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秋天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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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和岳母大人的内部战争 (2)

岳母的一套理论恰恰与我相反。岳母认为,那纯净水也是水,纯不纯的谁知道,城里人就知道糊弄咱乡下来的。还是喝自来水好,纯净水太软,孩子喝了还不得长软骨病啊。岳母的思想真是复杂,电风扇风硬,纯净水水软,这是哪家的道理啊。看来,我跟岳母是讲不出里表来了,我索性不理会岳母的理论,坚持喝纯净水。后来我发现,岳母偷着往桶里灌自来水。

岳母不为她的行为有丝毫的愧疚,还教训我和妻子:“你们看,她姐夫喝了两桶自来水了,才发现是假的。我说这纯净水没啥特别的地方,不就换个桶装上吗?”不久,纯净水公司来人把饮水机拉走了,原因是我们家两个月没有要过一桶水了。岳母看他们拉走饮水机,如释重负般地说:“正好我想买口缸,愁着没地方放呢。冬天咱腌缸酸菜吃。”

我立时就闻到了一股酸啦吧唧的味道。我知道,岳母是个言必行的人。这从她决定在院子里修建厕所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得出来。

岳母去胡同口的公共厕所几次,突然萌发了想在院子一角修建厕所的打算。公共厕所卫生状况不好,遇到雨天还要拎着砖头去。走一步遇到深水就扔一块砖头,然后踩着砖头过去。过去了还不算完,公共厕所蹲位少,经常会出现供不应求的景象。人说起来也怪了,本来是不着急的事情,可一到厕所门口,看着人满为患立刻就想凑热闹一步到位解决了。我们家三口人都是急性子,等不得。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由我和岳母给妻子排队上厕所。我站在一群女人中间排队的样子是最滑稽不过的了。

岳母不顾我的反对,在院子里修建厕所还有另外的企图。岳母想利用院子里的空间,种点蔬菜。厕所里的粪便是再好不过的肥料。房东院子里有现成的石棉瓦,三块石棉瓦就够用,圈上一个狭小的空间,地上挖个坑,横上两块木方就可以了。厕所很快投入了运营,院子里的蔬菜有了厕所的滋润,也红红火火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岳母大人的厕所宣布解体。邻居开始没有注意隔壁院子里多了这么一个厕所,他们都以为是风向问题。以往有这样的例子,刮北风的时候,外面公共厕所里的臭味会被风刮过来。可是这次不同,不管天刮什么风,臭味依旧。后来邻居发现了岳母的厕所。在邻居们强烈的抗议下,岳母终于妥协把厕所拆了

我为此感到欢欣鼓舞。不过第二天,又轮我去女厕所给妻子排队了。

一晃妻子的预产期就近了。妻子一直在埋怨我不会算计,偏赶上这水伏天做月子。可这一切能怨我吗?都怪岳母平时管教太严,结婚后才有了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我们要做的只能是面对现实。岳母大人这些天成了忙人,采购生孩子的必须品。事事想得周到,竟然连生孩子垫在身下的塑料布都提前买好了。

就是这块塑料布引起了我的警觉:岳母大人是不是要妻子在家里生孩子啊?岳母的打算不幸被我猜中。岳母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把这片街道的底细摸得很透彻。她竟然跑剪子胡同找到了一位退休的妇科大夫,跟人家商量到时候来给妻子接生。并且,岳母跟那位妇科大夫把价钱都谈好了。一口价,接下来的孩子是女孩给二百块,接下来是男孩加一百。

我反对,坚决地反对!在家里生孩子怎么能行?医疗设备不齐全,卫生状况不好,报纸上登的事故可不少,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大意了。岳母瞪我一眼:“咋不行了?我生了五个丫头,哪个不是在家里生的?生你四妹子的时候,还是我自己个捡的呢。别才进城两天半,就把城里的娇毛子养出来了。”我心想,我们咋能跟你比呢,你那是啥年代的旧黄历啊。我保持沉默本来是想取得妻子的支持。可妻子临阵倒戈,说啥也不同意去医院生孩子。我把妻子叫一边去,好言劝阻。妻子说:“不去医院,那么多医生,我得脱光了衣服生,光溜的身子多难为情,我不去,我怕男大夫耍流氓。有妈在这,我心里有底。我可听说了,医院的医生要红包,生男孩要好几百呢。”

