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下将一块柔软的布料裁好,还一会便到真儿下学的时辰。粉扇担心真儿一个人没人照看,又要在府中的别处闯祸,于是放下手中的银剪,准备去先生授课的地方接真儿回来吃午饭。
刚出了浣月阁,便见秋月捧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荷花回来。一见粉扇要出去,秋月便道:“姑娘可是要去接真儿小姐下学?”
“正是。”粉扇淡笑。
“我把这荷花插那个青花瓷瓶里,放姑娘屋子可好?”秋月扬了扬手中的花枝,随风了的,便是淡淡的荷香。
粉扇看了看那花苞,猜想这花明后天就要开了。抬眼看向秋月时,见她满脸期待,不忍拂了她好意,便道:“极好。”
秋月便道:“那姑娘走好。”
刚要抬步,秋月忽又想起什么,道:“刚刚我从火房经过,春花说有事情想找姑娘,请姑娘立即去她屋子一趟。”
一听春花的名字,粉扇便愣了一愣。自从那次火房前的风波后,春花对她总是冷眼相向,并不待见她。今日忽然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微一迟疑,粉扇疑惑地问秋月:“春花为何找我?”
“她没说。”秋月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不过看她脸有愁色,该是遇到什么烦恼事了吧?”
“哦。”粉扇狐疑未解,因记挂着要去接真儿,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粉扇想先去接了真儿,然后再去看看春花找她何事。可是刚走了几步,又决定先去见春花,反正顺路,也不差说句话的功夫了。
一边想,一边加快脚下的速度,不一会,便来到了春花的屋子前。
门是半开的,屋子里很安静。
“春花,春花!”粉扇叫了两声。
春花从屋子里出来,一见粉扇,眼泪哗地一下就来了,道:“箫姑娘,我不要活了。”
这话让粉扇吓了一跳,问:“你这是怎么?”
春花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哭啼啼道:“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十二岁时,为了给病重的母亲治病,我才自卖自身卖到了这相府。得到的银子给了父亲,本想让他好好替母亲治病,谁知道,谁知道我这好赌的父亲却将所有的银子一眨眼都赌掉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就这样生生病死了,箫姑娘,你说我命苦也就算了,可为什么我的父亲如此残忍,得了我的卖身银要去赌掉,却不拿去给母亲治病呀!”一席话说得悲悲戚戚肝肠寸断,滚滚而下的泪水弄花了春花脸上的妆容。
“你这爹爹确实可恨,偏偏狠得下这样的心来对待妻子女儿。可是春花,人死不能复生,这事已经过去数年了,你也别一直伤怀。如今在这里倒也衣食无忧,你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后也不用受什么苦了。”粉扇听得有些心酸,不禁好言安慰。
想来这世上的伤心人伤心事太多,不止粉扇,不止春花,其实还有着更多的人。
春花一听粉扇这话,哭得更响,几乎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她哭着道:“如果能一直这样平淡过下去,即便是个丫头的命,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我那父亲,他根本就不让我安生下去。今日一早,他便来相府找我,说是将我许给了一户有钱人家,以后就不用侍候人了而是被人侍候。”
粉扇怔了怔,因不明实情,便喃喃道:“听着似乎不错,只是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呢?”
春花恨恨道:“你说能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能找得到好的人家让我嫁过去吗?”
心里一沉,粉扇吃惊地问:“是、是什么人啊?”
春花冷笑了起来,道:“那男人正值壮年,相貌也不错,也很有钱,没有妻子儿女。”
“好像、好像也不错,春花。”粉扇喃喃道。
“不错?!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男人是个魔鬼,根本就不是人!”春花猛地伸出双手拽紧了粉扇的双臂,厉声道:“他娶了十个老婆,死了十个老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简直不是人,成亲之夜把新娘子吊起在房梁上,脱光了,用鞭子抽。新娘子叫得越惨,他越兴奋。倘若新娘子能熬过当夜,第二天又换新花样。也是将新娘子脱光了,用正燃烧着的蜡烛油浇遍其全身,若新娘子能熬过第二夜,第三夜又有新的花招。他家里养了一只大公狗,到了第三夜,依旧脱光这新娘全身,将新娘手脚绊住,让那大公狗、让那大公狗······”说到这,春花再也说不下去,脸色因着泪水的洗刷而狼藉一片,不堪目睹。再加上她的惊惧和憎恶,使得整张脸显得如母夜叉般狰狞。
后面的话不说,粉扇也已经知道指的什么了。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手脚冰凉,呆呆地看着春花,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哪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呜呜······我只知道嫁给他的女人都活不过五夜。我那父亲,为了自己能够继续赌下去,居然将我卖给了那人,拿了一半的银子,还一半银子等着我嫁过去才给。他叫我赶紧收拾好,明天他便来相府赎人。”
“什么,明天你父亲就要来相府赎人?”
“如果不是这样,我会这么着急吗?箫姑娘,我知道我平时待人有不好之处,如今有事了,我也不怨旁人不帮我。我怨的只是自己的命,不管怎么好强,我都不能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想着这辈子就这样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白白地送去给他侮辱糟蹋吗?”她推开粉扇,猛地朝着屋子里冲去。
春花的力气极大,把粉扇推倒在地,自己却跑进了屋子,只丢下一句 “我不如现在就死了”的话。
粉扇心里一惊,难不成春花要去寻短见?!
