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秋天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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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身世

剪子胡同的形状好似一把剪刀,斜插在城市的中央。现在是破烂杂巴地,过去可是小城一道亮丽的风景。那个时候剪子胡同的住户,心里都有一种优越感。地界虽然不大,可剪子胡同的人都是吃皇粮的。有固定的工作,有工厂按月开工钱,你说剪子胡同跟天堂还有啥大的区别啊。

要说缺点也不是没有,住房挤,过日子就不方便,这是事实。生孩子,娶媳妇,三世同堂,这等等等的情况几乎家家都有。一条简易的布帘能隔开难堪的场景,却隔不开尴尬的声音。好在剪子胡同的人们都挺能忍;好在居家过日子全靠磨练;好在剪子胡同的人们懂得知足者常乐。尴尬的声音其实听习惯了也就不尴尬了,人啊,说白了还不就那么回事吗?谁笑话谁啊?就说夫妻之间那点事吧,那没什么可害羞的。时间长了,窄巴屋里新结婚的两口子不管你是几代共处一世,大肚子的事是免不了的。可以这样说,剪子胡同的人们在青少年普及性教育方面是走在城市的前列的。有无聊的人士曾做过这样的测试。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最具代表性的问题,别的地方的孩子都回答是从城外的大凌河里捞上来的,或是从石垃缝里抠出来的。答案天真无邪却又显得愚蠢至极。剪子胡同里的孩子们却能一语中地,答案相当准确无误。他们从小就都会唱“男的和女的玩,大肚子带小孩”这样非常早熟的歌谣。一条布帘后面实在是没有什么隐私可以藏匿的。

这就是剪子胡同的一切,坦荡,真实,一目了然。

剪子胡同起的第一早的就是豆腐匠子,早上人们还在床上酣睡,就会听有破声拉气的声音喊:“新鲜豆腐啦!”卖豆腐的是老李头。我要说的那个事就是发生在老李头的儿子锁头身上的。锁头卖豆腐不像他爹,全靠喉咙喊。锁头很聪明,脖子上拴根绳,绳上吊只口哨,在胡同里吹。“嘟——”哨声清脆悦耳,传出很远,而且锁头身上有音乐天赋,能吹哨歌。那小小的口哨,并没有带着什么叨拉咪发骚,锁头给鼓捣出来韵律来,你说,这本身不就是个奇迹吗。

老豆腐匠子是徇情而死,或者可以这样说,是间接死于爱情。他在得知在纺织厂上班的老婆跟厂长有了不止一腿的事情后,是喝了卤水而死的。老豆腐匠子一生跟卤水打交道,点的豆腐鲜嫩清香,使了一辈子卤水,到头来自己也被卤水“点”了进去。锁头的母亲,下乡时跟老豆腐匠子结了婚。回城后就把儿子和丈夫一起带进了城。丈夫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好在会做豆腐,日子过得也算殷实。要不是厂长强盗似的把她像剥葱一样剥光,她身上某些沉睡的物质呼啦一下给剥醒过来的话,她也不至于不顾剪子胡同人们指指戳戳的议论,和那个能给她以激情的狗屁厂长鬼混了。锁头在父亲死后,对厂长进行了报复。锁头早就踩好了点,他的出现恰到好处,那个时候,厂长刚刚搞完他的母亲。余兴未尽的节骨眼上,锁头拿把剪刀就把厂长的****给搞下来一个。

锁头出狱时已经是八年以后的事情了。锁头出来后,得知母亲跟那个狗屁流氓厂长竟然生了一个孩子,都五岁了。锁头就纳闷,男人没有了****怎么还能生孩子,经过咨询才得知,男人有一个****是有生孩子这种可能的。锁头很后悔,自己当初主刀劁厂长的时候,咋那么马虎大意。锁头挺长一段时间都在琢磨厂长的另外一个****,无数次在梦里想把那个给搞下来。后来,连吃饭都成问题的锁头猛然醒了过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我李锁头活着,先把日子过好一点,厂长还能兴风作浪到多久啊。

锁头原来是有工作的,因为被劳教了八年,工职给解除了。就是不解除了他的工职,锁头也不想干了。厂子眼瞅着要黄铺了,生产的肥皂没地方销售,全厂职工都靠卖肥皂维持生活呢。万般无奈的锁头又回到了剪子胡同,住进了以前有石磨的房子。锁头家的房子是最有特色的,本来就不宽敞的院子偏偏在院中间有盘石磨,以前,老豆腐匠子活着的时候,石磨是转个不停的。

