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K的生日聚会上,她跟我们讲了两个月前去参加婚礼的情形,立马有人指出:“两个月前你不是出去玩了吗?”
“对啊,怎么是参加婚礼呢?”
“不会是自己的婚礼,还瞒着我们?”
阿K立刻招架不住,举双手投降:“我真的是去旅行,也是参加婚礼,是我姐的婚礼!”
“你什么时候有姐姐的?”
“你不是独生子女吗?”
“好妖的故事。”
损友们只要聚在一起,从不会把一件事情简单对待,肯定要想尽办法曲解歪说,直到本尊急得眉毛都燃着了,才让对方把话说完,这是念书时就秉承下来的优良传统。
“我爸再婚后,我有个继姐。”
我看看她们,谁都没话说了。阿K也不在意地耸肩:“他寄机票给我就是希望我能去参加。”
有人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闭嘴了,阿K的家庭背景有些复杂,她母亲年轻时是芭蕾舞演员,在世界各地表演,生阿K前脚上受伤,后来只得放弃了芭蕾舞,在艺术团做指导老师。阿K的父亲是名门之后,家族很有背景。门第悬殊使得她母亲与婆家人一直有龃龉,加上阿K的亲哥哥发生意外夭折了,这份怨怼积得更深了。
阿K上小学时起就不大看到父亲,长辈们都说他忙,经常要出差。当时尽管年幼,她也知道家里出事了,后来她母亲去了国外赚钱,阿K由外婆外公一手带大,幸好母亲娘家的亲戚都很同情她们娘俩的遭遇,一直轮流照顾她。她舅舅开了间很大的餐厅,出手大方,舅母也喜欢她,待她很不错。父母不在身边,所以她从小就懂事乖巧,念书也认真。高考后她舅舅把她送到国外留学,顺便照顾已经在国外乐不思蜀的表弟。
阿K的母亲前几年从法国回来,母女俩隔了八年没见面,期间大多是电话联系。她父亲再婚后一直没孩子,大概也觉得很难再有了,祖父母这两年开始对阿K这个孙女牵挂起来,常常会打电话来要孙女去玩。
“你继母不能再生个吗?”
阿K撇了撇嘴:“他们都当我是傻子,不懂这种事。其实继母生过病,不能再生了。”她顿了顿,“我妈告诉我的。”
我抓抓耳朵,轻声问:“你去参加继姐的婚礼,你妈没说什么?”
阿K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一开始她没说什么,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就是不表态。后来我舅舅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舅妈也跟她谈了,她就跟我说,想去就去吧。”
“你多久没见过你爸了?”
“从上大学开始,以前他过段时间会来看我,带我去很好的餐厅吃饭。他问我好不好吃,我就说没外公外婆烧的好吃,他就不说话了。”
“念书时总听你说哪里哪里有好吃的餐厅,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时可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爸妈。”
阿K听后脸色黯然,我们都白了那个说话冒失的家伙一眼,她也急了:“我不是故意的啊,不过当时真的很羡慕呀。”
“我羡慕你们,真的。”阿K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哽咽了。坐在她身旁的同伴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我听你们说过年过节跟爸妈去哪里吃饭,周末爸妈带你们去哪里玩,平日在家和爸妈吵吵闹闹,我听着都觉得很开心啊。”
气氛一度变得尴尬,一个朋友开口岔开话题:“你刚才是要告诉我们什么惊悚的内幕?这个才是重点,快讲快讲!”
“一会儿是你爸,一会儿是你继姐,到底是谁结婚?”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对准阿K,她挠挠耳朵,说:“是我继姐的婚礼,她结婚了,不过没结成。”
“什么意思?是婚礼当天新郎跟伴郎私奔了吗?”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一圈人的高度注目礼,包括临近坐席上的偷听者。
刚才还一脸哀伤表情的阿K,一扫之前的阴霾,忍着笑道:“别胡扯好不好!是结婚当天,婚礼取消了……”
“为什么啊?”
“我以为只有在电影才会这么狗血。”
在我们七嘴八舌发挥想象力时,阿K欲言又止,最后说:“继姐跟新郎认识不到半年,新郎比她大几岁,听说是继姐主动追人家的,继母希望她快点出嫁,从订婚消息一确定,继母就开始到处张罗结婚的事。我曾听到她们母女俩因为结婚的事吵了起来,我爸让我早些过去,说是让我去帮忙,也好跟她们熟悉一下,没准是想缓和一下局势。”
“你爸真有外交手腕。”
阿K并不介意,笑得很开心:“继姐前面一个男友是有妇之夫,我在那边仔细打听过的,他们以为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背着我说土著话,我学过几年法语,非但能听懂,还学得不错呢。”
“你爸不是应该知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不,他不知道我去新加坡念书的事。”阿K看了看我们吃惊的表情,继续道,“我跟我爸一样,都会藏一手。”
“继续刚才的,是不是被新郎抓奸在床了?”
我突然发觉周围不认识的餐厅顾客都听得很有兴致,连交谈声也轻了下来。
“是我继姐知道前男友,就是那个有妇之夫已经离婚了,她一下子又受不了了。”
“这才是八点档黄金节目啊!”
“受不了的应该是新郎吧,这节骨眼上被悔婚了,得有多郁闷啊!”
每年十二月初始,大街小巷的圣诞气氛就开始变浓,公司里也进入过年前的预热阶段,有什么好年货同事们都纷纷出手。
阿K让我替她带一瓶勃艮第红酒,我以为是她母亲在法国待了多年,喝不惯国内的酒,就选了瓶勃艮第佳酿带给她。去她家的那天,天空还飘着雪,我在她家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她母亲,心下有些奇怪。
“她过几天回来。”
“哦。”我心想她怎么不去外婆家过元旦?今天是平安夜,她很少节日一个人在家,她朋友很多,活动也总是安排得很满。
“你会红酒炖牛肉吗?”
