仍未回来吗?”静静的问着,不知为何这几日情绪越来越低迷,向蔓藤一般,总想攀住一个东西已确保自己的安全。

“这还是午时呐,姑娘。”翠茵含笑的回答。

“是吗?”低眉闭上眼眸,噙着无奈的笑,是呀,这方午时呐。

“这漫天的雪,都分不清时辰了。”淡淡的说道,“我还以为过了许久了。唉,久的都已忘却自己身在何处了。”

未回头看翠茵的反应,继续说道:“翠茵,我是不是变了许多了呀。”这般的懦弱。

“姑娘的确是变了许多,人家孕妇是来看来越富态,心境越来越明朗。可姑娘您呢,不见得富态起来,反倒的愈发的憔悴了。”身后半是抱怨的话语扬了起来,“姑娘,您有什么放不下呢。姑娘是明理之人,因该有好些事早已想明白了,为何还要如此在意呀。”

苦涩的回头看像翠茵,苦笑道:“想明白了又怎样,当事情降临时,还是做不到淡然。日日的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醒来后,我还是在那间草屋中,还是可以看到母亲,她未有离开我,她会笑着告知我,‘孩子,不要怕,那只是个梦,只是梦而已’。”

“姑娘……”翠茵担忧的跪坐了下来,双手握着我微微发冷的手,轻语道。

“梦呀,原来那一却都是梦而已。只要醒了就好了,只要醒了就好了。”喃喃的低语着,看不清眼前的一却,朦胧地一片。

心已乱,分不清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了,只是自然而然的想躲起来,想找一个温暖的臂弯,哪怕只是让我微微靠一会儿。

哥哥,那个兄长呀,你现今在做什么呢?记得你最爱这漫天飞雪的日子了,拉着我的手,在雪地中四处乱串,留下两人清晰而又凌乱的脚印。

“妹妹,快点出来。”俊逸的少年于草屋外对这里屋的女孩唤道。

女孩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再次低下头,用满是冻疮的手执着狼毫,一笔一划的描临着卫夫人的书法。

“如此绝妙之处,妹妹也不出来吗?”少年依旧含笑问道。

女孩看了他一眼,再次低下头不理应她。

这倒好,反弄得他诗兴大起,大声作吟了起来。

“寂寂柴扉落篱疏,半隐半现似纷繁。寒梅冷艳尤人羡,玉树银花更欣然。”

他不作诗还好,这一闹,都把里屋一位脸色苍白的美妇引了出来。

“母亲。”女孩子惊恐万分的恭谨的站立起来,弯腰施礼着。

美妇并未理应女孩,看相柴扉外的少年,淡然道:“公子唤馨儿何事?”

少年吟吟一笑,鞠礼道:“大娘可否让我带妹妹出去一趟呢?”

美妇眼光微沉了下,看了看一旁紧张的直低头不安的揪着淡蓝色棉袄衣襟的女孩,良久方点了点头,道:“好吧。”

“母亲。”女孩有些惊喜地抬头看向美妇,毫无注意到美妇过分苍白的脸。

“去吧,不用早些赶着回来,尽兴些。”美妇淡淡的说道,转身缓缓地向里屋而去。

女孩沉浸于欢喜之中,丝毫未曾注意到美妇脚步的沉缓厚重。

那日,女孩同少年尽兴了许久,而这也是女孩最后一次如此尽兴了。当她回到草屋时,却发现母亲全身冰冷的躺于塌上,额头烫的惊人……

女孩为此懊恼悔恨不已,从此慢慢同那少年生疏起来,直至后来的厌恶……

肚子越来越痛,冷汗涔涔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要生了么?好痛。

“姑娘,你怎么了?”翠茵担忧的问道。

艰难的抬头望了她一眼,忍着痛道:“快……快去叫产婆,我……可能要生了。”

翠茵听我这么一说,立时惊慌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向外跑去。

“红儿……”翠茵惊慌的声音于空荡荡的庭院中响起,回荡着,“姑娘要生了,快……”

好痛,痛得只想就这么晕死过去,可我不可以,我要保护自己腹中孩儿呀,他就要见到这个世界了。生怕自己意识泛散,拼命的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保持清醒。

“姑娘,你要挺住呀。红儿去请产婆了,莫柯去通禀王爷去了。”翠茵简直比我还紧张了,她倒好,自己先呜呜的哭了起来。吓坏了吧,这孩子。

咬着牙,艰难的点了点头,冷汗依旧不停的冒出来:“扶我……床榻……。”耗费了大半精力方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

“嗯。”翠茵点着头,含泪道,“姑娘小心点。”

床榻明明那么近,为何我久久能无法接触到,似乎走了大半年了呀。用力的咬着唇,感觉了一丝甜腻的腥味儿,嘴唇泛起丝丝疼痛,麻麻的。好不容易躺上了床榻,却痛的怎么也无法躺好,双手用尽全力的揪着床褥,痛得只想不停的翻滚。

“兄长——哥哥——好痛呀。”口齿不清的叫着,脑袋中一片混沌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便听到红儿紧张的叫道:“产婆来了,产婆来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眼一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昏昏沉沉的,如坠云里雾里般,不知东南西北。

“好了好了,终于醒了。”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热水烧好了没有,快点端来。”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王爷,请您先出去吧,老身保正王妃没事的。”

“王爷——”眼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着,虚弱的叫道。

“夫人,我在旁边,我在呢。”他忙执起我的手,轻语道。

“好痛呀,我不会死吧。”真的痛死了,是谁规定这世上一定要女子才可以生孩子呀。

“不会的,你还要给我生很多孩子呢,不会有事的。”他紧张的说道。

“不,我不要生了,下次我要换你生孩子。”痛得说起话来也乱七八糟了。

“好,下次我生。夫人要好好的,要挺住呀。”

“好了,王爷快出去吧。”产婆又催促道。

恭亲王看了我一眼,忙疾步走了出去。

耳边又传来产婆的声音:“王妃,用力,再用力,用力点!”