我翻愣着眼睛无可奈何。

我细细品味岳母大人的话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岳母跟退休的妇科医生谈价钱时,生男孩的价钱和生女孩的价钱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岳母大人有强烈的重男轻女观念。这么一想,我马上就发现岳母大人的一个秘密。妻子怀孕以后,最紧张的是岳母大人。而不是我和妻子,这其间的情感就有些微妙了。

岳母在乡下的那个村子很落后,她跟岳父生了5个女儿,惟独缺少一个带把的儿子来支撑门户。村子里管没生儿子的人家叫“绝户头”,岳父将来是不能入祖坟的。平时,跟邻居有个磨擦什么的,邻居家的娘们就专揭岳母的伤口。时间久了,岳母的伤口就结了疤痕,还没等愈合,又会有人去揭。岳母大人没生男孩好像她亏欠全世界什么似的。盼望着五个女儿结婚后能生个儿子,别管姓啥,大小也算给自己扬眉吐气一把。可是,盼啥不来啥,五个女儿三个生了千金,岳母把最大的希望一下子寄托在妻子身上了。

妻子也受了岳母的传染,生怕自己步姐妹后尘,让饱经屈辱的老妈失望。她不只一次虚心地问我:“你有生儿子的把握吗?”我哭笑不得,安慰妻子说咱至少有一半的概率生儿子。妻子说你这是废话,我不生儿子就生女儿,难道还能生个二异(读三声)子啊。看来靠你是不行了。妻子说完这话,就开始行动,有一个阶段,她专捡酸的吃。酸梨陈醋顿顿离不了,妻子心存幻想,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孩,说啥也要把女孩用酸水泡成男孩。

岳母来到城里主要是给妻子助威。她们折腾得挺来劲,本来就不宽敞的居室里开辟了一块根据地。硬把送子观音娘娘从乡下给请进城来了。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弄进城来就烧香祷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预产期临近,岳母的香烧得愈勤。

因为这件事,我第一次给了岳母脸色。

那天我下班,看见肚子大得快要爆炸的妻子正皱着眉头喝东西。我凑过去一看,吓一跳,碗里黑糊糊的不知道是啥玩意。妻子喝得很难受,我拿过碗一闻,才知道是香灰。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升了起来,这样的主意准是岳母出的。我要扔,妻子拦住。大声说:“那可是妈烧了一个月的香才攒的,喝了很灵的。”我顶妻子一句:“灵就让她自己喝去,我不想要儿子,生女儿我更喜欢。”说着,我扬手把碗扔进了院子里。岳母正巧从外面进来,那只盛满香灰水的碗与岳母擦肩而过。

空气一下子就凝住了,我只听见三颗心乱七八糟地扑腾。

妻子的肚子终于疼了起来。

我和岳母都很振奋,要知道妻子的肚子晚疼了至少一个礼拜。岳母张罗着烧炕,想用温暖迎接外孙子的降生。我骑上自行车一遍又一遍地去接退休的妇科大夫。那妇科大夫一头的白发,比岳母的岁数还大。来回几次,大夫说:“离生还早着呢,你先回去等,等羊水破了我再去。”妇科大夫不来,剩下的事情就是我和岳母来做了。

岳母终于结束了与我的冷战,在妻子的调解下,我把扔出去的碗捡了回来。岳母不依不饶,非要我给菩萨赔礼道歉。见我有了悔过的表现,岳母代表观音娘娘原谅了我。岳母原谅我还有另外的原因,妻子生产在即,岳母需要人手。岳母懂得大敌当前,先斩大将的不利因素。

