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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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印度王的钻石(2)

他按照夫人告诉他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帽盒子,然后把自己悉心地打扮了一番,就离开了那屋子。太阳明亮地照耀着,他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他突然为想起来的一件事,心里着了慌,原来在将军突然冲进来的时候,夫人没有来得及给他坐马车的钱。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到处有让他那张脸蛋儿大吃苦头的机会。再说,他是一个拥有什么样身份的年轻人,抱着一个帽盒子,在伦敦城里走来走去,这简直是不能忍受的耻辱。他停下来,重新为自己考虑了一下路线,范德勒家住在伊顿广场,现在要去的地方离诺定山很近,显而易见,他尽可以从公园里穿过去,从空旷的地方走,尽量避开那些人烟稠密的小巷子。他又意识到,时候还早得很,谢天谢地。

他赶快放下这个沉重的负担,走路比平日里快了一些。就在他正要穿过肯星顿公园时,突然在森林中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下子和将军碰了个正面。

“请你原谅,托马斯爵士。”哈里小心翼翼地说着,一面有礼貌地站在旁边把路让开,因为爵士站的地方正好挡住他的去路。

“你要去哪里啊,先生?”将军问道。“正在这片树林里散散步。”小伙子回答。将军用手杖敲了一下帽盒子。

“带着这个东西?”他叫起来了:“你胡说,先生,你明明就在说谎!”

“真的,托马斯爵士,”哈里还嘴道,“我实在不习惯别人用这么高的声调来质问我。”“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将军说,“你是我的仆人,一个鬼头鬼脑的、最令我怀疑的仆人。说不定你那个盒子里装满了银茶匙呢,这我可不能确定?”

“里面装的是我朋友的丝帽子。”哈里说。“好得很。”范德勒将军回答道,“那么就让我看看你这位朋友的丝帽子。”他恶狠狠地加上一句,“对于帽子,我总是有一种特别的好奇心。你应该很清楚我是说一不二的。”

“请原谅,托马斯爵士,我感到十分抱歉,”哈里抱歉地说,“不过,这的确是我个人的私事。”

将军一手鲁莽地抓住他的肩头,一手恶狠狠地举起了他的手杖。哈里心里想,这一下可完了。

不过,老天保佑,就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地赐给他一个保护人,正是查利·彭德拉贡。他迈着大步从树后面走了过来。

“算啦,算啦,将军,住手吧。”他说,“这是多么没礼貌的举动啊,也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哼!”将军一面叫着,一面扭转身子与这个新来的对头面对面。“你是不是认为,彭德拉贡先生,因为我倒霉地娶了你的妹妹,你这个没信用、破了产的色鬼就敢盯在我后面,阻拦我?先生,自从我同范德勒夫人相识之后,我就非常讨厌看到她家里的人。”

“范德勒将军,你以为,”查利反唇相讥道,“你以为我妹妹不幸嫁了你,就永远不再拥有贵妇人应有的权利和特权了吗?我认为,先生,她嫁你是自贬身价,我想她再也不会受到比这更大的伤害了。不过,对我来说,她仍然是我们彭德拉贡家的人。我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下流的侮辱。就算把你是她丈夫的资格放大十倍来讲,我也不允许你限制她的自由,或者蛮横地扣留她的私人信差。”

“怎么样,哈特利先生?”将军质问道,“看起来,彭德拉贡先生倒是和我有一致的意见。他也怀疑你朋友的那顶丝帽子和范德勒夫人好像是有关系的。”

查利晓得他亲自犯下了一桩不可原谅的错误,于是立刻设法弥补。

“怎么,先生?”他叫喊着,“你是在说我怀疑吗?我什么都不怀疑!我只是不愿意看见别人滥用暴力,一个男人像禽兽一样对他的手下人做出野蛮行为时,不顾一切也要来干涉一下。”

他边说这些话,边冲哈里做了一个手势。可怜的哈里,也许是太笨了,也许是被吓昏了头,他没有懂得这个意思。

“先生,那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定义你这种举动呢?”范德勒诘问说。

“这个么,先生,随你的便吧。”彭德拉贡回对他。

将军再一次举起了他的手杖,不过这回是向查利的头劈去的。查利虽然是个跛子,还有许多毛病,却用雨伞把这一下给挡住了,然后冲上前去,和这个凶恶的对头很快纠缠在一处,打了起来。

“跑呀,哈里,跑呀!”他一面喊着,“跑呀,你这个笨蛋!”

