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上的女生分为四类。”
“哪四类？”
“第一种，接起手机只称呼对方‘Darling’；第二种，每次来接的车都不一样，几千块只能买双鞋；第三种，把男人当动物看；第四种，和男友分手都几个月了，一想起来还会肝肠寸断。”
“你们什么学校啊？”
“艺术系，当然是艺术系！”
区若进入艺术院校后，经常负责给我们爆料，所以每次聚会时一定要逮她出来。
“那你自己呢？”我笑着问。
她瞪着眼睛说：“我是乖孩子啊！那么多课程，那么多东西要学——”
“还有那么多帅哥要看！”众人异口同声道。
她立即招架不住，讨饶道：“别这样啊，我每次发现有帅哥出没，不是都跟你们分享的啊！”
区若学校有演出时，会发门票给我们，小型的剧场，学生们自排自演的剧。胆大的女生身兼人体模特，摄影系、美术系里窝着一群“好色”之徒。
每个人都在寻找更多的经历，演出时即便坐席上没什么人也卖力地表演，谁都抱着“没准就被挖去演主角了”的念头。区若属于娇小柔美的女生，不化妆，站在阳光下，青春逼人，放在别的学校，至少是班花级别，可在她班上，她差不多属于壁花。
原因？她不是那种能来事的女生。
观观很好奇地问她：“你为什么想当演员呢？”
区若现在很注重化妆修饰，穿衣搭配，一旦出门，就想给人留下最好的印象。形体课老师对她说：“你的外表，在镜头前太没表现力，运气好，演配角还行。”
“我有表现欲望！”区若说得很果断，使我们每个人都一怔。
“怎样才算有表现力？”我问。
“体会更多的人生，自然而然的诉求欲。”她想了想，说：“我想是这样的。”
观观后来告诉我，区若的男友周琛很不喜欢她报考的专业，主要因为当初想报考艺术院校的是周琛，区若陪他一起去，结果周琛落榜，区若考上了。
“现在两人怎么样？”
“还没分手，快了。”
我见过周琛几次，像个小阿飞的男生，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眼睛很有神，照理周琛考上的概率大些，不用刻意设计造型，就能客串《加勒比海盗》番外，这是我们经常拿来打趣区若的。
观观时常会打电话问我去不去看排演，我担心会影响他们，她说：“不会，他们排练时特别好玩。有次他们排到凌晨，我跟他们一起去吃消夜，要是第二天没有演出，就去唱通宵KTV。”
想做艺术家，不但要有气质、表现力，最重要还是得有体力。
排练场地很旧，周围刷着色彩鲜艳的抽象画，让人一下子联想到生活在纽约的地下艺术家们。外行人看他们，一个个生活障碍者，只有内行，才能看出哪个是真正“身怀绝技”。
“这地方是周琛找的。”区若说。
“他不反对了？”我笑着说。
“上次我告诉他后，他找了很多人帮忙。学校的排练室根本不够用，一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抢不到啊。”
想到她说的班里四类女生，我问：“你是哪类？”
“她本来是第四类，现在介乎第一和第二类之间。”观观抢白道。
大半年里，除了学校的演出，区若没接到过别的工作，她每天忧心忡忡。班上的女生只要正常来上课，聊的都是拍戏、拍广告的事，见了哪些圈里的大明星，她只能羡慕地伸长耳朵听。她说：“第三类才是真正的抢手货！”我和观观很好奇原因，她说：“第三类拍的多是广告，又赚钱又省力，她们很中性啊！”
跟什么表现力、表现欲望都无关！
排练场地有个厨房，基本的设施很齐全，连微波炉也有，附近没什么店铺，更别提路边摊了，来这儿排练得自备干粮。
“下周我进组拍戏去了。”区若啃着烤玉米时说。
“真的？”观观一阵讶异，“之前没听你提过呀！”
看得出，区若不怎么开心，她擦了擦手冲门外看了看，说：“她们来了。”
排练场外站着几个俏丽的身影，目测是第一、第二类女生，正在和班长大柯说话。大柯长得人高马大，任何女生站在他身旁都是小鸟依人。他对别人很热心，尽职尽责地做个大气的班长。观观有一阵子特别喜欢大柯，想让区若牵线，区若说他有女朋友。这事就过了。不知观观后来从哪儿听说了些什么，她对我说：“区若变得很怪，我现在越来越不懂她了。”
她和区若是小学起就认识的，我对区若的了解不及她清楚：“出什么事了吗？”
“她以前经常要我去看她排戏，自从我跟她说了那件事，她就不一样了。”
“那件事”一定是指帮忙牵线的事，大柯不是帅哥类型，很憨厚的一个大男生，观观以前交往过的男孩帅是帅，用她的话说：太面、太小孩、太幼稚！
女孩未必只喜欢年长一点的男人，但心理必须是成熟的。大柯是北方人，热情憨厚又体贴会照顾人，观观知道他有女朋友后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失望，反而释然地说：“我以后就要找他这样的。”
我感觉这两个闺蜜之间产生了微妙的龃龉，虽然表面上她们还是好友。区若说她下周进组拍戏，观观便说要跟她爸去伊朗玩，她的专业是波斯语，所以她对阿拉伯文化一直情有独钟。
观观当时说去旅行，一去便是一年多。区若进组拍摄后，我和她的联系也渐渐少了，偶尔在她空间上看到她和一些大腕们的留影，照片上的她有种精雕细琢的表现欲望。
观观的邮件里每次一定会提到阿拉伯美食，背景是山丘、野餐帐篷，异国风情的盛宴，穿着阿拉伯女子的服饰，比着剪刀手冲镜头大笑，她写道：这个神秘的地方比想象中还要迷人。一张张镜头聚焦在她手心、手背、胳膊部位上的精美图案，多数是树叶、贝壳、蝴蝶。阿拉伯女子喜爱金饰，她在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的首饰店时，亲眼目睹妇女们买金饰时的阔气，下手就是十几、二十条，价格也不问。