岳母经验丰富,命令我架着妻子在炕上来回溜圈。屋里温度被岳母弄得像个蒸笼,锅里的沸水里煮着鸡蛋。我热得浑身是汗,妻子一会疼一阵,一会又消停了。我们俩都累得够戗,岳母说想吃东西吱声,吃点东西好攒足了劲生孩子。妻子说:“我想吃根冰棍凉快凉快。”岳母沉下脸说:“吃冰棍不行,吃鸡蛋吧。”妻子的食欲马上没了,说:“还吃鸡蛋,一打饱嗝都一股鸡粪味了。”

正说着妻子的肚子又疼了起来,这回疼得跟先前疼过的滋味不一样。妻子说八成要生了,我要去接大夫,岳母说不赶趟了,我来接生吧。岳母动作很麻利,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岳母祷告,说生孩子是大命换小命的事,说头先生下来最好,那是顺生。要是脚先生下来就麻烦了,那就站生。站生的后果最可怕,头卡在里面出不来,要出人命的。我听得不寒而栗,看女人生孩子还是头一回,再加上岳母大人的渲染,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令我和岳母没有想到的是,小家伙先露出影的不是脑袋,也不是脚丫,若隐若现的是屁股!顺着生门口都够挤巴的了,小家伙还弄这么一高难动作,要坐着生下来,这不是在难为人吗。

岳母的头上见了汗,她招呼我:“快,要难产了,快上医院吧。”岳母的力量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竟然抱起妻子往外跑。我看着在鲜血中挣扎的妻子傻了眼,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我缓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岳母已经扎进了出租车。

总算有惊无险,妻子平安产下一个七斤半的胖小子。在医院总共花了三千块钱,是岳母掏的钱。还给岳母钱,岳母撕撕吧吧说啥也不要,说女儿给她争了气,她掏钱是应该的。这个难以琢磨的岳母大人,真说不出她到底是小气还是大方。

在医院生完孩子就出院了。我想再多住两天,岳母不让,说在哪养着不是养着,有钱没地方花了咋的。我不再坚持,我知道坚持也没用。岳母固执得很,何况还有个帮腔的妻子在旁边溜缝。妻子身体不错,两天就缓过劲来了。她坚持让我抱着她回去,她还记恨我在她快要玩完时的袖手旁观。

闹归闹,生个儿子毕竟是件喜事。岳母乐得不得了,往家打电话。音都走调了,嘱咐岳父往枣树上挂小鞭,放一放,震动震动,把日子震动起来。岳母围着女儿,像围着凯旋的英雄,不知道累。煮小米水饭,炒芝麻盐,炖老母鸡,啥有营养吃啥。

不争气的是妻子,五六天,乳房涨得像两个大葫芦,瞪眼不出奶水。岳母忧心忡忡,跟我商量,要我去买只甲鱼来炖上。我花了一百块钱,买来只活甲鱼。我这人生得人高马大,可从来没有杀过生。岳母生气,埋怨我不像男人。我拎着菜刀,围着甲鱼较了半天劲,也没下得了手。

岳母又发挥她能罗嗦的特长,跟妻子数落我的种种不是。包括我扔香灰碗的事,说得亏神灵保佑,那碗没碎,碗要是碎了,可要出大事了。你说,这次难产为了啥?我心虚地问:为啥?岳母说:这是菩萨给你打个警。我心里想,菩萨也太小心眼了,跟我一般见识。嘴上却不敢说啥难听的话。说错了怕菩萨再教训我,怕岳母再挑眼。现在这个时候,菩萨和岳母是一伙的,都得罪不起。妻子深信不疑,我的地位急转直下。我开始还辩解几句,哪成想我是自找苦吃,岳母有八百句话等着我呢,她又一阵数落暴雨般袭来,弄得我体无完肤。从岳母大人这里,我算知道什么叫做男人了。男人,男人,活得难的人才是男人。本来是为杀一只王八,偏把一个多月来的帐来把集中清算。这算哪跟哪的事情啊?