锁头开始在剪子胡同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做李家石磨豆腐。锁头吹口哨卖豆腐吸引了很多人买豆腐。也吸引了一个漂亮的姑娘秀美。秀美的家也在剪子胡同,跟锁头的年龄相当。锁头二十八岁,秀美二十九岁。秀美没事就来锁头家来帮忙,天黑了也不愿意走。有一回,锁头拉磨,光着脊梁,汗水滴滴嗒嗒。秀美就拿条干净的毛巾给锁头擦汗,结果,秀美越擦,锁头越热。最后锁头热得浑身难受,像牛一样喘看着秀美。秀美就把头贴进了锁头的怀抱。锁头的全身一激灵,当年隔着帘子听到的那些神秘的声音一骨脑地拱进了锁头的脑子。锁头就猛然将秀美拥到了磨沿上,撩起了秀美的上衣。露出的一片酥白,让锁头产生了无限的联想。

二十八岁的大龄青年李锁头,终于找到了能够开启他这把锈渍斑斑的锁头的那把钥匙了。新婚之夜,锁头很深情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二十八年,我******都白活了。”新娘子伏在锁头的怀里,柔情无限。锁头问秀美为什么要这么急就嫁给他。秀美拗不过,就害羞地说不爱听嫂子和大哥搞出的那种声音。秀美跟新结婚的大哥大嫂一个屋住着,大哥和大嫂总会发出那种讨厌的声响。锁头说跟我住你就不怕那种声响了,秀美就说你坏你坏的话。以下的情节就落了俗套,俩人做了一些很害羞很神秘的事情。

一转眼的工夫,秀美的肚子就鼓了起来。在这期间,锁头还没忘了要搞掉厂长剩下的那个****的事。他去了厂长家一次,却看到了那个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厂长孩子。那是个小女孩,正在院子里玩耍。锁头看了一会儿,就剪刀揣进了衣兜,回家陪着大肚子的秀美去街上散步去了。秀美那时候的大肚子很难看的鼓着,向剪子胡同里的人炫耀着自己的成果。锁头那些日子特别想孩子,做梦都梦着孩子。说来也奇怪了,厂长从此再也没有引起他的兴趣。厂长那肮脏的****从此告别了锁头的梦境。锁头现在有自己的事,豆腐房需要改造,秀美做月子需要乡下的鸡蛋,哪一样能少得了他认真去办啊。让秀美的娘家人去办,锁头是不放心的。不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让锁头跌进了一场噩梦。结婚六个月,秀美生了一个女儿。锁头还没反映过来孩子的提前出生是否有问题,秀美的娘家人已经先发制人了。秀美的娘家人倾巢出动,制造的声势无比浩大。他们主要是给剪子胡同里的人们看的。秀美一个本分姑娘,咋就把孩子提前生了呢?剪子胡同里的人们已经议论得热血沸腾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给人家一个说法了。秀美的哥哥特别激动,那阵势好象他的老婆提前生了一样。他抓住锁头的脖领子非要交代这到底是咋回事?锁头不得不承认跟秀美没结婚之前就做了那事。秀美的哥哥又追问做过几回,锁头就回答说一次。秀美的哥哥就问在哪,锁头红着脸说在磨盘上。事情真相大白了,锁头当着秀美的娘家人面,承认了自己就是孩子的爹。

一个月后,孩子出满月,锁头在大舅子的陪同下给女儿注册了户口。剪子胡同的议

论也告一段落了,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年轻人时兴先上车后买票的事,也不算啥呵碜事。人秀美跟的又不是别人,年轻人冲动一回也是难免的。剪子胡同的人们很挑剔,也很容易原谅别人的过错。这事这么一闹腾,锁头就有些起疑心了。锁头仔细翻医书,那生孩子可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事,自己好象跟秀美没有那么快吧。记得那次在磨盘上的事,是在结婚前一个月的事。因为是第一次,也是做得糊里糊涂的。就那么巧,把孩子种上了?退一步说,就是真种上了,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七个月的时间啊。生出的那孩子非常正常,根本是足月生的。连医生可都说了。锁头又一联想起岳父一家人对孩子的事相当敏感,又是跑户口,又是把自己跟秀美提前那一次大肆宣扬给剪子胡同里的人们,锁头倒吸了一口凉气。锁头觉得有人在这里面做了手脚,可能有野男人给自己戴上了绿帽子。锁头在心底刚刚萌发起对生活的信心,顷刻间灰飞湮灭。

