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后。
春末夏初,晴日高挂,风褪余寒。
凤仪湖周边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只因着这凤仪湖经过一番修葺后,面貌焕然一新。那湖上除了原有的一所亭阁外,在岸边还临水搭建了一座戏台。而今年的荷花居然提前开放,虽然不多,却可以供人观赏。
今日,驸马便携着问梅公主来到这凤仪湖上,一边赏荷,一边听戏。请的戏班,是帝都颇负盛名的戏班子---未央。
芳菲过尽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湖心的亭阁中,众人正把酒言欢。
箫忘浅酌了两小杯便不再饮了,他一向不擅饮酒,凡有宴会,皆不会超过三杯。
“驸马爷还是浅尝辄止,真是有节制,林云佩服。”一旁的拓跋云飞笑看着箫忘,微微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
“哎呀,有些人真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呀!”问梅公主因多饮了几杯,脸颊微微泛红,听昔日夫君幕僚调侃夫君,便也笑着打趣一句。
“梅儿······”一见妻子也开始打趣人,箫忘忍不住侧头看了妻子一眼,微微含着薄嗔。
拓跋云飞星目灿然,扬眉问公主道:“公主口中的有些人,可是在说林云我?”
公主莞尔一笑,道:“你若觉得是,便是,你若觉得不是,那就不是。总之,这是和不是,都在于你自己的意识。”
“梅儿,你怎么学起饶舌来了?”虽然微带责备,可眉目里有着宠溺,箫忘假意说道妻子。
问梅公主睨了箫忘一眼,噘嘴道:“人家只是和当朝的丞相大人开个玩笑嘛。”
箫忘浅笑着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子,继续说道她:“你也知道人家是当朝丞相,你还不将顽劣的脾性收敛几分,到时惹得丞相见怪,看你还笑不?”
“夫君,就因为林云是丞相,所以梅儿才要这样说。难道夫君没听过,丞相肚里能撑船的话么?”问梅公主像是同箫忘杠上了,一句也不肯想让。
拓跋云飞听着夫妻两个人说笑,他也一直微笑不减。待问梅公主停了口,他朝着公主和驸马举杯,感激地说:“林云有今日,都仰仗驸马和公主的提拔,林云时时都牢记驸马和公主的恩情。公主说几句玩笑话,无非是逗林云开怀一笑,林云不会见怪。”
听了此话,问梅公主朝着箫忘一个白眼扔过去,说道:“你看,我就说了丞相大人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夫君你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完,她别过来,不看箫忘的脸色如何。
箫忘自然知道问梅公主是故意这样说的,便也不计较,只端了茶盏,轻声道:“嚷着要听戏,如今丞相替你请来了帝都有名的戏班,你偏又不要看了。”
“我哪有不看,刚刚不是老生上场么?”问梅侧头,眸光瞥过箫忘,嗔道:“我听戏,只喜欢听花旦和小生的,其他的,我不要听。”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妻子这样奇怪的喜好让箫忘哭笑不得,他无奈道:“你还真是挑剔,罢了,随你高兴。”
“小生来了······”一旁的拓跋云飞看着前方戏台上,嘴里忽道。
问梅公主和箫忘此刻也停止了说话,隔着一片水面,看着对面的戏台。
只听锣鼓声想起,一青衫书生翩然上场,一挥袖,一拂衣,步步行来,如行云流水。
只听那台上小生唱道:“淡烟拂鬓,凉露湿肩,小园空觅千枝。此际经行,无个相随。但暗记,当日青衫泪。叹绮怀,堪赋九张机。莫问因由,第一相思。
怕说当年事,自离别后滞天涯。梦苦少人知。”
这小生有着清亮的嗓音,吐字清晰,腔调婉转又不失男子的醇厚。一步一回首之间,更觉风流倜傥。
拓跋云飞看得兴起,忍不住吟出:“但暗记,当日青衫泪······”
箫忘闻得,微微一怔,此一句,莫不是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潦倒的那段日子?思及己身,又何尝不是与这句唱词熨帖?