哈里被他们的举动给吓坏了,站在那里,望着他们两个人凶猛地扭作一团摇来晃去,过了一会儿才有所领悟的转身拼命地奔逃。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查利用膝盖把将军压倒在地上,可是他还在拼命地想翻上来。公园里刹那间人潮汹涌,人们从四面八方跑向他们打架的地方。看热闹的人迫使这位秘书插上了翅膀一般,他一路飞奔,到了贝斯华特街才放慢了脚步,胡乱钻进了一条以前没有走过的小巷子。

对哈利来说,亲眼见自己熟识的两位绅士如此残暴地互相拳打脚踢,真把他吓坏了。他努力让自己忘掉刚才那些场景,而最要紧的是躲得离范德勒将军愈远愈好。不过他太紧张了,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竟然把要去的地方忘了个彻彻底底地;他只是战战兢兢,不顾一切往前乱闯。当他想起了范德勒夫人和这两个打架人的关系——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哥哥,不免因同情她的不幸遭遇而为她伤心,即使想到自己在将军家里的那些遭遇,但是眼看他们如此凶猛的交手,也并不像往常那样感到愉快了。他走了一段路,满脑想的都是这些事情,后来被过路的人轻轻撞了一下,才记起胳膊上还挟着那个帽盒子。“天哪!”他喊了一声,“我的脑子跑到哪里去啦?我这是闲荡到什么地方来了?”于是他拿起范德勒夫人给他的纸条,仔细端详了一番,上面倒是有地址的,不过没有写姓名。哈里的使命是去寻一个“等候范德勒夫人一件包裹的绅士”,如果他不在家,就等着他回来。那张纸条上还写着,要这位绅士交出一张范德勒夫人亲笔写的收据。这一切,都令他感到十分神秘,最让哈里惊讶的是,收件人的姓名只字不提,而却把这个收据看得异常重要。起初,当他们在谈话,听她随口吩咐他的时候,他全是一点也没在意这些。现在,冷静下来,他把字条读了一遍,和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连在一起重新思考了一下,这才彻底明白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范德勒夫人本身也有问题;因为他觉得这样鬼鬼祟祟,根本不像一个地位如此崇高的夫人的所作所为。再想想她对他也保守着秘密,就觉得更不可思议了。但是她深深的俘虏了他的心,以致他最后撇开了这些猜疑,并且狠狠地责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然而,有一件事情是他在责任和兴趣上,在慷慨和恐怖中,牢牢记住的,那就是,赶快送出这个帽盒子。

于是他首先找到一个警察,打了个招呼,客客气气地向他问路。发现他已经在距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条巷子里的一座小房子门口,这座小房子刚油漆好,收拾得十分整洁看上去一切都很干净。门上的扣环和拉铃擦得异常光彩,各个窗户的窗槛上都用开花的野苣装饰着,窗帘是用很贵重的材料做成的,把里面挡了个严实,使好奇的过路人无法看见室内的情况。这个地方的空气里迷漫着又安静,又秘密的氛围。哈里在心理上情不自禁的被这种气氛影响了,敲门时,较平日异常谨慎,而且比平常更加小心地拭去了靴子上的灰尘。

很快一个稍有姿色的使女来开了门,她看这位秘书的眼光似乎很和善。

“这是范德勒夫人送来的盒子。”哈里说。“我知道,”使女点头应答。“不过那位先生现在不在家。是不是可以把盒子交给我?”“我不能。”哈里回答道,“夫人吩咐过我,除非拿到某个条子,否则千万不可放下这个盒子。恐怕,要请求你让我在这里等那位先生回来吧。”

“好吧,”她说,“我想,我可以让你等一下。而且坦白的说,我也很寂寞。而且看你这个样子也不是会把女孩吃下去的人。不过你要记得,千万不要问我那位先生的姓名,就算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当真吗?”哈里叫了起来,“咦,真奇怪了!不过,没错,刚才我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也的确够出人意料的。我想,下面我的这个问题总不至于冒昧吧:他是不是这座房子的主人?”

“他是一个房客,住了还不到八天。”使女回答他,“好吧,既然你问我,那么我也问你:你认识范德勒夫人吗?”