“不会,你妈教你的?”
“我手上的材料就差一瓶红酒,牛肉是一大早买的。”
突然感觉阿K怪怪的,但具体原因我说不上来。她手上拿着刀切牛肉,我一时也不敢仔细盘问,整块儿的牛肉被切成大方块,我负责将大洋葱、蘑菇和胡萝卜去皮切块。阿K在锅里放橄榄油和黄油时,我把蒜头压扁,培根略炒下起锅备用。阿K将牛肉块和洋葱块放入锅里小炒,牛肉的颜色变了后加了适量面粉,她搅拌均匀之后,我打开了红酒,问:“要整瓶?”
“嗯。”她点点头。一手将蒜头、香草束、胡萝卜和蘑菇加入锅中,配上适量的盐和胡椒粉。“要文火慢炖两个半小时,我们聊会儿吧。”
果然有心事,以往我和她一起研究菜谱时,她会表现得很急躁,今天特别有耐心。
“我以前只在餐厅里吃过红酒炖牛肉,跟我爸一起吃的,我妈不太喝酒,我蛮喜欢喝红酒的,你带来的这瓶不错,我真应该让你多带几瓶。”
“现在还能下单的。”
她点点头,脸色变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有个朋友来看我,你陪我一起去吗?”
我的第六感在拉警报,这丫头绝对有问题:“你去见谁?”
她无聊地转着手中的茶杯:“在那边认识的,没想到真的来了。”
“你继姐婚礼上认识的?”
她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我知道猜中了:“是帅哥吗?有什么好害羞的。”
“可如果他是我继姐的前未婚夫呢?”
我努力地消化这个信息,她幽幽地转向一旁,静得出奇,整个房间都静得出奇,只有厨房炖牛肉咕嘟咕嘟的声音。
有些事情,真的是猜得到开始,却猜不着结局。
“他们都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我指的不是我们这帮损友。
“我爸知道,继母好像也猜到了,我不知道继姐什么反应,她跟已经离婚的前男友破镜重圆了。”
“你们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阿K脸上红了起来:“我们家和他们一家吃饭,那天我在外面逛,去得晚了。进餐厅后逮着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就问预定的座位在哪,那人就表情很怪异地带我去座位,还干脆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我奇怪极了,怎么这里的服务生可以这样?正就想说他几句,他反倒问我:‘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你?’我就回他:‘你没见过的多了,走开,我要跟我家人吃饭,我爸很厉害的,不喜欢陌生人随便跟我搭话。’他笑得很开心,他出去一会儿,我爸他们就来了,他竟然和他们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这才知道他是准新郎……”
“坏得这么可爱?”我笑嘻嘻地说。
阿K笑得满脸通红:“后来我陪继姐逛婚纱店、逛蛋糕店、逛街,总能看见他,继姐好像很不耐烦,我觉得她不喜欢我当电灯泡,好几次就没陪她出去,可她还是不开心,更不开心。我爸就来问我,是不是跟继姐相处不愉快,我说不是,但也说不出理由。”
“后来呢?”
阿K羞得站到窗口,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来找继姐的时候,我就跟他保持距离,有时我发觉他在看我,我就瞪他,当时觉得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都是快要结婚的男人了。后来听到继姐和他争吵,他问她最近怎么总是不接电话,她说布置婚礼的事太忙,忘记回。他走后,继姐和继母大吵起来,她指责继母隐瞒了她前男友已经离婚的事,当她还没想好订婚的事,继母就把她要结婚的事发布出去,让他们两个都措手不及。”
“你继姐一直爱着那个有妇之夫?”
“应该是吧,继母迫切希望她快点结婚忘记那个害人精。”
“他们现在没结成,应该庆幸吧?”
“我爸反正没啥心事,但她们母女吵得不可开交,尤其当着这么多亲友的面,当时继姐一说取消,我继母就很怪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知道了什么,现在知道她是个极其重面子的人,她认为我是在看笑话。”
平安夜,窗外的小雪渐渐停了,屋宇、花坛、街道上覆了层薄薄的雪纱,玻璃窗结了朵雪花形状的花纹,幽幽地盛开。
“他现在来找你了?”
阿K映在玻璃窗上的脸正在微笑,火炉上的牛肉应该快炖好了,她走去关了炉子,把煎好的碎培根加进去,问我:“你喜欢重口味吗?”
我点点头,她又添了些番茄汁进去:“这道红酒炖牛肉,第二天加热后更加好吃。”
“他几时来?”
“明天。”
满屋子飘着红酒的醇香,阿K端着盘子走出来,我找到了叉子,我们端着盆子在电脑前,她翻照片给我看,其中有几张是她在厨房里拍的,笑得特别生动。
我问:“这几张是他拍的?”
“嗯。”
“这菜是他教你的?”
“嗯。”阿K塞了一大块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说以前在餐厅吃到过很好吃的红酒炖牛肉,他不信,还跑去买了很多材料下厨,竟然手艺还不错。继姐是素食者,她不吃肉。”
“真可惜,放着这么好的厨子。不过还好,现在有你了。”
“他曾经和我说:‘如果你不知道做什么,你就做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红酒加多了,阿K的脸上红了一片:“你不许告诉她们。”
“她们总归会知道的。”
“现在不许说。”
“这么八点档的剧情,你让我憋着不说,我会憋出病来的。”
阿K咬着一块牛肉瞪我,我赶紧抢先道:“难怪今天你不出去混,原来是找我打下手,明天跟你的相好团聚是吧?太有心机了你!”
阿K差点一口喷出来,朗声大笑。