锁头觉得这人世间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谁是谁的爹,有时候都很难说得清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锁头开始寻找是谁让他戴上绿帽子的真凶。让锁头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秀美竟然让他的各种办法统统没电。锁头想了无数个办法,就是套不出来那个男人是谁。锁头终于被激怒了,狠劲地打了秀美。秀美的嘴角流着血,她就是一言不发,不求饶也不屈服,更不记仇对抗。这边打完了,她那边会像没事似地继续做饭洗衣服。锁头打累了,很悲哀地给秀美下了跪,求她告诉孩子到底是咋回事。秀美终于说:“你不愿意认孩子也成,你不是认为我对不起你吗,那就让我一个人偿还你吧。”秀美的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好像什么都承认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承认。锁头看了眼可爱的孩子,放弃了对秀美的拷问。不过,以后锁头每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要把气撒在秀美的身上。有了动手打了第一次,就顺理成章地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秀美一直都默默地忍着,尽管有时候锁头把她打得重了,她也从来不去跟外人诉苦。一般情况下,锁头打秀美的时候,秀美都没有什么动静。渐渐的,锁头就打得没劲了。

遇到这么一个跟你蔫揉的老婆,锁头真是没有办法了。孩子的身世之迷,成了锁头的一块心病。秀美一直坚持孩子是早产的,弄得锁头现在也相信了这种说法。直到孩子五岁的时候,锁头才又重新正视了自己的判断。孩子五岁了,锁头是农村户口,有了生育二胎的指标。可满怀信心费了一通劲后,秀美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锁头到医院一检查,问题出来了,锁头的精子有了问题,他是不能让秀美怀孕的。在得到这个检查结果后,秀美又挨了打。锁头这次打得狠,把孩子都吓得哇哇大哭。直到秀美遍体鳞伤了,锁头才住了手。锁头拎着皮鞭子问:“你说不说?”秀美凄惨地一笑,说:“户口上写的是你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锁头把检查单据扔到秀美的面前,秀美说:“检查的是你现在,那时候你像牛一样壮,还没得病呢。”锁头气得又是一顿毒打,这个娘们,嘴硬气得很,理由也充分得很,真相是查不出来了,看来只有隔三差五,打她一顿出出气了。

后来,锁头有一次出去喝酒,喝得太多了。回来的路上被车刮倒,路上当时没有人,大冬天的,锁头在外边被冻了半宿。一条腿被冻坏了,失去了知觉。从此,豆腐房的豆腐只能由秀美做了。那时候,孩子圆圆已经十岁了。锁头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对秀美非打既骂。锁头一来了气就逼问秀美孩子的身世,秀美出门总要围块纱巾,以此来遮挡脸上的伤疤。锁头认为,秀美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孩子的身世放到一边先不说,就说这条腿,要是秀美及时找到他的话,也不至于冻成这样。现在假惺惺地来按摩,还有什么用处。秀美给锁头的大腿每天都要按摩,用酒精,用山里的草药。日子在一天天过去,锁头对秀美的摧残更加变本加厉。终于有一次,秀美被锁头折磨得倒下了。锁头拿一杯开水浇到了秀美的脸上……秀美住了院,难治的不是被烫伤的脸。而是被查出了秀美已经是癌症晚期了。锁头的腿恰在那个时候好了。那都是秀美按摩的结果,秀美从乡下的山上采来中草药,给锁头治好了伤腿。孩子那时候已经上高中了,对于这个经常打打闹闹的家庭,她早已经习惯了。她从小就在父亲的猜疑中长大的,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父爱。她恨父亲,是他的折磨,让母亲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这种病。秀美临走的时候,要见锁头。锁头在女儿的目光注视下,羞愧地低下了头。秀美对锁头说:“你不是想知道孩子的身世吗?我告诉你。”说着她伸出颤微微的手,手里有一张纸条,那上面是女儿身世的答案。锁头接过纸条,眼里的泪水流了出来。锁头多半生都在猜疑中度过,而秀美的十几年也在痛苦中箭熬,为的其实只是孩子的身世。锁头哭着把纸条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秀美的笑容在脸上定格。

窗外,警笛声大作。女儿知道,是她报警的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