我问她买了几件了，她说没有喜欢的。我忽然发现，不管她的服饰怎么变，她颈上始终戴着同一款项链，细看是制成瓦片形状的琉璃，复古、繁复，打着一连串中国结。
我和她没再说起过区若的事，流言蜚语观观大约听说过，她经常念叨的还是吃和穿，想回来开个网店专卖阿拉伯产的东西。
后来观观终于回来了，我和几个朋友去参加她的聚会，观观还在阳台上搭了个帐篷，勉强能挤进两个人。大家都很开心，抓到一个就推进去扮丑拍照，还说以后可以和另一半试试，帐篷被挤得支离破碎。观观拍手大笑，说：“一会儿我们吃枣椰烤鸡，我可喜欢这道菜啦！”
厨房里的鸡用橄榄油、柠檬汁、盐、胡椒粉和大蒜混合揉搓，再放入烤箱烤至表皮金黄。我说：“这还挺简单的，就是佐料有些不一样。”
观观神秘一笑，将一袋枣椰放入汤锅，加水、肉桂、蜂蜜和剩下的柠檬汁，加热至枣椰柔软吸收汤汁。端上餐桌时，几个人跃跃欲试想切鸡块，观观笑着说：“还有一个人要来。”
我们看着她，都在疑惑是不是区若要来。
“区若的事听说了吗？”
“她和周琛不是早就分了吗？”
踏着疑惑声进来的，竟然是周琛。我和她们一样很惊奇，可每个人都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从前的小阿飞染回了头发，修剪得很短，T恤外套牛仔裤，再加球鞋，他看到我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似乎也很意外居然有这么多人。
饭桌上观观开心地宣布，她和周琛正式交往有两个月了，可两个月前她还在阿拉伯啊！
“你偷偷回来过？”我问。
她大笑，说：“当然不是。”手上摸着琉璃瓦项链，眼睛里闪着喜悦。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参加的野餐会比从前加起来都多，成群成堆的人，越多越开心，唱歌、跳舞，人们热情又好客。去伊朗之前我什么都怕，想的全是石油、革命，人们保守、动荡、狂热，人和人之间充满矛盾，稍有不慎，就有意外发生。你知道吗？我对周琛最初的印象就像这样，区若认识他之前，我和他已经认识了，他当时跟人打架，手上在流血，像个土匪一样瞪了我一眼。区若会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奇怪，区若说喜欢他就像一场冒险，而我喜欢循规蹈矩地生活，可我不愿输给区若，报考波斯语时我对她说以后要去阿拉伯，我爸经常往返中东，他很支持我。”
“你和她在暗暗较劲吗？”
“一直有。”
我可以想象区若炫耀时的语气，她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观观似乎不以为意，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吗，区若不该这么做，更不该瞒着周琛。我只是随口问大柯有没有女友，她说有，那个‘女友’其实就是她。周琛知道后，提出了分手。她却认为这是我的错，她当时说去剧组拍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也不高兴再去了，就说去伊朗，她以前嘲笑我波斯语学了也是浪费，我不敢真的去任何中东的地方。我不仅去了中东，走之前还跟周琛澄清误会，我不喜欢他脾气暴躁，一生气就打架，但从来也没诋毁过他。”
我最早见到周琛时，他穿有很多骷髅头的T恤，头发染成黄色，总是浑身带伤。他不是古惑仔，学习成绩还很不错，却打桌球时总咬着根烟，嘴里没一句话是不带脏字的。只有心怀冒险精神和表现欲望的区若一眼看上他，我没问过区若，偶尔也会猜想周琛暴怒时会不会对她动粗。
观观和周琛会走到一起，源于那次意外的坦诚对话，他对观观说：“你刷新了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你以前在他心里是什么印象？”我非常好奇地问。
“沉闷等死的那种。”观观没好气地说出来。
餐桌上周琛切好了鸡块，观观在鸡块上盖一层枣椰，每人分到了一份，品尝着神奇的中东风味，鸡肉的香脆卷杂枣椰的香甜，仿佛开启了《天方夜谭》的冒险与浪漫。
我和周琛不熟，有些问题自然不会问，便旁敲侧击地说：“琉璃瓦项链真漂亮，你在哪儿买的？”
他表情有点怪异，似乎在说“我知道你问的重点”，一旁伸长耳朵在听的人都想知道，他却偏偏装模作样地看照片，观观忙着分发礼物，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说话时，他很满意我们脸上惊讶的表情。区若刚跟他交往时，为了替他辩解，会说：“他很聪明的，不是只会打架啊！”只是当时没人信她。
没有考上艺术院校的周琛成了摄影师，他去中东拍摄时，已在伊朗的观观陪着他到处探访，许多她之前不敢涉足的领域也一路奉陪，如阿富汗、塔吉克斯坦等，沙漠、山丘、旷野的星空，周琛镜头里的观观像琉璃一样明澈。
再后来，区若拍了几部戏，小有名气，转行做了幕后，她似乎知道自己很难大红大紫，偶尔会和周琛合作，还说要给周琛办摄影展。
观观仍然往返于中东各地，周琛会陪她一起去，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冒险，在周琛的面前，观观是真的有冒险精神和表现欲望。
旁人看不懂他们三人的怪诞关系，观观听到区若的名字时会忽然缄默，她和周琛的感情也许像琉璃般透彻，区若则是横担在他们之间的霜，那么美，那么凉。
在变幻莫测的时光里，时间就像小偷，一点点偷走我们的无畏，然而爱情有时就是要有一种奋不顾身的勇气，勇敢到连结果都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