我第二次进屋杀甲鱼。那甲鱼被我的气势震住了,缩头不敢出来。我满屋找应手的家伙,发现角落里有只锤子,顺手抄起来。抡圆了照准甲鱼的硬壳砸了下去。甲鱼被砸得头昏眼花,脑袋往外一露,我手起刀落,将它就地正法。甲鱼虽然杀了,可骨头硬壳被我砸得一塌糊涂,挑是挑不出来了,只好用刀剁了,剁成王八羔子,蒸了给妻子吃。

妻子吃了王八羔子,乳房涨得更加恐怖了。岳母突然有了主意,分析说,肯定是哪根管子堵塞了,通一通就好了。我正纳闷咋通,岳母就把光荣的疏通任务交给了我。我犹豫着不得要领。岳母就说:“这没外人,你给吸一下。”我看岳母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慢慢贴近妻子的乳房,****还没含到嘴里,我和妻都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岳母急了,训斥:“谁跟你们闹呢,孩子等奶水,你们还有闲心闹。”

我和妻子吐了下舌头,知道岳母是不会走开的。我只得闭了眼睛,含住妻子的****,用力一吮吸。妻子的身体动了一下,接着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就进入了我的嘴里。我品了品,有点甜兮兮的味道。我意识到,我不应该吃我老婆的奶水跟我儿子争嘴。一松嘴,一股白色的液体喷射到我的脸上。在白蒙蒙的视线里,我看见了岳母久违的笑。

在岳母大人的英明领导下,妻子的奶水像喷泉一样下来了。

事后,妻子跟我算了笔账,说我剁甲鱼的动静不对。带着气剁,有点剁岳母的味道。我连喊冤枉,说我剁谁,也不敢剁丈母娘,我反了我。

妻子说:“妈来一趟不容易,你不能惹妈生气。”我连忙说,是是是。妻子说:“咱出满月,要回老家。”我问干啥。妻子说:“废话,回乡下看看,给妈争口气,妈把酒席都安排好了。妈过两天先回去张罗,给亲戚送个信。”

我心里想说,生个破儿子穷显摆啥。可我没敢说,算一下,岳母来城里快三个月了。眼瞅着她瘦了,要不是她在,有些事情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就说那天上医院吧,岳母的反应可够快的了,晚一晚,大人孩子的命可都保不住了。

岳母要回去了,妻子要买点东西捎回乡下。岳母一一拒绝,说乡下啥也不缺,只要满月那天提前回去就行。妻子偷偷告诉我,岳母已经为孩子起好了名字,这回她来把民主,把名字先告诉我,征求一下我的意见,省着我心里不平衡。我问妻子岳母大人起的啥名字。妻子告诉我,岳母给儿子起的名字好记,叫保健,希望孩子身体能够健康。我说:“行,名字是个记号,只要妈高兴,别说叫宝剑,就是叫砍刀我都没意见。”

我骑上自行车去副食商店,想给岳母大人买桶豆瓣酱。不巧,商店卖没了。我只好去城北买,回来走得急,自行车撞上了胡同口的柳树。酱桶是塑料的,撞出了一个小洞。酱汤哩哩啦啦往外洒,我只好用手捂着进院。岳母正要走,见我捧着酱桶进来,赶忙接过去。冲妻子说:“看,她姐夫的毛病就是改不了,我刚要走,又开始摆谱了。放着3块钱的不吃,又吃12块钱的。”

我说:“妈,这桶酱是我给你买的。”

岳母愣了一下。

半天才说:“花钱干啥?咱乡下还缺这个。”见我手指上沾满了酱,岳母走过来,抓住我的手,用她自己的手指撸了一下,把我手指上的酱撸得很干净。然后,她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吮吸了一下。说:“别糟践了。”

我鼻子一酸,我说:“妈。”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