箫忘心有所感,接口吟道:“怕说当年事,自离别后滞天涯,梦苦少人知。”
话中寥落伤怀之意略显,敏感之人,自然获悉。拓跋云飞听见了,只做淡然,只做不知。
问梅公主见两个俊逸男人此时皆念着那小生的唱词,不禁略略诧异。她朝两人各看了一眼,心细如发的她,似乎扑捉到了他们隐藏很深的伤情。
她若有若无地一笑,轻声道:“这段唱腔沉郁苍凉,让人感受到天涯羁旅,漂泊无依,以及伊人难见,相思难托的无奈。人生境况,悲欢离合,莫不如此。”
箫忘无言地看了问梅一眼,没有说话。
拓跋云飞侧低了眉目,兀自饮茶。
凉风扑面而来,荷香暗送,绿叶摇曳,丝竹缠绵,隔水随风,如泣如诉。
随着花旦的登场,丝竹之声由之前的沉郁顿时转为凄切。
台上那女子绯红戏衣,水袖轻抛,一低眉,一敛容,一凝目,一含笑皆流露无限风情。
只听唱词唱道:“逐流水,托盟誓。回首草萋萋。依约行人远道,多付乱云,多付斜晖······”
那女戏子眼眸如醉,看似展颜凭栏望远,却是天涯无尽心碎神伤。故人不见,深闺寂寞,爱别离,人生之一苦是也。
“去影难追,不堪怅望,一点痴心任成灰。如有来生,如有重逢,容我深深醉。
看楼外老尽荼蘼,听尽杜鹃啼······”回身之时,女子作拭泪动作。之后,水袖抛出,化作无数绯红光影,好似残红飞尽,春光尽去。更如女子之哀怨,绵绵不绝,无休无止。
一折戏毕,人去台空,淡净天光下,唯余丝竹袅袅,腔韵依稀。
戏台上书生的俊秀,花旦的清丽,无不让人印象深刻。即使问梅公主身为女人,也忍不住生出惺惺惜惜之情来。何况是,听戏和看戏的男人们。于箫忘而言,他一生也算阅美无数,然能令其动心者,少之又少。
记忆深处,不免掠过苦情湖畔,粉扇的影子。只是,伊人已逝,多想无益,他选择淡忘。
拓跋云飞淡淡瞥过两人神色,略一沉吟,便对身后随侍耳语了一番。
随侍躬身退下,朝着戏台而去。
箫忘和问梅公主并未听到拓跋云飞对随侍说了什么,见随侍去了戏台那边,两人不觉微微讶异地看着他。
拓跋云飞淡淡一笑,并不解释,只是端起了茶盏,对两人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就听闻公主和驸马喜欢听戏,今日林云请来这未央戏班,希望能博公主和驸马一笑。”
“难为丞相有心,年轻戏子扮相俊美,唱功扎实,确实不负盛名。”箫忘眸光清和,投放在拓跋云飞身上,如晴阳明丽。
拓跋云飞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这时,侍卫领着方才扮演书生和花旦的两个戏子来到了亭阁中。
“这位叫红衣。”拓跋云飞伸手指着那书生,接着又指着那花旦,朝公主和驸马继续介绍:“她叫未央。”
“红衣、未央叩见驸马大人,公主凤驾。”红衣和未央赶紧朝着公主和驸马施礼,声音如黄莺婉转悦耳。
“未央?”箫忘看着那名叫未央的女子微微一怔,似乎在思量什么。
“驸马爷有何吩咐?”未央略一躬身,轻声道。
“没事,我只是在想,戏班的名字和姑娘的名字竟然是一样呢。”箫忘的神情恢复了平常,也淡然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一点疑惑。
问梅也正细细打量两人,虽然两人此刻未来得及卸妆,但看扮相,定然都是美人胚子。忽又听得夫君唤着未央的名字,便对那叫未央的戏子多看了片刻。她心里不免暗自赞叹,这样绝美的女戏子,只怕会让台下看戏的人痴迷不已吧?
红衣微微一笑,恭谨道:“未央不但能唱花旦,还能反串小生,甚至青衣和武生也能胜任。她是戏班的顶梁柱,红衣虽是班主,但心甘情愿以未央二字来作为戏班之名。”
“原来如此!”箫忘微微点头,也不多问,知晓其中深意便足以。
拓跋云飞只是静静看着几人说话,并不插言。
问梅公主笑靥如花,她看着红衣和未央,温婉道:“你们的嗓音我听过了,自然是‘此声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若说容貌,从你们的扮相,我就知道两位都是角绝色佳人。不过,我还想知道两位有没有其他的才华。”
箫忘一怔,他看着问梅公主问:“梅儿,你这是?”
问梅公主朝着箫忘柔柔一笑,低声道:“夫君有所不知,近日我曾和丞相说起想听戏,可惜没有哪一个戏班的人能在扮相和唱功上都合我的心。没想到,丞相竟然找来这未央戏班,我除了佩服这戏班的戏唱得好之外,更不得不佩服丞相大人的品味和眼光。”
拓跋云飞展眉一笑:“能得到公主的青睐是戏班的福气,红衣,未央,你们两个还不叩谢公主。”
红衣和未央随即施礼:“多谢公主垂青。”
“好了,别多礼。”问梅公主摆摆手,之后,又对满腹狐疑的箫忘继续道:“听了她们的戏之后,我忽然有了想法,我想将她们留在府中。”
“留在府中?”箫忘心里一窒,搞不清楚问梅公主这是何用意?
“夫君,你知道我爱听戏。可今时不必往日了,咱们的孩子蒹葭还小,我不能一直出府来听戏。所以,我想挑一两名伶人留在府中。”问梅公主鬓云高耸,?钗光流彩,一身浅蓝淬染白叶的华服。她浅笑不离唇,双儿上带着麦穗形金耳饰及肩,随着她说话和动作轻晃,流光溢彩,映衬着她的脸颊愈加的明艳无双。
“梅儿,既然是你喜欢,我没有说不行的道理。”箫忘宠溺地看着她,语气一惯的温柔。
“谢夫君。”问梅公主似乎很开心,她握住了箫忘的手,又说:“不要说我别出心裁,在决定是否留她们在府中前,我还得考考她们别的。”
“比如说······”箫忘有些好奇,还真想知道这问梅公主有些什么别出心裁的想法。
“夫君等着。”问梅公主见箫忘产生了兴趣,便卖起来关子,好似故意调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