“姑娘(王妃)用力呀!”翠茵与红儿的声音也随着响了起来。

可我怎么也使不上劲,也许是因为平日里吃不下什么东西,才造成今日什么劲也没有了吧。只觉得下腹如火烧一般,痛。心更加乱了起来,不会是要难产死掉了吧。

她按着我的肚子,道:“不急不急,慢慢来。王妃请跟着老身的口令来。”她慢慢的安抚这我的情绪,“好,深吸一口气。好,呼出,再吸气。好,就这样。好,慢慢来,不急。”

都痛成这样了,还慢慢来,每吸一口气都是极为要命之事了。

“好,使劲,再使劲——”

青筋起,紧紧地揪着床单,痛苦的叫了起来。这孩子怎么还不出来呀。

“好多血,王婆,怎么办,王妃流了好多血呀。”红儿惊慌的声音在此响了起来。

“姑娘,你要挺住呀。”翠茵忙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深怕我就此消失不见了。

“挺住……”喃喃的学着翠茵的话语说道。

乱了,什么都乱了。人再次昏昏沉沉了起来。不会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吧。

“这是我刚采的梨子,可甜了,要不要。”少年笑嘻嘻的问道。

女孩淡淡的扫了一眼,唇一撇:“谁稀罕你的梨子来了,走开。不要打扰我绣花。”这可将是明日的针线钱呀,终于可以买些粮米了。

“你为何不理我了,生我气吗?为什么?”少年又问道。

“因为我讨厌你,我不喜欢看见你,快走啦!”女孩朝他叫道。

少年落寞的看了眼女孩,放下梨子,道:“那我该日再来看你吧。”转身就走了。

“哥哥——兄长,你别走,我不讨厌你的,馨韵没有讨厌你。”不安的叫唤着,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

“我没走,我就在身边。”耳畔传来一阵沉稳的声音,让我不觉安心了起来。

“王爷——这……”

“继续。”沉稳的下着令,“夫人,可要挺住了呀。”

额头传来一阵温润的暖意,是谁的手,为何在发抖呢,是怕什么吗?

“我忘了。下次记得提醒我啊。不过小姐,我俩可不相像哟。弄不好,他人还以为我俩私奔呢。还不如干脆些,省了这些麻烦,岂不更好。”

“你还有气生气,说明你已好了大半了,看来我的医术不错呢。不过我好像从没研究过何药竟可令人几天未进食竟还是生气十足呢。看来要从你的药方中下手研究一番了。”

“听说城西有户姓王的大户人家,且是世代书香。男主人似乎就叫那个王昀什么的。那人到底叫王昀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对对对,就叫王昀生。瞧,就是你不理我,使得我险些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看来娘子以后不可不理我呢。”

“娘子,你若名‘龟’也是不错的。虽然此‘乌’非彼‘邬’。”……

零星的片断于脑海中不停的浮现着,那无赖般的笑,狡猾的眼眸竟是如此的清晰。

“舒焕。”轻轻的溢出口,感觉到了一旁的一只手的震动。

“王妃,用力呀,使劲呀。”

这声音似乎是天外来音。而我却似乎被催眠了般,真的如她所说去做,挤尽全身的力气。

“正好同路,我也是前往洪都呢。刚还担心与兄台并非同路,兄台如此俊美之人,简直更胜女子三分。若非同路,只怕兄台将引来麻烦无数了。”

“可怜邬兄竟是男儿身,若为女子,为兄必速奔你家,向你父母求亲。”

“你生气了?怎竟如一姑娘家了,经不得玩笑话。”

“邬妹!真的是你么?”

“你,你在此还好么?”

“只要是你所希望的,只要是你要我去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完成。如果这是你所愿,那我定会娶安平公主,只是那一日我希望不要看到你。”

鹤云兄,你的笑,你的情,你的怨,我又当如何来解呀。对不起了鹤云兄,我一直都当你是我的亲人,是我敬重的兄长。

“你这死丫头,叫你不用心,叫你玩。”美妇人拿着竹条重重的往女孩手中抽去。

“母亲——我知错了,不要打我了,我知错了。”女孩紧闭着眼,含泪哭道,“馨韵以后不分心了,不玩了,我会乖乖的学的。母亲教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不要打我了,母亲,我知错了,知错了。我下次不敢了,母亲。”挣扎的叫道。

“没人打你,夫人,不用怕,我在身边呀,有我保护你。”温和的声音再次想起。

“馨儿,要挺住,坚持下去。”眼前飘浮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驻于半空中俯身温柔的看着我,双眸若水,“你若给我放弃,我一定不原谅你。”

“你是母亲的好孩子,所以你要坚持下去呀,母亲在一旁看着你呢。”柔和的声音不停的在我耳畔回荡着。

“母亲,你回来了。孩儿以为您不要我了呢。”

“傻孩子,母亲怎会不要你呢。你要好好的呀,母亲一直陪在你身旁。”她和煦的笑说着,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好孩子,要坚强呀。”身影慢慢的模糊了起来,声音也越发缥缈。

“不,不要,母亲,不要离开我。”使出全身的劲嘶叫着。

紧接着便听闻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啼声,响彻府邸。

“生了,生了。恭喜王爷,是位小王爷。”产婆的声音也穿杂了进来。

眼一黑,再度昏迷了过去。

“夫人——”悲痛的叫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