粉扇猛地爬起,冲进了屋子,一看,吓得她冷汗直冒,原来春花真的拿了一根绳子在上吊。
粉扇惊叫着扑上去把春花拽下凳子,道:“事情没到最后,你怎么可以轻言生死?”
“已经没办法了,明天我父亲就要拿银子来赎我,要我嫁给那恶魔,我情愿死。”春花说着,又要踩上那凳子。
粉扇只得将那凳子一脚踹开,将那春花死命拖住,劝道:“你父亲即便来赎人,丞相大人也未必肯放。你不是说,大人曾与你······与你······你去求求大人。”
一听这话,春花忽然止住了哭声,她愣愣地看着粉扇,低喃道:“求大人?”
“不错,你去求大人,那你父亲便不能赎走你!”粉扇笃定道。
愣了一回,春花忽又摇头,绝望道:“可如今的大人根本就不理我,即使去求他,他也不一定会帮我。”
郑谨真的不会理春花的死活吗?粉扇一怔。
“不管会不会管你,你重要去求求大人,求过了才知道大人会不会帮你。”说到这,粉扇的心底亦没了底气:“或许大人会顾念着你们曾经那些······”
她不知道,郑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曾亲眼目睹过郑谨的放荡和冷酷,对于这春花,时过境迁,恩宠不再,郑谨会出手帮春花吗?
春花哀哀哭泣中一把抱住了粉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这样?”
粉扇伸手,微微拍着春花的背脊。
想了想,粉扇叹道:“你也别急,若你不好意思去求大人,我去替你说。”
“你去?”春花猛地看住粉扇,眼里有着不信:“可是我曾经对你很刻薄,难道你一点都不记恨我吗?”
粉扇摇摇头,道:“比起人的生死,那些得失都不重要了。”
“箫姑娘,你真是大好人!”春花感激涕零,抱住粉扇又哭开。
又安慰了春花几句,粉扇道:“我得去接真儿了,春花,你别再乱来。等我接好真儿,便去见大人。”
春花这才放开粉扇,朝着她点头,答应不再轻生。
看着春花叹了口气,粉扇便出了屋子,急匆匆地去找真儿······
***
“哎呀,大人你可回来了!”一见郑谨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赵管家立即迎了上去。他的语气如释重负,好似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必须要丞相亲自来处理才行。
“府里又出什么事情?”郑谨大步跨进相府,他低沉、稳定的语调让人敬畏,天生成的冷峻脸孔,让全府上下都明白不得放肆。
赵管家愁容满面地回道:“唉······出了点小事。”
郑谨笑道:“还不说实话,这府里除了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不敢擅自做主,其他的事情不是一直都由你拿主意吗?”
“大人,这事虽然不仅仅关乎人命,更关乎人的清白。”赵管家为难道。
“那就不是小事了!”郑谨挑一挑眉,侧头看着赵管家,问:“到底是什么事?”
“是春花她······”赵管家吞吞吐吐。
“她怎么了?”听到此人的名字,郑谨忽然蹙眉,脸上有不耐之色。
“不是她怎么了,是春花把箫姑娘给······”说到这,赵管家停了停,似乎不好说下去。
想起上次火房前的闹剧,郑谨忍不住冷笑:“春花又去滋事,打了箫林是吗?”
“如果是这样倒不用为难了。”赵管家叹了口气,低声道:“是箫姑娘被春花抓了个人赃并获,扭送到老奴这,非要老奴给一个交代。”
“什么人脏并获?”郑谨一听这话,并立住了身形,回眸看着赵管家。
“春花一刻钟前带着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丫头拦住了箫姑娘,非说箫姑娘去了她的房间,偷了她的碧玉簪。”
“碧玉簪?”郑谨眯眼,嘴角噙着冷笑。
这碧玉簪是他第一次招春花陪寝,赏给春花的东西。记得春花曾经发誓一点把这碧玉簪收藏好,任何人面前都不透露,为何今日却会出来作怪?
“箫姑娘自然不承认,于是被春花她们抓了起来,扭送到老奴面前,口口声声要老奴立即家法处置!”
“春花这样说?”郑谨双眼微眯,看来这醋海风波还不小。
“老奴也分别问过春花和箫姑娘的事情始末,听两人的陈述,大相径庭。”
“那-----你怎么看?”
“不管多少证据对箫姑娘不利,老奴都相信箫姑娘是清白的。”
“这么说,这会她是阴沟里翻船了?”
静静看了郑谨一眼,见他面无表情,赵管家道:“那也只能说箫姑娘心地太好,否则也不会被人算计。”
郑谨冷笑:“我早说过她,太过善良就是愚蠢。”
“不管怎样,一切都掌握在大人的手中,大人可以不让算计她的人得逞。”赵管家提醒郑谨。
郑谨淡淡道:“她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良禽择木而栖!”
赵管家叹息了一声,道:“虽然是两码事,实则也是一码事,大人何不动之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