“我是她的私人秘书。”哈里在答话的时候,一脸洋洋得意的神气。

“她很漂亮,是不是?”使女追问道。“啊,美极了!”哈里叫道,“可爱的无法形容,而且为人也厚道,和气!”“我看你自己就够和气啦。”她反驳道,“我敢打赌,一打范德勒夫人也比不过你。”哈里很反感她这句话。“我!”他叫了起来,“我不过是一个秘书!”

“你这句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这个女孩子说,“因为我明明只不过是一个使女而已。”可是她看见哈里被她捉弄得如此坐立不安,手足无措,心肠也就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不会是这种意思了。”她接着说,“我喜欢你这个长相,可是你那位范德勒夫人,她真是有些让我看不起,唉,这位女主人!”她叫道,“派遣你这样一个真正的绅士出来——带着一个帽盒子——在大白天里!”

他们这样谈话时,两人一直在原来的地方站着,她在门口台阶上,他在人行道上,一手托着帽盒子,为了能凉快一下,光着头。不过,当她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哈里就觉得这种直截了当的恭维他实在是担当不起了。再说,她说话时又带着那种鼓励他进攻的眼色,他实在招架不住。他有点站立不安了,急急忙忙地由左向右观望了一下。这一来,他的脸和马下坡那一头的巷口正好对上了,可是他马上被吓得魂飞魄散,窘迫异常。原来他的眼光和范德勒将军的眼光正好四目相对。这位将军,又热、又急、又愤怒,已经狼狈不堪。为了追上他的大舅子,他一路追寻过来。然而,他一眼看见这个畏罪潜逃的秘书,又有了新的念头。他的怒气就转移到了另一个新方向上了。他一转身,迅速朝这条巷子里狂奔过来,一面恶狠狠地挥着两手,一面疯狂地叫着。

哈里一下子逃进门里,连使女也迅速跟了进去。大门砰地一声响,追逐者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了。

“有门闩没有?锁得牢吗?”哈里问,这时门环砰砰嘭嘭地响着,震得房子四壁都响着回声。

“嗨,发生什么事啦?”使女问道,“难道是因为这位老绅士?”

“要是被他抓到了,”哈里悄悄地说,“我就死定了。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追我,拿着一根藏刀的手杖,他是一个印度军官。”

“这种就是高尚的礼貌!”使女叫道,“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就是将军,我的主人。”哈里回答,“他为了追这个帽盒子才跟来这里的。”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吗?”使女胜利地叫道,“我告诉你,这位范德勒夫人我真是一点也看不起。你要是脑袋上长着眼睛,你自己应该看得清楚她是个什么东西,我敢肯定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狐狸精!”

这位将军又开始拼命地捶门了,时间耽搁的越长,他的火气就越旺,此时此刻,他连踢带打地撞着门板。

“运好气,”这位姑娘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家。让你那位将军捶吧,等他捶累了就会停下来的。没有人会去开门。跟我来!”

说着,他被她带到厨房里,她让他坐下,然后亲亲热热地站在他身旁,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大门上砰砰的声音,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来愈响了。门捶一下,这个倒霉的秘书就魂飞魄散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问道。“哈里·哈特利。”他回答。“我的名字,”她接着说,“叫普鲁登斯,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很喜欢,”哈里说,“不过你听一听,将军这个样子敲门,他一定会撞破门然后进来的,这一来,我的老天爷,除了死以外,别无选择了。”“你这人真是经不起一点事,”普鲁登斯回答他说,“让你的将军敲吧,那又怎样,顶多是把手敲起泡来。你想,如果我没有把握救你,我会把你留在这儿吗?唉,别想那么多了,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我就是他的好朋友!我们这儿有扇通另外一条巷子的后门。不过,”她一面接着说下去,一面拦着他,因为他听见这个好消息,马上一跃而起。“不过你得和我接个吻,我才告诉你后门在哪里。你愿意吗,哈里?”

“那我当然愿意,”他高声地说,对女人献殷勤本来就是她的本事,“不过不是为了你告诉我后门在那个这样做,而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心又好。”

于是,他就行了两三个衷心的接吻礼,她也照样回了几个接吻礼。

这时,普鲁登斯把他带到了后门口,但是却将手按在钥匙上。

“以后你会来看我吗?”她问道。“我一定会来的,”哈里说,“你不是救了我的命的吗?”

“那么,现在,”她一面说着,一面开了门,“你就尽力跑吧,我可要把将军放进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